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雷夢殺的見聞
「我們到底在等什麼啊?」
雷夢殺弱弱的問道:「還有,你問我看到了什麼,你又看到了什麼呢?」
楚昭笑了笑:「這樣的場景你應該見過很多吧?」
雷夢殺不明所以,但還是嗯了一聲:「以前在江南的時候經常見,不過江南的百姓可沒有這麼窮,後來入天啟進了學堂就見的少了。」
在他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自豪,為自己家鄉的富庶感到自豪。
「難怪。」
楚昭失笑,正色道:「伱問我看到了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看到了城中歌舞昇平,普通老百姓卻吃不飽飯,我看到了他們衣衫襤褸骨瘦嶙峋,我看到了北離朝廷對普通老百姓的壓榨。」
雷夢殺怔了怔,嘴硬道:「每個地方都是如此,相比而言,北離的賦稅已經是天下最少的了。」
確實,從楚昭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北離朝廷徵收的賦稅的確是天下最低的。
十五稅一,偶爾年景好的時候,還會二十稅一。
但是,架不住北離地方的苛捐雜稅繁多。
比如:城稅、夏天的冰稅、冬日的炭稅等等。
年景好的時候,平民百姓還能混個半溫飽,若年景不好,餓死人也是常有的事。
尤其在北離西北地區,明明西邊和北方是相對而言最貧瘠的地方,可偏偏這兩地的百姓苛捐雜稅卻是最多,最重的。
曾經看電視劇的時候,只看到江湖的喝酒吃肉,主角們的一擲千金,可真進到這個世界,才發現這個世界並沒有劇中那麼光鮮亮麗,有太多太多的平民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以至於很多時候,楚昭會有一種割裂感。
現在對雷夢殺也是一樣,雷夢殺原本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好似一下就被割裂了開來。
北離八公子,也就謝宣擔得上公子之稱。
不是因為謝宣投靠了他,而是謝宣把普通百姓的苦難看在了眼裡,放在了心裡。
只是謝宣選擇通過教育學生,讓學生進入朝堂來改變北離結症,這條路……在楚昭看來,不能說錯,卻也算不得正確,有些過於理想化了。
至於其他七人,從小生活過富庶權貴之家,又哪會真正看到普通百姓的不易,設身處地的去為百姓著想呢。
就像李長生對蕭重景做的惡事視而不見一樣,他們大概對這些事也習以為常了吧。
偶爾行走江湖的時候,他們或許會對受欺壓的百姓伸一下援手,但絕對不會想他們出手之後,那些受欺壓的百姓會不會被加倍報復。
這可不是楚昭故意醜化他們,他是親眼見過這種事發生,就發生在北離八公子之中的君玉身上。
說到底,李長生的徒弟其實都是江湖人,也只是江湖人而已。
不管是李長生,還是他的徒弟,有誰能夠稱得上大俠?
或許曾經的李長生算得上,但現在的他……不夠格!
至於雷夢殺,勉強稱得上吧,畢竟後來為家國戰死在了南決戰場之上。
這也是楚昭為何願意高看他一眼的緣故。
或許有人就要說了,蕭若風不也為國領兵出征了嗎?
