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從那巫妖復活了獸神之後,整個就處於消失的狀態。
獸潮殺進中原時,那巫妖也沒有跟在獸神身邊做一馬前卒。
由此可見,他的身份,是個實實在在的幕後煽動者。
許知秋之所以給他玄火鑒,就是為了應對自己對戰獸神落敗之後的情況。
不管那巫妖所言真假,給這天下上一道保險總沒錯。
如今看來,這巫妖所言是真。
「我記得你……」
獸神只盯著那巫妖的臉,對他的殺氣仿佛視而不見,譏諷道:
「在當年,曾是玲瓏麾下的一條狗。怎麼現在也不願做我的狗了?」
對於他的嘲弄,黑木報以冷笑:
「那你呢?又算什麼?娘娘的一個玩物?」
這話似乎觸怒了獸神,那虛弱蒼白的臉上突然血色翻湧,
「跪著說話。」
轟——!
龐大的威壓陡然降臨,黑木身子一抖,鬼體如雨中孤燈一般岌岌可危,膝蓋不由自主的彎折下去。
「他如今即便是殘弱之軀,這天下也鮮有抗手。「
小白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勸告道:
「我看你一身鬼元精純渾厚,可見千年之功修行不易,免得在他面前魂飛魄散,我勸你還是走吧。」
「嘿!」
黑木桀然一笑,一身鬼力奔流成罡,在他周身盤旋,竟然硬頂著獸神的威壓強行站了起來。
如此惹得天狐驚詫,連那獸神都皺起了眉頭。
「今天誰死,那可不一定。」
「我倒是小看了你的狂妄,竟然不惜自損鬼體也要將力量往上更推一層。不過你該不會以為,僅憑這樣就能打敗我了吧?」
黑木來勢洶洶,可儘管如此,那獸神仍然一副鄙夷蔑視的姿態。
正如雄獅不容鬣狗冒犯,身為萬獸之神,同樣有其尊嚴所在。
黑木冷笑:
「果然是骯髒穢物,你的腦筋從來就沒好用過!」
他顯然也有自知之明,也不朝那獸神動手,只將玄火鑒祭在身前。
「玄火鑒?」
天狐小白眉頭深深蹙起,
「此物怎會在你手中?姓許的給你的?」
黑木沒有回答,那獸神依舊不屑:
「憑這區區一枚萬火之精,又能奈我何?」
「試試就知道了。」
黑木將玄火鑒捧在身前,口中開始吟誦古語,隨著一個個音節念出,寶鑑綻起璀璨豪光。
獸神當然不會傻呆呆的坐視,
右臂揮出,那手臂陡然瘋長,畸形的堆迭肉量,轉眼間,似合抱粗觸手般妖化的巨臂朝著黑木直搗而去。
然而,肉臂眼看快要觸碰到那黑木之時,獸神忽的臉色一變。
砰!
仿佛撞上了無形透明的牆壁,那肉臂先是骨折形變,接著開始無火自燃。
短短數秒,熾熱的玄火就燒斷了肉臂,甚至向他本體蔓延燒來。
那火焰熱度之高,連旁觀的小白都不禁眯起眼睛,抬手遮擋熱浪。
獸神當機立斷,不得不扯下妖化的手臂,免遭焚身之禍。
但他本就有傷,此刻臉色更蒼白了幾分。
他望著那黑木手中的玄火鑒,此時在咒語催動下,緩緩飄上半空。
與此同時,下方那「聚火盆」中火焰燒得越來越旺盛。
慢慢的,八個上古凶神的刻印紋路,以地面的聚火盆為軸心,向著外圍緩緩鋪開,並構成一個基盤。
短短數秒之內,鎮魔古洞內的溫度驟然升高。
紅熾的火光將原本漆黑的山洞照徹的如同白晝。
見狀,天狐已經是大驚失色,那獸神也不復先前輕鬆,露出忌憚。
「這是,八凶玄火法陣。」
他死死盯著那躲在法陣後方的黑木,
「你竟也會布下此陣?」
巫妖黑木冷哼:
「我乃娘娘貼身的護衛法師,這布陣之法,娘娘為何就不能傳我呢?」
八凶玄火法陣,乃是天下間一等一的殺陣。
只是數千年來一直殘缺,
若想布下完整陣法,除了通曉特定的啟動術法以外,還需玄火鑒為引,再以及外力相應。
所謂「外力」,指的是如焚香谷的玄火壇,就是建在一處火山口上。
借地脈火力發動陣法,自然得天獨厚。
這鎮魔古洞雖然沒有火山口可用,但那聚火盆卻也是一件數千年前的寶物,可收相同之效,作為發動陣法的基石。
