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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朕的那些逆子們

2024-11-23 01:16:30 作者: 吃不起肉肉
  第241章 朕的那些逆子們

  「什麼?阿史那社爾臨陣脫逃?」

  洛陽,魏王府書房裡,傳來李泰驚詫的喊叫聲。

  任前線打生打死,他自巋然不動。

  不僅是他。

  八位起兵上京痛陳利害的藩王,在洛陽碰了個頭以後,也都各回各家,將軍隊指揮全權委託給將領,自己坐鎮大後方了。

  他們旗下的八支軍隊,名義上統歸魏王麾下第一猛將,阿史那社爾率領——至於為什麼魏王這麼鍾情突厥人,別問,問就是沒有根基的胡人容易控制——

  當然,實際上這些部隊還是各自為戰的,非常默契地互不隸屬、互不通報、互不支援、互不配合。

  結果又是「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以絕對優勢兵力,打一個快成為「物質文化遺產」的函谷關,都花了大半個月才將將打下來。

  給魏王殿下生動地演了一出什麼叫「十三路諸侯討董先森」。

  然後,在李泰在家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宜將剩勇追窮寇」的雄文,準備發往前線激勵眾將士時。

  突遭晴天霹靂。

  聯軍主帥、他手下的頭號大將,阿史那社爾,脫離軍隊、提桶跑路了。

  「他怎麼能如此不負責任!臨陣脫逃,當斬啊!」

  李泰氣得渾身發抖,覺得自己一片好心都成了驢肝肺。

  前線將士只是在拋頭顱灑熱血,而他可是為將士們特意寫了一篇文章呢!

  「回殿下,阿史那將軍並不是臨陣脫逃,他是在勝利攻克函谷關以後,向麾下諸位將士辭別的。」

  給李泰帶來這噩耗的傳信將軍,是阿史那社爾的突厥老鄉,執失思力。

  見李泰怒噴社爾為逃兵,他忍不住為老拍檔辯解。

  

  執失思力當初和頡利可汗一起歸降唐朝,原本是東突厥執失部落的酋長,天才商人執失步真的老領導,家世在突厥人中很是煊赫。

  但是他的出身比阿史那社爾還是差了一些。

  阿史那,這個姓就不一般,一聽就是(突厥部落的)人中龍鳳,將來要做大可汗的。

  「你一個胡將,怎麼也如盜跖口中的儒生一般,只會搖唇鼓舌了?」

  李泰瞪了執失思力一眼:

  「在克復長安、嚴懲李逆治以前,全天下都是戰場。他擅離軍隊,不是臨陣脫逃是什麼?」

  執失思力雖然漢語還行,但要考他《莊子》就有點超綱了,聽得半懂不懂,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王爺的責備,沉默以對。

  沒必要和大領導在這小字眼上過多糾纏,沒必要……他在心裡反覆暗示自己。

  「他居然還有臉向手下辭別……那個膽怯的逃兵以為自己是誰,英雄嗎?枉我那麼信任他……」李泰感到很受傷,氣得渾身的肉肉都在顫抖。

  執失思力又忍不住了。

  你可以罵一個突厥人菜,也可以罵他野蠻。

  但絕不要罵他膽小。

  「阿史那將軍不是懦夫,相反,他才是真正的勇士!」

  執失思力瓮聲瓮氣地為老搭檔辯解:

  「他此次辭別軍旅,是為了北上去救陛下!」

  「什麼?北上救父皇,只有他一人?」

  李泰下意識地質疑了一聲。

  在他的思維里,「皇帝」只是高舉反旗的大義而已。

  難道在爬到高位的精英之中,還真的出了一個願意捨身救皇帝的蠢材?

  你一個突厥人,還演上了豫讓與智伯的「士為知己者死」是吧?

