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徐家的耕地正式開始收割,按桑枝夏的主意,徐璈分別從洛北村和附近的幾個村子裡總共請了八十人來幫著割稻。
第一處開始動手的,就是桑枝夏特意圈出來的那三十畝改良稻種的地,目標明確。
割出來的稻子當場送去打穀場脫谷,有了水車帶動的脫谷桶,效率極高。
以一畝地為數,打出來的稻米直接上稱。
秤砣掛出的數果真如桑枝夏之前所說,讓人倍感驚訝。
三日剛過,徐家豐收產量驚人的話已經從洛北村傳了出去,還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圍觀。
徐璈眯眼看著在不遠處扎堆在自家地埂邊上圍觀的人,想到桑枝夏之前跟自己說過的話,眉梢一剔輕輕笑了。
枝枝說得對,有了實打實擺在眼前的產量,無人見了可忍得住不心動。
等這回的稻米悉數收尾,都不必費心去招攬誰,主動拎著鋤頭趕著問上前來的人就少不了。
可見來年春日,桑枝夏想的農場大約就能初具規模了。
探頭談論的人看到徐璈來了,有相熟的興奮招手:「徐璈!」
「聽說你家昨日割的這幾畝地收了好幾千斤稻米,這事兒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快來跟我們細說說!」
「是啊,都一樣的種法,地里的稻子瞅著也都是差不多的長勢,咋就單你家的收成好成這樣?你家是不是藏了什麼秘方啊?」
「哎呦,來都來了,快過來說說,這到底是咋整的?也帶著大傢伙兒一起長長見識啊……」
地埂邊沸起的人聲順著起伏的金色稻浪,逐漸吹散傳遠。
與此同時,桑枝夏和徐二嬸也順利抵達了縣城繡莊。
陳菁安大約是得了徐璈的授意,就在繡莊對面的茶水攤子上等著,見人到了含笑起身問禮。
徐二嬸不認識他,面帶好奇。
徐明輝含混介紹了一句:「娘,這是徐璈新認識的朋友,也在縣城裡開鋪子做買賣,咱家收出來的糧食多是要過他的手的,喚一聲陳老闆即可。」
陳菁安當著長輩的面兒分外靠譜,溫雅一笑:「二夫人不必客氣,晚輩陳菁安,直接叫我名字也是一樣的。」
徐二嬸暗暗在心裡納罕,不帶任何偏見,忍不住側首跟桑枝夏小聲感慨:「徐璈還能有如此得體的朋友呢?」
在京都的時候,徐璈身邊聚著的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狐朋狗友!
就當真沒有一個是好人!
桑枝夏嘴角一抽,忍住了沒笑出聲。
陳菁安強忍著落井下石詆毀徐璈的衝動,語速飛快將了解到的繡莊情況跟徐二嬸和桑枝夏介紹一遍,末了笑道:「情況差不多就是如此,二夫人和嫂子心中有了底數,進去再跟劉老闆商討也就不必慌了。」
他朝著徐明輝使了個眼色。
徐明輝攥了攥拳,掙扎一剎到底還是坐下了。
往後要管理經營繡莊的人是他母親,送到此處,就必須讓她們自己去了。
徐二嬸心裡不免緊張,一咬牙握住桑枝夏的手,沉著臉說:「夏夏,走!」
桑枝夏樂呵呵地點頭,顛顛地跟著去了。
徐明輝不放心地反覆回頭:「八百兩,她們去了能談下來嗎?」
「為何不能?」
陳菁安狐狸地彎起了眼,搖著扇子懶懶地說:「別小瞧了女子,特別是敢於為人不敢的女子。」
「我跟你說,在價錢的拉高壓低上,女子心思更為細膩敏銳,做起這樣的事兒可比尋常男子強得多。八百兩我都覺得是估高了,說不定她們商定好了出來還有驚喜。」
「不信的話,等著瞧。」
繡莊裡,劉老闆面色發苦地看著徐二嬸,嘆道:「不是我不想應,主要你這價給得也太低了些,四百兩這……」
「這我委實是應不下來。」
他是急著想把這裡脫手,可再急也不是這種往死里虧的處理法子。
徐二嬸坐下來開了口,臉上就沒了之前的無措緊張,反而是一臉的氣定神閒。
她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這個價是讓劉老闆為難了,可歸根究底,也確實到不了你說的虧了那一步。」