「你應該還記得清楚吧?」
黑木擺出一副濃濃的譏嘲,對那獸神道:
「這『聚火盆』是娘娘當年專門用來發動八凶陣法燒你的,現如今,輪到我用了。」
似是被這句話傷到了,那獸神冷如寒霜,
「憑你也配?」
一身本源煞氣催動起來,將其周遭攪得影影綽綽,好似上古魔神,殺意畢現。
————————
許知秋把真相告訴了徒弟們。
本以為,這會讓他們中的很多人難以接受,甚至崩潰。
然而事情的結果,卻是根本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家都還算平靜,除了最初的迷茫和惋惜過後,竟全把精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相比於他對於徒弟們的歉意,徒弟們反倒更擔心他這個師父的心理狀態——
「師父……沒關係的。」
「老實說通不通天的,我們其實沒那麼在乎的……大伙兒說是吧?」
「對對!只要師父沒事兒就好,三重不能成仙又如何?反正大夥也知足了。」
「對,三重就算不能通天,那也是天下無敵的絕技啊!再說後面未必沒路,保不齊還有四重、五重呢!?」
「……」
看著這些反過來勸他看開的孩子們,
許知秋內心只覺得一陣荒誕可笑、卻又感到悲涼。
原來,通不通天的,只有他在乎……
這讓他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挫敗感,感覺自己這些年教徒弟,從沒教到根兒上。
但作為大家的師父,作為長輩的心情,他還是理解、並包容了一切。
畢竟,在任何一個宗門中,真正一心求道的從來少之又少。
前世的三一,真論起來其實也僅有師父一人而已。
像似沖師叔,澄真師兄,以及連他在內的那些師兄弟們……現在想來,和眼前的這一波人何其相似啊?
若在三重能否通天,和師父的生死之間做個選擇的話,恐怕所有人都會選後者吧?
這就是偶像的力量,足以使人變得盲目、盲從、捨棄自我……
以他過來人的視角,這對於一個宗門來說,其實是極大的隱患。
『師父啊,我不能再讓這些孩子……走我們當年那個老路啊。』
看著這些孩子們,許知秋心想著,有件事,該儘快提上日程了。
不過眼下,尚有一事還需了結。
他舉目,望向南方。
————————
鎮魔古洞之內,
情勢發展出人意料。
獸神低估了許知秋對自己造成的傷勢,以至於如今,竟被一個「癟三」拿捏。
此時那玄火鑒催動的八凶玄火法陣,似乎並未完全釋放神威。
也不知那巫妖黑木使得哪般奇術,數百條熾熱玄火凝成的鎖鏈,將獸神牢牢縛住。
鎖鏈中蘊藏的封禁之力似乎與獸神的煞氣本源相對沖,
一時間如同燒紅的鎖鏈捆住了一塊堅冰,二者發生了嚴重的排斥反應。
「豈有……此理……」
獸神一時被劇痛燒灼得面孔猙獰,周身不斷溢出黑炁護體,卻又被層層燒卻。
……
法陣外圍,天狐小白陷入踟躇,琢磨著是否出手幫忙。
這獸神好歹與她有舊,本就將死之身,又如何忍心看他再受折磨?
但話說回來,這畢竟是巫妖和獸神之間跨越千年的因果糾葛。
她一個外人,按說也沒有立場摻和其中。
儘管以她數千年道行稱得上通天,可卻也輕易不敢觸那《八凶玄火法陣》的霉頭。
就在她舉棋不定之際,那巫妖卻對她先動手了。
只見周圍火柱騰起,瞬間將其圍困在其中。
可將鋼鐵燒熔的火焰令小白不敢怠慢,運轉妖力凝成數道冰牆以作防禦。
「挨千刀的殺胚!」小白氣得跳腳:「姑奶奶我還沒想好要動手呢,你倒先把我將軍了!」
應是怕她礙事,困住之後巫妖也沒管她,徑直朝那獸神走去。
「倒要多謝那人幫我大大削弱了你,不然我恐怕還沒這麼容易。」
黑木撕開他上身遮羞的絲綢,露出獸神的胸脯,然後——
噗嗤!
