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一眼看穿他的窘迫,還沒來得及說話,被拎走的徐明陽就拍著腿心急地喊:「哥!你到底會不會啊?!」
「要不你還是上來吧,我都跟大嫂學了半天只等著大展身手了!」
小英雄滿腔翻田弄秧的大志氣,只可惜再想蹦下水時狠狠遭了桑枝夏的一個眼刀。
桑枝夏看著被他踐踏得東倒西歪的秧苗,無聲咬牙:「嫣然,把他摁住了。」
「明煦,拉你三哥去跟錦惜一起玩泥巴!」
徐明陽大呼遺憾,不情不願地轉過頭往地上一蹲,抓著泥馬上就忘了自己被迫熄了的野心,興致勃勃地玩了個忘乎所以。
泡在水裡的大人們見了都在笑,徐明輝眼底滑過一抹微妙。
自己不在家三月,家中的景象似乎大為不同,而這一切的變化最有可能是……
他不動聲色地朝著桑枝夏看了一眼,桑枝夏裝作什麼都沒察覺低頭分秧,手上流暢的動作有意無意地慢了幾分,足夠讓初次下場的徐明輝看個真切。
徐明輝見狀笑笑不言,略帶笨拙地學了開始動作。
水田裡被濺起的波紋不減,昨日還亂七八糟漂在水面上的秧苗,在人為的扶正下重新挺起了杆子,整整齊齊地散出青翠的綠,打眼望過去還挺喜人。
徐三叔扶著老頭子脫了水裡,看著被桑枝夏選出來扔在地埂上的苗子難掩心疼:「好好的秧子,愣是毀在了王家那個殺才的手裡,要不是他……」
「揪著沒影兒的說什麼?」
老爺子揉了揉發酸的腰沉沉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往後不可再提。」
徐三叔不是很甘心地搖頭嘆氣,正在擦手的徐明輝動作微頓,神色自然地去扶同樣在暗暗齜牙吸氣的徐二嬸。
「娘,這邊都差不多了,先上去吧。」
徐二嬸顧不得體面坐在了地埂上,還不忘對走在最前頭的桑枝夏說:「夏夏,歇會兒吧。」
「今兒就你最忙,再不歇會兒該累壞了。」
桑枝夏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大致掃了一眼確定沒有需要返工的地方,拖泥帶水地在嘩啦聲中爬上了地埂。
許文秀趕緊給把擦水的帕子遞給她:「快擦乾了,可不能受涼。」
桑枝夏一手接帕子一手接過徐嫣然遞給自己的水,呼出一口氣說:「祖父,您一會兒直接回去歇著吧,下邊棚子裡的我們去弄。」
「那怎麼行?」
老爺子不假思索地說:「本來就是不能耽誤的事兒,多一個人也是一份助力。」
老太太是徹底指望不上的,來了也是添亂。
他就是動作慢些,那也總比只能糟踐秧子的徐明陽等人強。
徐三叔想想還是忍不住嘆氣:「要不是出了那麼一檔子事兒,倒也不必這麼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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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侄媳婦說的是,爹你何必在這兒跟我們熬著?」
「要不還是順手把這幾個小的攆回去,您在家盯一盯他們的課業也挺好。」
他說著心情莫名複雜,看了一眼沉浸在泥巴大戰中的徐明陽說:「不是我當三叔的多嘴,可明陽的課業只怕是不盯不行了。」
剛才搶著下地時徐明陽大約是為了展現自己的決心,一連在自己身上用了三個成語:鶴立雞群,狗急跳牆,黔驢技窮。
他說得氣勢恢宏決心斐然,可這話入了其餘人的耳朵字字誅心。
徐家百年世家,雖多出武將也不曾出過白丁,翻過年徐明陽眼瞅著就奔九歲去了,這孩子的往後是怎麼想怎麼都愁人……
老爺子到了嘴邊的推辭莫名一卡,看向孫兒的目光也十分複雜。
教自然是教了的。
兩朝閣老教得很用心。
然而這孩子就是不開竅啊!
偏偏他還非常得意,猛地一抬頭就給自己邀功:「三叔,我的學問是不是大有長進了?」
「我現在讀書可用功了!」
徐三叔一言難盡地閉上了眼,就連老爺子都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
桑枝夏忍無可忍地撲哧笑了出來:「祖父,桃李滿天下,自家結苦瓜啊。」
徐二嬸本來替徐明陽害臊,冷不丁聽到這話也苦中作樂地笑了起來:「明陽這竅是難得開,跟他大哥二哥比起來差了不知多少,也就是能勝在心眼實。」
堅強皮實耐造,這麼一想也是好處了。
面對孫子岌岌可危的課業,老爺子也說不出繼續耽擱的話了,站起來就要攆著幾個小的回家。
走之前還不忘對悶笑的桑枝夏叮囑:「你這幾日實在辛苦,可學業上的事兒也不能耽誤了,晚飯後來找我聽學。」
桑枝夏咳了一聲把笑壓下去,裹著一身的泥水恭恭敬敬地垂首說是。
老爺子一嘆三轉地帶著幾小隻走了,徐明輝搓了搓指腹上的泥,好奇道:「大嫂近來也在跟著祖父讀書?」
桑枝夏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我又不考科舉能讀什麼書?混著聽祖父教導幾句罷了。」
「三叔,你們再歇會兒,我去下邊那個棚子裡瞧瞧。」
她說完拎著自己的東西走了,徐明輝不動聲色抿了抿唇,走到不斷嘆氣的徐三叔邊上說:「三叔,你剛才說到的什麼王家的?家裡出什麼變故了不成?」
徐三叔想到老爺子的話有些悻悻,含混道:「嗐,都過去的事兒了,你還問這個做什麼?」
徐明輝笑道:「我這不是久了不歸家好奇嗎?三叔跟我細說說?」
徐三叔看了一眼許文秀等人都在另一頭收拾,忍了又忍到底是沒忍住小聲開了口。
他說完甚是遺憾:「你是沒見著昨日那陣仗,那當真是有理說不清的。」
「不過話說回來,要真是徐璈動的手那才好呢,好生給那殺才一個教訓,也省得不長眼總是往咱家招惹,可惜了就不是……」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心裡的遺憾,像是恨不得自己上陣給王大錘一個教訓,徐明輝聽完眼底晦色閃爍,好笑道:「還好不是大哥動的,不然要是鬧出來讓村里人知道了,少不得要往咱家的頭上扣個狠毒的帽子,往後在村里可就不好行事了。」
徐三叔這麼一想也是。
他不多說了爬起來準備去下頭的棚子,徐明輝落後半步面露所思,狀似不經意地說:「聽三叔的意思,那姓王的時常跟地痞來往,還是個好賭的?」
徐三叔滿臉晦氣,還沒答言就被徐二嬸打斷了:「好好的你問那些作甚?」
徐二嬸厭惡道:「那就是個濫賭的酒蒙子,橫豎都是說不起理的,這回鬧過了往後不再來往便是,免得沾染一身的臭氣。」
徐明輝笑著稱是,垂在身側的手指無聲摩挲。
好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