轟隆——
窗外雨勢愈大,仿佛銀河傾瀉,晦暗天際有電蛇蜿蜒,照亮了儲卓略顯錯愕的臉龐。
陳墨?
他怎麼也在這?
一旁的儲琛指著陳墨,怒聲道:「爹,他和那娘們是一夥的,剛才的事情他也有份!」
那一腳之仇他還記在心裡,如今正好一併清算!
儲卓臉色微沉,「陳墨,你也動手了?」
陳墨端著酒杯,語氣淡然,「怎麼,儲大人想把我也抓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把人打成重傷,總得給老夫個說法吧!」儲卓聲音冷厲。
沒等陳墨說話,林驚竹出聲道:
「人是我打的,鬧市縱馬,笞刑五十,這就是我給你的說法。」
「方才你兒子毆人致傷,按律當杖刑八十……」
她瞥了儲琛一眼,嘴角翹起,露出雪白牙齒,「你現在還欠我八十棍哦。」
儲琛後背發涼,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突然想起自己有幫手,腳步頓住,挺直腰杆道:「即便我有違律法,也該由衙門降罰,你有什麼資格打人?」
哐!
林驚竹從懷中掏出一塊鐵牌扔在桌上。
「身為捕查使,罪人持仗拒捕,本官可量罪施刑,你有意見?」
看到牌子上刻著的「捕」字,儲琛愣了愣神。
這女人一副江湖人做派,大白天在這喝酒聽曲,竟然是六扇門的捕頭?
而且她上來就開打,哪給自己拒捕的機會了?
上官雲飛搖搖頭。
林驚竹屬於「慣犯」,《大元六律》、《武德刑統》、《元律疏議》……各種律法倒背如流,無理都能辨三分,占著理的情況下,更是堪稱無敵的存在。
這事就算鬧到衙門去,頂多也就是罰兩個月俸祿,對她來說不痛不癢。
儲卓眉頭擰起,天麟衛獨立於六部之外,區區一個捕頭,他還真沒放在眼裡。
可偏偏陳墨也牽扯了進來,這人最近風頭正盛,並且和他同為百戶,事情怕是有點難辦……他一時有些拿不準主意。
這時,站在身後的紫衣侍衛神色不耐道:「儲大人,儘快解決,莫要誤了正事。」
這話倒是給儲卓提了個醒。
周公子派人跟過來,應該是想看看他的能力,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如何能委以重任?
反正和陳墨的梁子已經結下,也不在乎多得罪這一次,只有抱緊周家的大腿,日後才會有翻身的機會!
想到這,儲卓目光冷了下來,決定先拿這個小捕頭開刀!
抬手一揮,赤色真元凝聚,在空中形成一隻巨掌,隔空向林驚竹拍下!
林驚竹了無懼色,長棍烏光閃爍,迎著巨手撞了上去!
轟!
棍掌撞擊,洶湧氣浪直接將窗欞掀飛!
林驚竹衣衫鼓盪,紋絲不動,單手持棍,將巨掌牢牢抵住!
儲卓眼底掠過一絲訝異。
「六品武者?」
「怪不得這麼有底氣,不過你惹錯人了!」
「老夫今日就讓你知道,六品和五品之間有多大差距!」
隨著他手掌按下,赤色巨掌如血雲蓋頂,烏金長棍筆直不彎,而林青竹的身形卻被一寸寸壓低。
咔咔——
她筋骨發出異響,身子微微顫抖,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上官兄,你這位同僚好像要堅持不住了。」陳墨提醒道。
上官雲飛神色平靜,搖頭道:「放心,這才剛開始,薛武魁的弟子,沒那麼容易輸的。」
話音剛落,只見林驚竹深深吸氣,再度呼出的氣息中竟有冰霜凝結。
一縷幽光在體表蔓延,黑色堅冰覆蓋全身,形成了一具盔甲——胸前刻有異獸睚眥,兩肩盤踞著螭吻獸吞,肘膝處有鋒銳尖錐,凶神惡煞,如同人形兵器一般!
露在外面的一雙眸子好似鬼火,幽幽注視著儲卓。
看到這一幕,儲卓也不禁心頭微驚,隨即冷哼道:「插標賣首,花里胡哨!」
巨掌橫空,悍然拍下!
林青竹並沒有原地挨打,身形如電芒般掠至半空,手中烏金長棍一抖,兩端彈出彎月鋒刃,瞬間從齊眉棍變成了兩頭鉞,對著儲卓脖頸呼嘯斬去!
儲卓揮舞巨掌,如同拍蒼蠅般將她擊飛。
然而擊中的卻只是殘影,林驚竹矮身撞進他懷裡,提膝上頂,尖銳冰錐刺向胸口!
嗤——
尖錐入體寸許,便被肌肉夾住,一縷鮮血順著冰錐滴落在地!
儲卓臉色陰沉至極,雖然他沒用全力,但竟然被一個六品女娃打傷了?
「找死!」
轟!
儲卓白髮飛舞,周身環繞赤色氣浪,一拳將林驚竹砸飛出去!