不等劉老闆反駁,徐二嬸就說:「生絲販緞,棉麻漿布,這些的本價是多少我心裡清楚,起碼要比你報出來的低上兩成,我沒說錯吧?」
劉老闆面色一僵。
徐二嬸輕聲慢語:「真要按劉老闆說的一切按底價來算,那四百兩都溢出去了不少,這個數不算苛刻。」
面對懂行的不好糊弄,劉老闆硬著頭皮苦笑:「這個價真不成。」
「那你心裡想要的數是多少?」
劉老闆獅子大開口:「一千兩。」
正在喝茶的桑枝夏險些把嘴裡的茶噴了出來,咳了一聲失笑道:「劉老闆,咱們是誠心來買的,可你這樣子也不像是誠心想賣的啊。」
桑枝夏對著店裡空了不少的貨架抬了抬下巴,微妙道:「這店裡之前是擺了不少值錢的好料子,可最近你不是都把那些貴重的一股腦送走了嗎?就剩下這些生絹粗布,色澤不佳的粗綢緞子,一千兩?」
劉老闆沒想到她們連這個細節都留意到了,這下笑容是真的有點繃不住了。
見他氣弱,徐二嬸乘勝追擊:「一千兩確實沒法談,有這麼多銀子攥在手裡,縣城裡隨隨便便就能再開個比這大的。」
「罷了。」
徐二嬸面帶遺憾站了起來:「夏夏,咱們走。」
「唉唉唉。」
劉老闆心急地站起來攔:「買賣買賣,買家說了價我談了慢慢賣,這哪兒是三言兩語能定得下來的?急著要走做什麼呢?」
桑枝夏似笑非笑地看著劉老闆,玩味道:「那坐下來也不能是坐地起價隨意喊的啊。」
「劉老闆開口這麼嚇人,我們哪兒敢多留?」
劉老闆還沒搶話,桑枝夏就笑道:「要不開誠布公一些,咱們現在請了人把店裡剩的料子和繡品都搬出來挨個清點了,按清點出的數來算價?」
這可不行。
數仔細了,那當真是一點兒轉手的好處都撈不著了。
劉老闆心知今日這價是屬實喊不上去了,無奈地嘆道:「罷了罷了,都是來往熟了的人,你們既是誠心想要,我就不跟你們多含糊了。」
「店裡剩的料子是不多,也不貴重,可光是這鋪子的地契就值得三百兩,這可是實打實的硬貨!」
「四百兩確實是不行,六百怎麼樣?」
徐二嬸緩緩搖頭:「四百五十兩,再多就不行了。」
劉老闆險些哭出聲來,艱澀道:「這真太少了,你再加點兒!」
「再多我也不成了。」
徐二嬸較真道:「就這四百五十兩銀子,還是砸鍋賣鐵四處湊了送來的,再多一分都拿不出。」
「劉老闆要是實在不願的話,那就算了吧。」
劉老闆擰巴著臉不吭聲。
桑枝夏眼珠一轉,慢聲說:「其實劉老闆不必覺得痛心,這鋪子你雖是賣了,可買賣的路子不是還在麼?」
「此地偏遠商隊難行,各類綢緞料子來路不易,劉老闆在南邊不是專做這塊兒的買賣嗎?今日把鋪子賣給我們了,往後店裡進的各色料子都從你的手裡買,這一來二去的,多的不都在裡頭了?」
劉老闆哭笑不得地說:「這繡莊總共就這麼大點兒,你們能用得上多少料子?」
「那可說不準。」
桑枝夏帶著說不出的小驕傲看了徐二嬸一眼,得意道:「我二嬸的手藝你是知道的,有這樣的人物在繡莊裡坐鎮,那可是真不缺來往的客人。」
「一日兩日店裡用得上的料子可能不算多,可來日方長的事兒,誰又能一口說得准?」
「說不定三兩年這繡莊開大了開多了,到了那時,劉老闆還用發愁往這邊賣的貨會少了嗎?」
桑枝夏言語間描述的來日的確是讓人心動。
劉老闆面露掙扎,咬牙說:「你們在此坐坐,我進去跟我夫人商量一下。」
桑枝夏從善如流的點頭,劉老闆攥著拳頭去了。
等人走了,徐二嬸鬆開滿是冷汗的掌心在衣擺上匆匆一擦,跟桑枝夏腦袋對了腦袋咬耳朵,字裡行間都是心驚膽戰:「夏夏你怎麼敢說以後多多進貨的?萬一這個都沒弄好的話,那豈不是……」
「噓。」
同樣是第一次跟人談價格的桑枝夏鼓起腮幫子呼出一口氣,努力抹去了心裡的緊張,偏頭小聲說:「這有什麼?」
「陳菁安教我的,談買賣的時候畫大餅又不要錢,空口白話的咱們使勁兒劃拉,反正買賣雙方嘴裡都沒一句真話,張嘴就隨便忽悠唄,有人信了就行!」
「你瞧,劉老闆不就是信了嗎?」
徐二嬸面上一空,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