  「是的,阿史那將軍隻身北上。」執失思力繼續說道:

  「臨行前他還說,同為大唐子民、陛下骨肉,為何要互相攻伐?難道不應該齊心協力,北伐薛延陀,迎回陛下與太子殿下嗎?」

  借阿史那社爾之口,執失思力終於說出了憋了大半個月的心裡話,頓時感覺神清氣爽。

  依附大唐的突厥人,政治光譜接近紡錘形——

  要麼是極端反骨,比如阿史那結社率之流;要麼是極端精唐,比如阿史那社爾、執失思力。


  更不用提在朔北陪著李世民在山裡打轉的契苾何力。

  兩邊都很極端,像執失步真這樣的中間派日子人是少數。

  而執失思力也和阿史那社爾一樣,也知道幾個皇子在借著「迎回皇帝」這杆大旗,實質上在玩爭權奪利的老把戲。

  太陽底下無新事,除了會扯大旗以外,李唐皇族的行為,與突厥可汗死後、諸子相爭的行為,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這就讓兩位受了一點周禮薰陶、但還沒有學到「司馬懿指洛水為誓」的精唐大將軍有點難受了。

  只是阿史那社爾夠剛烈,看戰局不符合自己三觀,能直接風緊扯呼。

  而執失思力更中庸一些,明知前路是屎,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帶隊前行。

  「哼,逃跑就是逃跑,他只是為自己的懦夫行為找藉口而已。」

  李泰對「扯陛下這張虎皮」這事兒可太熟練了,自然會以己度人。

  「你說他都向將士們辭別了,難道你們沒有當場把他抓起來?」

  「沒有!」執失思力的喉嚨梆梆響。

  你喊那麼大聲幹什麼……李泰頓了一下,決定還是理智一把,別為了一個逃兵和自己新任的主帥鬧僵了。

  況且,消息從前線傳到洛陽,已經過了好幾天,阿史那社爾單騎指不定逃到哪兒了,再抓也抓不到了。

  就這麼著吧。

  李泰把話題帶回到正題上:

  「我軍何時攜餘威繼續西進潼關,掃清李逆治的殘匪?」

  執失思力張了張嘴,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殿下,寧該不會以為潼關和函谷關都是東關,過得了一關就能依樣畫葫蘆再過一關吧?

  這才哪到哪啊,潼關乃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關,可比現在那物質文化遺產難打多了……

  「末將以為,李治一方主動放棄函谷關,是想引誘我軍沿崤函古道深入終南山(秦嶺)。」

  執失思力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潼關雄險,而崤函古道狹窄,若李治軍在山間留有伏兵,截斷後路,我軍進退失據,恐怕損失巨大。」

  「我不要傷亡數字,我只要潼關。」

  李泰強橫地命令道。

  這其中,既有老四視人命如草芥的這一層因素在,也有戰略形勢所迫的原因。

  正如之前所說,李治手握「京城」和「朝廷」兩項大殺器,假以時日,他所能調動的資源比李泰多得多。

  李泰唯一的勝算,就是趁前期他的軍隊數量占有優勢、李治立足不穩,抓住機會莽一波。

  莽穿萬事大吉,莽不穿萬事大寄。

  現在屎都拉一半了,他無路可退。

  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必須拿下潼關,兵臨長安!

  而執失思力手下的唐軍,就是那個「代價」。

  「這……」

  執失思力對領導的冷血感到震驚。

  李泰緩緩起身,挺著肥碩的大肚腩走到執失部酋長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著說:

  「這位可汗,你也不希望執失部失去這次千載難逢的翻身機會吧?」

  「……」

  執失步真的表情因為糾結而略略扭曲。

  良久,他無聲地一拱手,扭頭離去。

  作為部落之首,他的子民就是他的軟肋,確實不能如阿史那社爾那般灑脫……

  「單槍匹馬去救『那個男人』?呵,鬼才信。」

  李泰一個人站在窗邊,抬頭看天。

  陰沉如墨的天空,飄下了零星的雪花。

  下雪了。

  「在這時節,隻身一人去朔北……

  「呵,不可能。」

  李泰又喃喃地重複著。

  …………

  灤河谷地,白雪皚皚。

  此地是陰山、大鮮卑山(大興安嶺)和燕山余脈的交匯之地,也是農耕、遊牧與漁獵文明的匯接之所。

  但是在此刻,在寒冷的冬天,這裡什麼也沒有,只有蒼茫的雪山,和冰封的灤河。


  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現了一個移動的黑點。

  是一隻狐狸,正歪著頭,傾聽雪中的動靜。

  它的耳朵動了動,定位了躲藏在雪地下的田鼠,縱身一躍便要撲去。

  騰在半空之時。

  嗖!