但別忘了,蕭若風本就是北離皇子,他為國出征不過是他作為一個皇子的責任和義務而已。
只說蕭若風置跟隨他們的朋友將士於不顧,拱手將皇位讓給蕭若瑾,他就配不上「俠」之一字。
廟堂與江湖處在同一個世界,卻是割裂開來的兩個世界。
想到此,楚昭無聲嘆了口氣:「今日之後,你去我們西楚收復的城池看看,或許就能明白了。」
雷夢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靜靜看著不遠處收糧點。
這時,一名身穿殘破衣裙的婦人,滿臉悽苦的抱著孩子送上一袋糧。
收糧小吏二話不說,將糧袋中的糧食倒入官斛中,定睛一瞧,高聲念道:「計四十八斤,缺兩斤。」
念完,大手一揮:「去前面登記你的戶籍,限三日之內補上,否則依律法辦。」
婦人原本木然的臉色頓時生動起來,悲憤,痛苦,委屈等等,瞬間湧上心頭。
只見她一下撲倒在地,失聲哭訴道:「官爺,這不可能啊,民婦來之前稱量過不下十次,絕不會錯的,一定是五十斤,您再稱稱,再看看啊!」
「呵~」
收糧小吏冷笑一聲,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面,當即將官斛中的糧食倒出來,朝婦人冷笑道:「官府收糧,從來都是公平公正,你睜大眼睛看仔細了。」
說完這話,又將倒出來的糧食,一粒不少的重新倒進官斛中,使勁扒拉兩下後,小吏冷笑連連道:「看來剛才本官還看錯了。」
而後,他再次高聲喊道:「計四十五斤,缺糧五斤。」
聞言,婦人如遭雷擊,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原本那滄桑布滿溝壑的臉頰,劃出了兩道淚痕。
隨即一把抱住小吏的小腿,一邊磕頭一邊哭喊道:「官爺,一定是錯了,錯了啊!」
她懷中的小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婦人也委屈哭著:「民婦在家中稱量時,確確實實是五十斤,袋子也沒有破,不可能少的,不會有錯的。」
婦人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反覆念叨不會錯。
收糧小吏一臉不耐煩的踢開她,怒道:「你說錯了,我給你稱了兩遍,哪錯了?趕緊滾,否則別怪本官不客氣。」
言罷,小吏一甩手中的鞭子,發出一道炸響。
婦人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依舊跪在地上念叨著。
收糧小吏火氣,臉色猛地一沉,手中鞭子就要朝婦人背上抽去。
可他剛剛舉起手,便被人抓住了。
「大膽!」
收糧小吏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下意識呵斥一聲,就要轉身教訓對方,卻見是剛才那兩位貴氣公子中的一位,臉上瞬間露出諂媚的笑容。
「公子,您也看見了,是這刁婦不知好歹,意圖矇騙過關。」
楚昭嗯了一聲,淡淡笑道:「她也不容易,給我個面子,算了如何?」
「這……」小吏一臉為難,其實就是看楚昭好說話,出手又大方,想再坑一點銀子。
楚昭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笑道:「我這位朋友脾氣可沒我這麼好,而且他是九皇子蕭若風的師兄,殺了你也就殺了,回去告訴你們城主,今年雲陽的城稅免了,就說是灼墨公子的意思。」
收糧小吏一怔,小心翼翼的問道:「您是灼墨公子雷夢殺?」
雷夢殺沒有回答的意思,將小吏往地上一扔,怒喝道:「滾,告訴你們城主,本公子會去找他的。」
「是是是……」
收糧小吏爬起來,頭也不回的往雲陽城的方向跑去。
見此,看到這一幕的百姓齊齊高吼,然後跪倒一大片,朝雷夢殺表示感謝。
這讓雷夢殺暢快的笑了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縈繞上了心頭。
楚昭沒搭理感謝百姓和傻笑雷夢殺,微微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婦人,只見她直接爬到官斛旁邊,迅速地將糧食重新裝回了糧袋中。
然後,一個勁兒的朝楚昭磕頭道:「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楚昭擺擺手:「都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略懂醫術,走吧,去你家看看。」
聽到這話,雷夢殺傻愣愣道:「她家有病人?」
「你仔細看看交糧的隊伍,就她一個婦人,家中不是男人病重來不了,就是……」
楚昭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雷夢殺卻是渾身一震,就是已經沒有男人了。
婦人又是一番感謝,趕忙爬起來,帶著楚昭朝家中而去。
這是一個破敗的家,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收拾的頗為乾淨整潔。
隨意掃一眼,就能將整個家盡收眼底,自然一眼便看見床上躺著個中年男人,已經昏迷了過去。
也就是遇見他好心,否則躺在床上的男人死定了,因為這個家裡沒有一點藥味。
也就是說,他們根本沒錢就醫,床上的男人只能等死。
一盞茶的功夫後。
「謝謝神仙大人,謝謝神仙大人……」
夫妻倆跪在地上磕頭不停,恭敬不已。
沒錯,在夫妻倆看來,楚昭就是神仙。
畢竟只有神仙才能讓一個快死的人,在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變得生龍活虎,如尋常一般。
而且,也只有神仙才會長得如此好看。
楚昭搖頭失笑:「我可不是神仙,我是西楚皇帝。」
西楚皇帝?
