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邑怔怔看著亭亭玉立的少女，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千五百多年前，那個瘦弱的孩子。
她本以為……
自己做下傷害那個孩子的決定，是為了寰宇的未來，自己不會後悔，不會愧疚，不會猶豫。
就算她明白，自己會因此背負無數罪孽。
她也絕對不會回頭。
如果時光倒流，讓她再做一次決定，她想她還是會一如當年那般，協助鳳紫調換孩子，協助鳳紫隱瞞真相。
但對上姬無雙清澈透亮的雙眸，夏邑只心口被人狠狠捶了一下。
劇痛中帶著濃濃的酸澀和……愧疚……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開口：「我、我是夏邑……你聽說過我嗎？」
姬無雙恭敬道：「夏先生，學生第一次聽說您的名字。」
夏邑怔了怔，好半晌才道：「大帝……鳳熒她沒提我嗎？」
姬無雙忙道：「夏先生，我和大帝的關係有些複雜，因為種種原因，我和她相處的世間並不長，所以沒有聊太多其他事情，若將來有時間了，我一定向大帝請教您的事。」
夏邑喃喃道：「原來……她什麼都沒說啊……」
沒有將她這一生苦難的原因告訴姬無雙。
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要替她隱瞞那些過錯？
夏邑垂下蒼老的雙眸，心中滿是苦澀的笑，許久後才抬眸道：「不必問大帝，等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告訴你……」
姬無雙笑道：「好呀，一定是一段段滾燙熱烈的歲月。」
夏邑搖搖頭，「不、不是……我……並不是一個好人……」
姬無雙眨眨眼：「沒關係啊，我也不是好人呢，一開始久晟先生來找我，是因為我殺人了，哈哈哈。」
夏邑沒想到姬無雙竟然對她說這樣的話，一時之間也愣住了。
姬無雙摸摸後腦勺，「管她什麼好人不好人的，問心無愧就成。」
夏邑的黯淡的眼神突然燃起了一點無法言喻的光亮，像是從灰燼中重燃了火焰……在枯敗中搖曳著，莫名讓人心酸。
「問心無愧嗎……」
「問心無愧……」
「呵呵……」
「哈哈哈……」
夏邑緩緩笑了起來，嗓音卻像是破碎的風箱，帶著悽厲和顫抖。
她越笑越是大聲，整個人都隱隱抽動。
最後她將手輕輕覆蓋在眼睛上，慢慢抬起了頭。
在姬無雙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佝僂的身軀，以及她身軀之中那倔強的靈魂。
隨著一滴滴的淚水順著夏邑的眼角低落，姬無雙有些無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這才讓一位老前輩如此痛苦。
姬無雙略顯愧疚地看向久晟，後者非但沒有對她投來責備的眼神，相反還朝她點了點頭，眼神充滿鼓勵，大概是……真棒！
姬無雙：「？？？」
不是？
這……自己把久晟先生的老友給弄哭了，她為啥還一臉高興啊？
呃，不是很懂你們的友誼。
夏邑就這麼僵滯在那不知多久，終於慢慢恢復了平靜，她用掌心擦掉所有淚水，再次看向姬無雙的時候，眼神堅毅又平靜。
「姬無雙，你可以願意跟著我學習？我會傾盡所有，將我畢生所學都交給你，你將是我的關門弟子。」
在那之後，她會把真相告訴她。
關於她本不應該如此痛苦的一生，關於她和鳳熒的骨肉離別，等等等等。
直到那天，她會平靜地接受她所有的決定。
就算她要殺了她出氣，她也不會有異議。
就讓她來賭一把吧……
賭她能擺脫她「問天」中的結局。
賭她可以——戰勝天命。
對上夏邑「傾盡所有」的眼神，姬無雙聞言一陣頭皮發麻：「啊……這……」
關門弟子就大可不必了吧？
這壓力太大了！
她如果是天才就算了，也算是接下了人家的衣缽。
可問題是……除了劍道，她啥也不是啊啊啊！！！
「大三師父……」
姬無雙只能向閻百里求助，後者眨眨眼道，「哎呀呀，這不是挺好嘛，再加上羽族的洛棄，三個先生了，我看看還缺點啥？」
見閻百里真的開始掰手指算「先生」去了，姬無雙感覺的天多塌了，特別是久晟還壞心眼地上來拍拍姬無雙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沒想到夏邑這老婆子臨死之前，還能找到你這麼一個優秀的好徒弟來繼承她的意志，她將來一定會死而無憾的。」
姬無雙：「……」
您確定是死而無憾而不是死不瞑目嗎？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
姬無雙拖著疲憊的步伐回了無雙殿，這才發現殿前還站著兩個人，盛遠和雲馳。
「啊？盛遠你還沒回去？」盛遠說他家師父對他非常擔心，這都不來把人帶回去？
姬無雙一開口就是熟悉的配方，戳得盛遠心裡鮮血「歘歘歘」地噴。
但沒關係，盛遠很堅強。