  破空聲響,一支利箭精準命中了狐狸的心臟,並將它牢牢串在地里。

  狐狸幾乎沒有撲騰幾下,便斷了氣。

  「陛下好箭法!」

  契苾何力興奮地跑向狐狸屍體,親自為同行的皇帝陛下回收獵物。

  「還行,有往日的七成功力。」

  李世民熨平翹起的嘴角,裝作若無其事地收起了弓。

  他鬍子拉碴,灰頭土臉,穿著一身簡樸但厚實的狐皮,完全看不出一國之君的威嚴。

  加上胯下的神駿換成了更適應惡劣氣候的矮種馬。

  他仿佛變成了一個本地的契丹族土人。

  除了頭髮。

  就算悶在氈帽里忍著癢,他也還是堅持留髮,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從朔北出發,沿陰山山谷一路向東,李世民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月。

  這大半個月以來,他們一路與嚴寒搏鬥,一邊還得小心躲避追擊的薛延陀軍隊。

  終於,有驚無險地抵達了灤河谷地——

  東北地區與大漠地區的地理分界線。

  再往前便是茂密的大興安嶺原始森林,鐵勒人的遊牧騎兵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安全了!

  接下來,不論是向東穿越大鮮卑山——也就是大興安嶺——進入位於松遼平原的高句麗,還是沿大鮮卑山南下進入燕山山脈。

  都是自己人的勢力範圍。

  都是李明的勢力範圍!

  我說那小子當初怎麼挑了遼東這塊邊角料,沒想到在這夭壽的時刻還能有奇效……李世民心中苦笑。

  只是一步閒棋,沒想到還能救命!

  「父親。」李承乾策馬來到李世民跟前。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艱苦磨鍊,娘娘腔的太子終於變得……

  其實一點也沒變,甚至因為北方光照不足,他皮膚還變得更為白皙,更有女人味了。

  這讓李世民有一種生了個女兒的勞累感,時刻得警惕著契苾何力的部眾。

  契苾何力本人當然是值得信任的,這麼久也沒有絲毫減弱對李世民父子的恭敬。

  但他的部眾就不好說了。

  「跨過大鮮卑山就安全了,終於能回到大唐了。」

  李承乾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雖說他和他的李明皇弟有億點嘯矛盾,但和狼哇怪叫的鐵勒人相比,自己那個陰險狡詐的十四弟也變得親切可愛起來。

  是啊,安全了,各種意義上……李世民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陛下,陛下!」

  去撿拾獵物的契苾何力突然大喊一聲。

  李承乾立刻警惕起來,李世民則直接彎弓搭箭:

  「敵襲?鐵勒人還是室韋人?!」

  「不是,有死人!」契苾何力大聲回答。

  切,死人算什麼……父子二人無奈地互視一眼。

  「是一個穿著唐甲的突厥……哎哎哎!死人活了活了!」

  契苾何力的喊聲逐漸變形。

  老李和大李父子二人也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立刻驅馬趕了過去。

  身穿唐甲的突厥人屍體突然復活,這怎麼都和「對勁」二字不搭邊。

  …………

  「謝謝謝……」

  那個被從雪堆里拔出來的突厥甲士烤著火,凍得牙齒直打顫,用突厥語哆哆嗦嗦地向救了他的老鄉們道謝。

  不料,其中一位一看就是胡人長相的漢子,用帶著古怪口音的突厥語怒斥道:

  「放肆!會說官話麼?會就別在至尊面前用鳥語!」

  什麼毛病,你不也是說鳥語的胡人麼……那位甲士心裡嘀咕。


  但他情商沒有低到為此和救命恩人爭論起來,順滑地改用漢語道謝:

  「謝謝諸位出手搭救,感激不盡。」

  一口倍兒地道的長安話,讓漢語還帶有口音的契苾何力吃了一驚。

  而甲士也沒閒著,趁對方愣神的短時間,眼珠大致掃視了一圈。

  救他的部落中,大部分成員像是突厥人或者鐵勒人,其中也有幾位契丹長相的人。

  而且這支部落顯然不普通。

  因為除了一位「契丹」女人以外,這部落全是男人、牛羊、兵器和戰馬。

  而這「契丹女人」,一下子就吸引了甲士的目光。

  太漂亮了!膚白貌美,簡直不像是這一帶粗糙的水土所能養育的尤物。

  甲士呆滯了一會兒,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侷促地將視線離開了女人,落在她身邊的大叔身上。

  大叔長相普通,穿著也很普通,一身狐皮和普通的契丹人別無二致。

  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總給甲士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錯覺。