半空中,林驚竹身形扭轉,腳下噴出冰霜,勢若流星再度撞向儲卓!
轟!轟!轟!
兩人纏鬥在一起,動作快如閃電,根本看不清動作,只能看到一團赤焰和一道黑冰交纏。
真元澎湃激盪,牆壁坍塌,桌椅崩碎,整個二樓幾乎化為廢墟!
儲卓越打越心驚,這女娃戰鬥意識強的驚人,與他貼身拼招絲毫不落下風。並且那身黑冰鎧甲異常堅硬,短時間根本打不穿,兩人竟然鬥了個旗鼓相當!
「六扇門也有這種天驕?」
儲卓被打出了真火,抽身後退,掌心赤炎凝聚,兩柄造型奇詭的紅色彎刀憑空浮現。
「能逼老夫用出武魄,你也足以自傲了。」
儲卓雙刀斜撩,赤炎奔涌。
林驚竹想要用烏棍格擋,動作卻慢了半拍,赤炎彎刀斬在左臂上,冰甲消融,在白皙肌膚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刀勢密集如雨,碎冰紛飛,黑冰盔甲迅速消融,空氣中瀰漫著茫茫水汽。
五品畢竟是五品,用出武魄之後,林驚竹頓時落入下風。
雖然還在苦苦支撐,但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
一片廢墟中,只有陳墨面前的桌子還完好無損。
他自顧自的倒了杯酒,說道:「上官兄,看來這回是真要輸了。」
上官雲飛點頭道:「對方畢竟是老牌五品,能打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看樣子最多還能堅持一炷香。」
陳墨疑惑道:「那你還不去幫忙?」
上官雲飛攤手道:「我連林驚竹都打不過,上去不是找死嗎?再說有陳大人在,怎麼也輪不到我出頭吧。」
陳墨眉頭皺起,「這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上官雲飛一本正經道:「當街打人的事陳大人也參和了,這老頭又是你們天麟衛的人,怎麼會沒關係?」
「陳大人作為主辦,案子還沒破呢,林捕頭先被打成重傷……到時候皇后殿下追究起責任來,可找不到下官頭上。」
陳墨:「……」
他目光上下打量著上官雲飛,「你這人看著挺老實的……」
上官雲飛笑眯眯道:「大人看人真准,下官可是出了名的老實人。」
陳墨懶得搭理這個牲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
砰!
儲卓一腳將林驚竹踹飛出去。
林驚竹雙腳在地面犁出兩道溝壑,勉強穩住身形,黑冰盔甲殘破不堪,手臂和小腿處露出細嫩肌膚,上面印著一道道血痕。
雙眸依舊平靜如湖。
九轉冰魄功運轉,即便在生死關頭,也能保證絕對的冷靜。
「就算用了那招,也未必能扭轉局面,純陽境的武魄太難纏了……」
儲卓不打算給她喘息之機,閃身而來,手中彎刀凌空劈下!
吼!
嘶吼聲震耳欲聾!
儲卓心神震顫,動作不由僵住,眼角閃過一道陰影,似有鹿角、蛇鱗、鷹爪……
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一陣劇痛傳來,整個人撞破牆壁倒飛出去,砸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砰!
儲卓摔在街道上,腰部被剖開巨大豁口,可見森白骨骼,鮮血汩汩流淌,匯入身下磚縫,又被雨水迅速沖淡。
他茫然的抬頭看去,只見陳墨挺身而立,左手拎著酒壺,右手握著長刀,刀身如玉石鑄就,布滿了碎裂冰紋,發出陣陣錚鳴。
黑髮在風雨中飛舞,說不出的肆意疏狂!
「這是什麼刀法?」
儲卓不敢置信。
那一刀之威,讓他有種驚悸,仿佛要被攔腰斬斷!
一個六品武者,竟然威脅到了他的性命!
「放肆!」
鏘——
鏘——
見情況不對,兩名紫衣侍衛臉色一冷,拔出腰間長刀縱身而上。
「袖裡青龍壓縮真元,全力爆發,普通六品斬出一刀,恐怕真元就要被抽乾。」
「但我的真元近乎源源不絕,若是將青龍刀意融入熾炎八斬之中,刀勢疊加,層層攀升,將威力發揮到極致……又會如何?」
陳墨腳步騰挪,一邊接招,一邊琢磨,心頭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感悟。
兩種武技融合,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真元運轉路徑不同,如同兩支河流對撞在一起,經脈瞬間就被撕裂,隨後又被生機精元迅速修復。
在一次次的嘗試中,他似乎找到了一條可行的路徑……
兩名紫袍侍衛感覺有些奇怪。
這人刀法雜亂無章,真元渙散,就像沒怎麼摸過刀一樣。
「估計是只會那一招,真元被抽乾,便難以為繼。」
「速戰速決!」
兩人對視一眼,一身斬首,一人斷腰,刀風凜冽刺骨!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璀璨至極的刀光!
吼!
晦暗天空背景下,一條青色巨龍呼嘯而至,鱗片縫隙中有黑焰奔涌,瞬間將兩人吞噬!