夫妻倆心頭猛地一驚,再抬起頭時,屋中已然沒有了楚昭和雷夢殺的身影,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不過桌上的一些碎銀卻告訴他們,這並非是夢!
……
……
艷陽高照,雲捲雲舒。
仿佛四海九州的雲氣都在向西南這片天空聚集,看起來猶如萬馬奔騰。
經歷過戰火之後的西楚大地,恢復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道上商旅往來不斷,田間農夫勞作忙碌,村落間雞犬相聞,嬉鬧的孩童奔跑追逐,在無憂無慮的年紀揮灑著自己的天真和爛漫,到處都透著朝氣蓬勃的氣息。
肥馬輕衣行於陌上,少年得意正是好時光,可惜馬背上的少年卻是一臉苦悶。
此時,已是開元二年的秋天。
在這一年裡,雷夢殺去過許多地方,見到了與北離截然不同的景象。
在戰火中復立的西楚,看起來遠沒有北離繁華,但西楚上到官吏,下到平民百姓,幾乎每個人都幹勁十足,幾乎所有人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幾乎每個人臉上帶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哪怕是監牢里的人,也不例外。
別問他為什麼知道監牢里的事,因為他前不久被關押進了大牢。
至於為什麼會被抓進大牢,緣由很簡單。
一個月前,他在城裡遇見一群人追擊一個江湖人,正好那人還與他相熟,以輕功和妙手空空聞名江湖。
於是,雷夢殺悍然出手相助。
然後,他就被從嶽麓城追來的蘇暮雨給抓了。
念在他不知緣由,關押了七日,罰沒他身上所有的銀子,以作他攔截監察司人員期間損毀百姓財物的賠償。
是真·賠償。
他親眼看到,監察司的人把銀子送到那些受損的小攤販手中。
當然,他身上的錢財是不夠的,所以被責令與監察司的人一起將人逮捕歸案。
追擊了七八天,終於在昨日將人抓到,他才得以脫身。
長時間的奔波,讓他現在又累又餓,只想好好吃一頓,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覺。
黃昏時分。
官道的邊的村落,縷縷炊煙悠悠飄起,三三兩兩的幼童在村間奔跑打鬧,路邊田間還有農夫……嗯,軍卒怎會在田裡割稻?
騎馬而來的雷夢殺愣愣出神,正巧田間忙碌的軍卒也發現了他,當即攔下盤問道:「看你的打扮,你是江湖中人?」
「是。」
「叫什麼?」
「雷……稷下學堂雷夢殺。」
「稷下學堂?」
盤問的兵卒一愣,猛地大喊道:「快來啊,有北離奸細!」
此話一出,田間勞作的所有人呼啦朝雷夢殺圍了過來。
「誤會,誤會,我雖是北離人,但我不是奸細,這是我的路引。」雷夢殺趕忙翻身下馬,掏出路引給附近的兵卒。
一番查驗過後,領頭的校尉才點點頭,繼續盤問道:「前方正在打仗,你來此做什麼?」
「路過,歇歇腳。」
校尉嗯了一聲,將路引還給雷夢殺,肅然說道:「別在我們西楚鬧事,否則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們也會將你逮捕歸案。」
這點,雷夢殺已經深有體會了,畢竟他才幫著監察司的人逮捕了一個熟人。
「知道,我肯定不惹事,就是時辰已晚,過來借宿一宿,明日一早我便離開。」
「嗯,你去吧。」
校尉揮揮手,又帶著兵卒下到田間忙碌起來。
雷夢殺帶著疑惑牽馬朝村子而去,他剛剛進村子便引來一條看門護院的黃狗犬吠起來。
正好此時,一位老農從田間走了過來喝住大黃狗,抬頭看向雷夢殺歉意的笑了笑,然後問道:「方才聽公子說,要在村里借宿,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住老朽這裡。」
「多謝老丈。」
就這樣,雷夢殺順利借住了下來。
