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低頭專注於碗裡的面,輕飄飄地說:「想吃就自己動手,我今天還順帶把多的麵條做出來了,以後做不做可就不一定了。」
三叔家徐嫣然才八歲也就罷了。
可二叔家的兩個兒子,徐明輝十六,徐明陽十歲,全都跟著自己的爹娘往屋裡一紮就不冒頭,不說話不做事兒,還端著少爺的架子,心安理得地等著吃乾飯。
三歲的徐明煦都知道要去幫忙挖野菜,他們憑什麼干吃不做?
她沒享過富貴人家的待遇,也伺候不了這樣的人!
桑枝夏病色見好火力全開,徐璈見了默默把臥在自己碗裡的荷包蛋挑出來,放在了她的碗裡。
「你病還沒好,多吃點。」
許文秀看著徐明煦和徐錦惜小碗裡的半個雞蛋,也難得鼓起勇氣幫襯了一句:「你是該好生養著,一會兒吃完了你就去歇著,我洗碗。」
長房一家同氣連枝,偏生桑枝夏說出的理由還讓人很難反駁。
老太太倒是有心多嘴,可煮好的面就在她手邊擺著呢。
人家也沒餓著她,這時候她能說什麼?
老爺子意味不明地看著自己碗裡的荷包蛋,垂下眼說:「吃飯的時候,吵吵嚷嚷地做什麼?」
「不餓的就自己回屋去待著。」
桑枝夏眉梢一挑笑著附和:「也是,反正夢裡什麼都有,也不差這一口吃的。」
有了老爺子一句話定了基調,再多的不滿也只能陰沉著臉咽回去。
堅持不染炊煙的二嬸和三嬸板著臉開始挽袖子,手忙腳亂地折騰好幾遍,才終於把鍋里的麵條熬到了碗裡。
只是桑枝夏煮的根根分明,韌勁兒十足。
她們煮出來的稀粥麵糊似的,分外難吃。
好不容易熬到每個人都吃上飯了,滿心怨懟的徐二嬸咬牙說:「徐璈,聽說你出去賺錢了?賺回來的銀子呢?」
灌了一肚子麵糊的徐二叔也冷著臉說:「家中開銷是由老太太做主,拿回來的銀子可不能私藏。」
老太太眸色沉沉地掃向徐璈,意思未言自明。
桑枝夏眉心一跳正要插嘴,碗裡又多了一個雞蛋。
她總共就給徐璈放了兩個,前一個後一個,這可全都在她碗裡了。
「你……」
「我吃飽了。」
徐璈手心朝後對著她擺了擺手,抱起了還不會用筷子的徐錦惜,一邊用筷子給她餵一邊淡淡地說:「我正想說這個。」
他神色平淡地看了一眼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眾人,不緊不慢地說:「我今日跟著村里人出去找了個活兒干,一日可得六個銅板。」
一個雞蛋能賣一文錢,他一日磨破了肩膀也只能賺六個雞蛋。
桑枝夏看著自己碗裡的雞蛋突然有些咽不下去,可徐璈的語氣依舊平淡。
「我跟人打聽過了,那邊還缺幹活兒的人,明日誰跟著我一起去?」
話鋒一轉難題均攤到了每個人的身上,率先發難的徐二嬸錯愕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還能有什麼意思?」
徐璈擦了擦徐錦惜的小嘴說:「二嬸,世上沒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既然是到了此處,就要適應這裡的規則。」
他無視眾人鐵青的臉色自顧自地說:「枝枝說得對,祖父和祖母操勞一生是不必再辛苦了,長房的人養著二老也是理所應當,可你們不行。」
「家中現下的吃食撐不了多久,緊接著入了冬取暖飽腹都是難題,整日在屋子裡躺著可活不了命。」
贍養長輩照顧幼小的弟弟妹妹,看顧妻子這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他的責任里沒有更多的無關之人。
見誰都鐵青著臉不肯答言,桑枝夏笑著敲邊鼓:「祖父,您覺得徐璈說的占理嗎?」
不是不想應聲兒嗎?
