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龍就是個普通工程師,對文藝也談不上熱愛,也可能買錯了,於是林正軍就寫下當代畫家的一些名字。
至於買到贗品,那不可能.
這些畫作,都是畫店直接從畫家手裡買的,畫家就靠這個賺工資!
楊德龍把紙條揣進上衣兜里,又用力按了按。
而林正軍則拿出了燕京百貨公司寄來的合同,簽上名字,按上手印,蓋上公章。
他留下一份,另外一份,則要讓司機師傅帶走!
這一幕,都讓旁邊盤帳的程慧茹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門外傳來司機的喊聲:「正軍同志,那位燕京的工程師好了嗎?貨裝好了,該出發了!」
「走吧!」林正軍拍了拍楊德龍的肩膀。
楊德龍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提起行李,走出辦公室,坐進了卡車的副駕駛席。
林正軍把合同交給司機,讓轉交給公司,司機滿口答應。
而後卡車發動,神氣的大燈亮起,照徹廠區一片通明,慢慢調頭,滿載著麻辣魚罐頭也載著大家的期望,駛出了廠區,向河堤駛去,向燕京駛去。
眾人目送卡車上了縣道,漸漸消失,才收回目光。
林正軍打開辦公室抽屜,給了程慧茹,道:「對了,第一批貨的匯款單已經提前到了。」
程慧茹道:「林主任,剛剛你給楊德龍的五百塊,不得走公帳報銷啊?」
「啥?正軍給了楊德龍五百塊?」眾人大吃一驚。
不過,考慮到楊德龍那精湛的技術,眾人又覺得五百塊給的並不多,花得很值,一點不虧。
生產線調試還是很複雜的,如果不是楊德龍指揮調試,並教會大家操作機器設備,傳授大家生產罐頭的技術。
可能需要等半個月才能正式營業,耽誤半個月,那得少賺多少錢啊!
「走啥公帳,報銷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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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軍卻道:「四百塊錢是讓他給我買畫的,那一百塊錢,是我個人給他的辛苦費,這是私事兒,就不該走公帳報銷!」
眾人都震撼了!
拿四百塊錢買畫!
太離譜了!
四百塊錢,那都能蓋幾間青磚大瓦房了,買畫?那不能吃不能喝的,買來幹啥?
林正軍是有錢,但也不能這麼造啊!
「大家也感覺蹊蹺吧!」
程慧茹一副洞若觀火的樣子,得意笑道:「小林主任,你別以為我年齡小,就不懂了!」
「什麼畫值四百塊錢啊?拿四百塊錢買畫,那不是有病嗎?小林主任這是自掏腰包,變相地給楊德龍好處的!」
「我去和平畫店買的,那些畫,可都是名家作品!以後會值錢的!」
「和平畫店,我也知道,什麼齊白石張大千,那都是封建餘孽,還值錢?擦屁股都嫌硬!」
程慧茹家是燕京新華書店的,她媽是搞圖書發行的,也算書香門第,對字畫自然也知道一些。
她這話不誇張,此前文人畫,你哪怕有,都不敢掛出來。
更早的古董書畫、家具,都被紅袖箍們當舊文化、舊風俗給砸了燒了。
有些人喜歡這些老東西,冒著風險私藏,但也只能偷摸欣賞,從來不敢拿出來示人的。
林正軍:「……」
哎呦,他真的無奈!
還是那句話,時代的偏見不是一時半會能扭轉的,林正軍就是說一百遍,也沒人相信!
「我和你說不清楚,就算是我的個人愛好,行了吧!總之,這筆錢就是不能走公帳!」
林正軍放棄解釋,出門回家去了。
眾人望著林正軍的背影,老半天沒說話。
「他為了給楊德龍發工資,又不願意查帳被查到,竟然自掏腰包!」
望著林正軍漸漸遠去的背影,程慧茹雙眸淚光閃爍,道:「他真是大公無私,他真是太偉大了!」
「可不咋的,正軍他真是淡泊名利啊!」一個知青也哽咽道。
「以後,咱們可要向正軍學習啊,以後千萬別摳摳搜搜,斤斤計較了!」
「沒錯,一心講奉獻,少占便宜!」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仿佛靈魂得到了升華,一個個熱血沸騰,幹勁滿滿。
……
燕京,雍和宮大街里的一條小巷。
低矮的街道集體家具作坊中,光線昏暗。
一名坐在工作檯上的青年,蒼白瘦削的臉龐微微扭曲。
他緊咬牙關,忍著身體的不適,艱難地彎下腰,用一支毛筆在仿古家具上畫仕女圖。
「叮噹,叮噹!」
牆上的掛鐘響了十二下。
作坊里基本都是一些老頭老太太,鮮少年輕人,晃晃悠悠地往門外涌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青年才收拾好那些畫筆,一手撐著工作檯,一手提起褲管里那條沒有知覺嚴重萎縮的腿,下到旁邊的輪椅里。
他雙手搖著輪椅出了家具作坊,轉進一條窄窄的巷子。
宮裡屋檐下掛著的鐵風鈴搖曳的聲音遠遠傳來,天空中響起一陣陣清亮的鴿哨。
在他背後,秋日陽光中,飄忽寂寥的影子,掛在雍和宮黯紅的牆上。
他用了十多分鐘,回到了雍和宮大街26號那個小小的院落中。
前屋是一間,後屋也是小小的一間。
前屋臨著巷子,和後屋相隔只有一米多,導致中間的「小院」比大雜院還要逼仄昏暗。
這裡,容不下一棵向陽的合歡樹,無法長出草茉莉和夜來香。
只有後屋緊挨著的雍和宮宮牆上面長著的幾根瘦弱的瓦楞草在微風中微微顫抖著。
門外傳來放學的孩子歡快的嬉戲聲,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他只感覺吵鬧。
他拿起鋼筆,在稿紙上寫著一篇塗改了很多次的散文,就好像一頭病牛般在土地上默默耕耘。
「哥!哥!」
這時,妹妹史蘭背著個書包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笑道:「《人民日報》上今天發了一篇特別好看的文章,叫《人生的路啊,為什麼越走越窄》!」
史鐵生笑著伸出手:「給我看看!」
這好像是一個年輕人寫的一封信。
講述了自己成長的人生經歷,孩童時,少年時,青年時的種種。
他曾經被劃為地主階級後代,失去了參加高考跳出農門的機會。
但在新時期到來後,他振作起來,不僅備戰高考,還開辦集體合作社,帶領社員們發家致富。
他受到各級領導的關懷,但是,還是遭到聯防隊員的查封,飽受歧視和嘲笑,內心的自卑與迷茫,「我常常在想,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
「一個人要建立自己的精神家園,它能照亮自己最灰暗的地方!」
「我仍然覺得生活充滿陽光!」
史鐵生雙手捧著報紙,雙眸飛速地掃過,越看越是激動,甚至,身軀都止不住地輕輕顫抖起來!
他和林正軍並不認識!
但是林正軍的遭遇,卻讓他有強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