……
不遠處,黑轎中,兩人相對而坐。
中間小桌上架著火爐,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
「世子大人,區區一個天麟衛百戶,值得您費這麼大心思?」
一身淡藍色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端著白玉茶壺,將茶湯注入杯中。
楚珩靠在軟椅上,狹長眸子微微眯起,「儲卓沒什麼利用價值,年紀已大,能力不足,估計沒幾年就會退下來……不過暫時用用,倒也足夠了。」
「我不便露面,你把人拴牢了,可以適當給點好處。」
如今妖族殺人案已經鬧到了東宮,皇后親自指派陳墨作為案件主辦。
這讓楚珩心中莫名有種危機感。
想要摸清楚陳墨的動向,必須要在天麟衛埋幾個眼線,而儲卓與陳墨關係惡劣,又沒有什麼背景,是最好的拉攏對象。
「礦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楚珩手指摩挲著玉杯,出聲問道。
周靖安回答道:「已經開採了七成,預計月底便能收尾。」
楚珩頷首,「最近風聲很緊,小心為上……這個陳墨很難纏,絕對不能露出馬腳。」
「是。」
周靖安應聲。
等了半晌,儲卓等人還沒有回來。
周靖安微微皺眉,「都快半個時辰了,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這個儲卓還真是個廢……」
「物」字還沒說出口,突然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兩人撩開轎簾看去,頓時愣住了。
只見醉月樓二層牆壁被撞塌,儲卓躺在街道中央,半邊身子鮮血淋漓,差點就被攔腰斬斷!
儲卓怎麼說也是五品武者,居然被人打成這樣?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緊接著,又是兩道身影飛了出來。
砰!砰!
兩人摔在地上,紫袍被鮮血染黑,奄奄一息,眼看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周靖安頓時坐不住了,這可是裕王府的親衛!
看著楚珩陰沉的臉色,他知道這是暴怒的前兆,慌忙起身,說道:「世子大人稍坐片刻,我去看看什麼情況。」
周靖安走下轎子,帶著一眾侍衛來到儲卓身前。
「怎麼回事?」
「周公子……」
儲卓艱難起身,老臉漲紅,既慚愧又憤怒,「一個六扇門的捕頭,有點難纏,還有陳墨,他、他不講武德,偷襲老夫!」
「陳墨?他也在這?」
周靖安眉頭一跳。
「公子,犬子還在裡面,可能有危險……」儲卓低聲說道。
「走,進去看看。」
周靖安帶人走進酒樓。
整個醉月樓早已人去樓空,眾人「噔噔噔」上了二樓。
只見一片廢墟中,三人正舉杯暢飲,牆壁坍塌,風雨如晦,給這畫面增添了一絲豪邁。
儲琛抱頭蹲在牆角,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陳大人,你剛才那是什麼刀法?居然連五品都接不住。」上官雲飛驚嘆道。
陳墨瞥了他一眼,「你也想試試?」
「……那倒不用。」上官雲飛知道他心裡不爽,哪還敢觸霉頭。
林驚竹衣衫破裂,身上血痕縱橫,卻絲毫不以為意。
一隻腳踩著板凳,手裡端著酒杯,清亮眸子注視著陳墨。
「陳大人,敬你一杯!」
「嗯。」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林驚竹雪膩臉蛋透出一絲嫣紅,好似朝霞映雪,朱唇晶瑩粉潤,「你那把刀不錯,借我看看?」
陳墨抬手扔了過去。
林驚竹反手接住,手指輕撫鋒刃,銳利無匹的氣息讓她指尖微痛。
「好刀!起碼也是天階中品至寶!兵器榜上好像沒有記錄……」
「不知道,一個死太監送的,叫碎玉。」
「死太監?」
「陳墨,你好大的膽子!」
這時,一道冰冷聲音響起。
周靖安大步走來,身後侍衛快步上前,將幾人團團圍住。
看到那名錦衣公子,陳墨眼底掠過一絲詫異,又看了看跟在後面的儲卓,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掀起一絲古怪的笑意。
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啊……
「周公子,就是他們!」
「襲擊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肆意妄為,十惡不赦!」
儲卓捂著老腰,怒聲說道。
儲琛見來了幫手,頓時腰杆又硬了起來,站起身來,得意洋洋的望著幾人。
周靖安聲音冷厲,「陳墨,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當街行兇殺人,就算陳大人也保不住你!」
陳墨瞥了他一眼,「殺了又如何?」
周靖安眼睛眯起,「你喝醉了,要不送你去刑部大牢清醒清醒?」
陳墨手中把玩著酒杯,淡淡道:「我確實是喝醉了,不過該清醒的人是你。」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抬手扔了過去。
周靖安條件反射的伸手接住,低頭看去,瞳孔頓時縮成了針尖!
那是一塊金色令牌,上面刻有鳳凰展翅,烈日東升!
「見到飛凰令還不跪?周靖安,你好大的膽子!」陳墨眼神冷謔的看著他。
轟!
如同五雷轟頂!
周靖安身子猛地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