他默默給自己的心打了個補丁，道：「沒看到你有點擔心。」
姬無雙聞言一愣，朗笑起來：「沒想到啊，風水輪流轉啦，都到你替我擔心了，長大了？」
這哄孩子一樣的語氣讓盛遠渾身不自在，又有一點捨不得她的親近，輕聲道：「我已經不小了。」
「也是。」姬無雙在玄武秘境和傳承領域中過了這麼久，他們都各自在成長，「也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
「其他人？」
「對啊，以前宗門裡的小可愛們，想必都成長起來了吧……」姬無雙說著，莫名嘆了口氣，讓盛遠一愣。
「怎麼了？可有什麼煩心事？」
「哎……只怕我現在再遇到以前的小可愛們，他們會嘲笑我吧……」
姬無雙整個人都焉巴了下去，那種擔憂又無力的感覺讓她抓狂，最後她只能將誅顏從懷裡揪出來蹂躪了一番，隨後又把臉頰紅彤彤的誅顏放了回去，這才道：「裡面說吧，給你們泡茶。」
盛遠想起姬無雙什麼都不愛啊，就愛口腹之慾，忍不住笑道：「好，我給你找了很多靈茶，還沒機會拿給你，剛好一起邊喝邊聊。」
姬無雙點頭，又看向一旁的雲馳。
「一起？」
雲馳當然不會拒絕，甚至還主動說自己好不容易存了幾瓶極品靈液，可以用來泡茶。
盛遠非常捧場：「那感情好，極品靈液才配我的極品好茶。」
一行三人便這麼說說笑笑入了殿中，待看清楚現場的布局後，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
三人：「？？？」
臥槽？
這麼奢華！
無數仙葩靈物看得人眼花繚亂就算了，最重要的是那化作小溪小泉在山月間叮咚流動的水源，不是極品靈液又是什麼？！
他們所想到的最奢侈的，就是將極品靈液當茶水泡茶喝，百里大人倒好，寵姬無雙寵得喪心病狂，直接用來造景了！
如此鋪張，如此浪費，這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罵罵咧咧吧。
盛遠和雲馳後知後覺，狐疑看著姬無雙：「不對，這是你的宮殿，你驚訝什麼？」
姬無雙撇嘴：「我就基本沒在宮殿待過……我怎麼知道大三師父做了這麼多改動啊？這太奢靡了，哎。」
二人：「……」
他們好酸啊。
最終，姬無雙還是從小溪里取了水沖茶，畢竟她極品靈液多得可以拿來洗腳，還用雲馳的好不容易存下來的壓箱底靈液，似乎有些不人道？
一口靈茶入喉，三人才終於褪下了滿身的疲憊。
「前輩，您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是。」
姬無雙給誅顏也倒了杯茶，再把他拿出來放在茶碗前，他人兒才和茶碗差不多大，捧著茶碗的模樣憨態可掬，讓姬無雙眼神柔成一片。
她就這麼偶爾戳一戳誅顏，看他被戳倒了也不怒，又哼哧哼哧爬起來，用寵溺又包容的目光看著她。
如此三番，姬無雙心中鬱結散得差不多了，這才對二人道：「我又要開始修行了。」
雲馳不解：「可是您不是一直在修行嗎？」
只有盛遠這個「老人」明白姬無雙話外之音，一臉錯愕，「您是說，您又要開始煉器了？」
想起當年坤靈大陸煉器鼻祖空空仙尊幾乎是手把手地教，都沒能教會姬無雙，甚至還差點把他們所有人都炸飛天……
盛遠嘴角狂抽，突然有種想質問姬無雙的衝動。
為什麼啊？
活著不好嗎？前輩！！！
「對啊……」姬無雙嘟囔道，「而且不止煉器，還有煉丹，制符，鍛陣，御靈，道文，言靈等等……都要學習。」目前姬無雙不能再精進修為了，否則若是引起之前的禍亂，再來一個滅星級虛空怪就不得了了，所以只能從其他方面下手修行。
盛遠沉默片刻，突然起身道：「嗯，晚輩想起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先告辭了。」
姬無雙：「啊？這麼著急？」
盛遠重重點頭：「對，非常著急。」
當年姬無雙只是區區大乘期修士，殺傷力都能如此驚人。
而今姬無雙都是一星神尊了，再加上那太虛真火，一旦煉器失敗，可不得把半個無雙殿都炸飛啊？
不是盛遠不願意追隨姬無雙，而是他沒有這個資格，畢竟追隨追隨，總要有命才能追隨吧？
命沒了變成鬼了跟在姬無雙身邊，那只能叫尾隨。
他現在實力還沒到神尊境界，被姬無雙炸一炸只怕就灰飛煙滅了。
咳咳咳，所以等他突破了神尊，抗炸了，再來！
姬無雙點頭，哼哧哼哧從空間中扒拉了不少禮物遞給盛遠，末了還裝了許多為極品靈液，另外還準備了牧轍、萬巽的禮物。
盛遠又酸了，那兩人明明都沒來，卻有禮物呢！
但他的是最豐盛的，嘿嘿。
盛遠收起禮物，一狠心一咬牙道：「您放心，我會好好修煉的！」等我能抗住您的禍禍了，我一定早日回來！
最後，盛遠轉身拍了拍雲馳的肩膀，語重深長道：「兄弟，前輩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前輩，還有，一定要活下來！後會有期！」
雲馳：「？」
等等，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