  這不是錯覺,因為部落里的其他人,明顯對這位異族大叔十分尊敬……甚至可以說是敬畏。

  「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被埋在積雪深處,奄奄一息。」那位大叔和藹地問,說的也是漢語:

  「你路上遇到了什麼?我看你穿著盔甲,你是唐軍軍官?為什麼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個地方?」

  若不是這凍僵的人穿著如此特殊,這個正在跑路的部落才懶得多管閒事救他。

  大叔的態度很是溫和,但甲士卻不自覺地低了頭,不敢直視,有一種徹底坦白的衝動。

  他忍住了衝動,只是含糊其辭地回答:

  「回諸位恩公,我在找人,不慎迷路誤入林間深處,失足跌汝山谷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睜眼便見到了諸位。」

  他喝了一口熱水,反問道:

  「幾位是長安來的漢人?為何也在此地?」

  那「女人」動嘴了,發出的卻是男人的聲音:

  「因為我支持皇帝。」

  最開始那胡人酋長插話道:

  「因為朝廷的蟲豸說我反對皇帝。」

  那溫和大叔用清水把臉一抹,摘下厚厚的氈帽,氣質一下子變得威嚴無匹。

  「因為我就是皇帝。」

  …………

  「陛下!長生天不負,您安然無恙!」

  那位甲士——也就是從李泰軍陣溜了號兒、單槍匹馬北上尋找皇帝的阿史那社爾——跪在地上,激動得痛哭失聲。

  「你一路從長安過來尋我的嗎,就你一個人?」

  李世民心疼地將這位大忠臣扶起,心裡像是打翻了調味瓶,百味雜陳。

  喜的是,大唐有忠臣。

  憂的是,只有一個,還是個外族。

  其他文臣武將呢?他的那十幾個兒子呢?

  「啟稟陛下,臣是從函谷關來的。」阿史那社爾如實匯報。

  「嗯?函谷關?」

  聽見這個意外的地名,李世民愣了一下:

  「你去那兒幹什麼?」

  山東六國又來合縱攻秦了?

  「八王的軍隊,在函谷關發生會戰,李泰為首的藩王聯軍戰勝了李治的朝廷軍,奪取了函谷關,正在西進向潼關進發……」

  「什麼什麼什麼?!」

  不僅僅是李世民,連李承乾、契苾何力,以及旁邊的吃瓜部眾都驚呆了,一個個都蹭地站了起來。

  大家都有種少看了幾十章的感覺。

  「朕……起兵北伐薛延陀,是今年的事吧?」李世民甚至都懷疑自己穿越了,茫然地扶著額頭。

  「呃……恐怕是的,陛下。」

  阿史那社爾便將李世民失蹤以後,李治與李泰打起內戰的經過,大致講述了一番。

  「呵!厲害!」李承乾肩膀一聳,冷笑一聲。

  「老四有反心不奇怪,只是沒想到,貌似老實的老九也……」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餘光瞄見李世民的表情,便不敢再煽風點火了。

  李世民的臉一下子就漲成了豬肝色,仿佛大腦的血管隨時都可能會爆炸,臉上寫滿了震驚、悲哀、失望、憤怒……

  自己落難,兒子們首先想到的不是救自己,而是爭家產。

  論誰都會震怒。

  更何況,這些不肖子自己互毆還則罷了,還把全天下卷了進來,攪成了一鍋粥!

  被他們送上戰場的,可都是大唐的良家子啊!

  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內耗上!

  李泰和李治這是想幹什麼?

  要掘了大唐社稷的根嗎?

  百姓吃飽飯才幾年呢?

  皇子們為了一己之私大打內戰,搞得天下大亂民怨沸騰,不怕百姓揭竿而起?

  更何況,北邊的薛延陀、西突厥還在那兒虎視眈眈呢,忘了?

  貞觀之治的虛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幻覺,在李世民的腦海中轟然破碎。

  他忽然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東北的寒風中無助地飄搖。

  所有人都嘩啦啦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良久,李世民緩緩開口:

  「李明呢?他在幹什麼?」

  李承乾立刻接過話茬,問阿史那社爾:

  「對,如今的監國是十四郎,朝政按理說在他手裡。

  「他為什麼不阻止內戰,不阻止八王之亂?」

  「監國殿下他……」阿史那社爾也渾身顫抖了起來,語氣悲愴:

  「監國殿下他,被反亂的諸王所害,死社稷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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