不過,為了表示感謝,他除了幫忙收割稻穀之外,還在附近打了兩隻野兔。
夜間,燈火搖曳。
飯桌上,一個三十來歲漢子給雷夢殺倒了杯渾酒,笑道:「今日多謝公子了,寒舍簡陋,只有自家釀的酒水,公子莫要介意。」
雷夢殺搖搖頭,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隨後暢快笑道:「好酒!」
坦白說,這是他喝過的最劣質的酒水,可這酒給他的感覺卻比天啟城中的美酒好喝無數倍,哪怕百里東君釀造的酒水都遠遠不及。
「公子喜歡就好,再來一碗?」
「多謝!」
就過三巡菜過五味,雷夢殺放下碗筷笑問道:「王兄,此前那些兵卒是?」
漢子喝了不少,臉色有些漲紅:「你說他們啊,他們是駐紮在河源的大軍,特意來幫我們秋收的。」
「大軍為何來幫你們收糧?」
「聽說近來有大雨,陛下怕我們搶收不及,便讓各城的官吏和附近駐紮的大軍幫我們搶收糧食。」
「楚……陛下眼下在河源?」
中年人張了張嘴,話還沒來得及出手,便聽一旁的老爹猛地咳嗽一聲,瞬間酒醒,看雷夢殺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公子,我酒力不濟,今日就喝到這吧,眼下時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言罷,中年漢子便急匆匆下了酒桌。
雖然是朝內屋而去,但很顯然是準備偷摸去通風報信。
演的太刻意了!
雷夢殺哭笑不得:「老丈,我真不是奸細,我雖然是北離人,但我與楚昭……也就是西楚皇帝是朋友。」
「嗯,老漢相信,雷公子,喝酒,喝酒!」王老漢一臉真誠的笑著,給雷夢殺倒上了酒。
雷夢殺:「……」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村子的人都是北離人吧。
此地被楚昭率領的大軍收復,也不過半年而已,這就心向西楚了?
「老丈為什麼啊,你們可都是北離人。」雷夢殺一臉不解,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責問之意。
王老漢愣了愣,回道:「以前我們飯都吃不飽,陛下來了,殺了那些欺壓我們的大戶,分給了我們救命的糧食,還給我們分了田地,讓我們過上了安生日子,老漢我就認他是我們的皇帝。」
公審,打土豪,分田地,搶大戶發糧……
這一套,雷夢殺現在不要太熟,因為他在這一年之中實在見過太多了。
「老漢沒讀過什麼書,道理定然不如公子懂得多,老漢就問公子一個問題,北離的皇帝會擔心老百姓受災,派軍卒給我們搶收糧食嗎?」
這一問直接把雷夢殺給干沉默了。
「老漢年輕時曾去過不少地方,甚至在軍中混跡過,參加過當年那場滅楚之戰,知道北離軍隊什麼樣,但公子可知西楚大軍是什麼樣?」
老人端起酒碗喝了口酒,充滿敬意道:「自他們來之後,沒有搶過我們任何東西,更沒有濫殺過任何一個平民百姓,哪怕我們是北離人。就連他們來幫我們幹活收糧,也沒有吃過我們送的東西,說軍紀不允許,說他們是百姓的軍隊,不能拿百姓一針一線,這就是西楚的軍隊。」
「公子說我們是北離人,不錯,我曾經是北離人,但現在……」
老人頓了一下,擲地有聲道:「我是西楚人!」
雷夢殺怔怔出神,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辯駁。
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大門被人從外面踹開。
只見中年漢子帶著兵卒衝進來,指著雷夢殺怒斥道:「該死的狗奸細,還想從老子嘴裡打聽陛下的行蹤,當老子是傻子麼。」
校尉大手一揮:「把他抓起來。」
就這樣,雷夢殺又被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