那就拉個分量足的進來,今兒必須趁機把這事兒說透!
老爺子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沒開口。
桑枝夏也不覺得氣餒,慢悠悠地說:「徐璈一日賺六個銅板,這可怎麼養得活這麼多人?」
「可要是二叔三叔也跟著動一動,那一日就是十八文,勉強也夠一家人餬口了。」
她說完為表自己沒有私心,還認真道;「三房一家出一個勞動力賺錢,剩下的再把家裡的瑣碎活計分著做了,這不是很公平公正嗎?」
飯是一起吃的,活兒也應該一起做。
這樣的道理放在什麼時候都說得過去。
老太太反覆張嘴沒說得出反駁的話,黑著臉看向老爺子:「老爺子,這……」
「是該如此。」
老爺子飛快地閉了閉眼,沙啞道:「老二,老三你們明日跟著他一起去,從今日起,家裡內外的活兒每一房都要出人出力。」
長房事事表率在前,二房和三房也不可坐享其成得太過了。
否則這個支離破碎的家早晚折騰散了。
桑枝夏拿捏住了老爺子死都不肯分家的執拗一擊即中,目的達到就識趣的不再多話。
突然被分派了任務的徐二叔的臉色卻極其難看。
「爹,徐璈甘願跟著人去做的是粗活兒,我怎麼能去做這樣的事兒?」
「我粗鄙慣了一時找不到更輕鬆的活兒,二叔倒是不妨試試。」
徐璈笑笑說:「如果你能找到不用下力氣的雅致活兒賺錢,那粗活兒我自己去干即可。」
「你……」
「我去!」
一直都身體不好的徐三叔黑著臉說:「不就是賺錢嗎?人人有份兒也不錯!」
「徐璈,我跟你去!」
徐璈從善如流地嗯了一聲,徐三叔甩手回了後屋。
難得不喝粥的一餐飯,吃到最後的氣氛卻略顯沉重。
桑枝夏以飯是自己做的為由,阻止了主動要去洗碗的許文秀,把剩下的活兒一股腦扔給了三嬸,示意她帶著孩子自己回屋。
徐璈剛把兜里可憐的六個銅板交給老太太,熬好了桑枝夏要喝的藥回到西棚,就看到她在拿著自己的外衣比劃。
他舌根一澀啞聲說:「怎麼……」
「來得正好。」
桑枝夏揮手朝著他扔了件自己不準備穿的舊衣,確定了位置後說:「沒找到剪子,你幫我把這個撕成巴掌大的碎布。」
徐璈看不懂她要做什麼,手上的動作倒是很快。
等他把舊衣裳撕扯好了,桑枝夏也拿起了針線。
她將撕下來的碎布疊成好幾層,一針一線地縫進了黑色外衣的里側,恰好縫的是肩膀的位置。
「你的衣裳不多,每件都磨破了還得花錢買,加厚實點兒耐磨。」
「只是這麼一縫,大小上可能會差點兒,你一會兒試試?」
徐璈沒想到她會注意到這種細節,愣了下偏過頭說:「好。」
桑枝夏裝作沒看到他的不自在,咬斷了手裡的線頭就開門見山地說:「我聽你的意思,跟著吳大哥去找到的活兒只是短期的,幹不了多久?」
徐璈摩挲著縫補好的衣裳,心不在焉地說:「大概能做月余,這邊入冬早,天冷了就不能燒窯了。」
燒窯?
黑煤窯是不用燒的。
西北泥土特殊,產出的青磚素來有名。
再加上徐璈的衣裳只破肩膀,那他大概就是磚窯了。
世子爺真的為了賺快錢去搬磚了。
桑枝夏在心裡得出結論,神色自然地說:「等到一個月後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等你忙活過這段時間了,咱們換個賺錢的門路咋樣?」
徐璈意外道:「換個門路?」
「你有想法了?」
桑枝夏神秘兮兮地笑了:「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