鬼手插入胸膛,扒開皮肉,掰開肋骨,將那獸神開了剖。
胸脯敞開著,露出其中跳動的心臟。
可那獸神卻連哼都不哼一聲,
同時,那暴露的胸腔中,開始溢出粘稠濃黑的煞氣。
黑木陡然變臉,似是對其大為恐懼,連忙要後退躲開。
然而獸神卻突然伸手,薅住了黑木的左臂。
眼看那黑炁構成一個怪獸的形態,張開大口,要將黑木吞沒。
刺啦!
情急之下,黑木怪叫一聲,不得不扯斷自己的鬼手,這才後退脫離險境。
而那隻斷掉的鬼手一觸碰那粘稠黑炁頓時消融一空,速度快得堪比用火焰點燃棉花。
黑木心下一凜,
知道那是獸神的本源煞氣,可消融萬物,甚為歹毒。
雖說斷了一臂,不過黑木也並不生氣,
困獸之鬥麼,總要費些周折。
「此煞氣戾氣乃你之本源,是一身精魄所在,這也正是我要的東西。」
他目光灼灼,忽的單手結印,口中再次吟誦咒語。
隨之在基盤上方,玄火鑒光芒陡然璀璨,仿佛要融化開來。
那寶鑑邊緣模糊扭曲,仿佛烈火燒透了虛空,隱隱向著另一個緯度無限延展。
接著,似是洞開了一重門戶,八尺上下,滾滾玄火從那門戶中奔流而出。
「吼——!」
隱約伴隨著一陣從未聽過的高亢吟聲。
遠處,天狐小白似是猜到了什麼,臉上陡然丟了血色:
「是八荒火龍!」
隨著亢吟聲愈發清晰,只見從那玄火門戶的另一頭,在那無盡火海的世界中,掠過一隻冰冷暴戾的巨眼。
接著是龍鱗、龍鬚、龍爪……
仿佛一頭龐然巨獸在扒著老鼠洞偷瞄,因那門戶的尺寸,根本不足以讓其真身降臨。
那火龍似是對這邊的世界甚為眼饞,僅僅是匆匆一瞥,接著,一絲灼熱龍息從門戶溢出。
可焚滅萬物的八荒火龍的吐息,正對著那獸神敞開的胸膛燒灼。
呲呲呲——!
獸神用來護體的本源煞氣與龍息接觸,紛紛開始如冰雪般消融。
「啊啊啊——!」
前所未有的火焰燒灼,令萬獸之神也無法抵禦,發出痛苦的嘶嚎。
其實早在數千年前,當他還沒有這身血肉的時候,那時的他不過是一團原始煞氣戾氣所凝結的怪物,是不死不滅之軀,更沒有痛覺。
可是後來有了肉身,自然就有了生死,也有了痛覺。
儘管如今成了致命的弱點,但他也從沒後悔過,因為這本就是他的選擇。
當年,正是他對著那個巫女歇斯底里的懇求——
——那你,讓我做人吧!
此時此刻,他問黑木:
「你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
黑木大笑不止,看他受折磨的樣子甚為解恨:
「為了還娘娘一個清白。」
他指著獸神敞開的胸膛:
「人有三魂,而地魂封印於血肉五臟之中,當年娘娘的一身血肉既給了你,她的地魂自然也在你身上。」
獸神瞳孔一抖,
「在我身上?你什麼意思!」
「還不明白麼?我要將娘娘聖潔的魂,從你骯髒的身體中解放出來,然後……」
「然後呢?然後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
隨著龍息不斷燒灼,獸神的痛苦愈發強烈逼徹。
劇痛之下,獸神的聲音全是吼出來的。
但黑木沒有再理會他,單手再結印,口中頌咒:
「一魂出竅,二魂歸來,碧落九幽,招魂乃引!」
咒語畢,古洞中森寒的陰風驟起。
與那灼熱的火焰攪在一處,掀起噼啪的爆裂聲。
隨著煅燒,獸神的血肉五臟之中各自溢出一縷白煙。
那白煙不斷匯聚,在他上方逐步凝聚。
與之同時,後方山洞的入口也陸續飄來類似的九縷白煙。
這十縷白煙在黑木的巫法操縱下,向著一處匯聚。
逐漸構成一個似虛似幻,如煙如塵,飄渺無定的婉約人影。
獸神臉上的猙獰苦痛,突然僵住了。
他愣愣望著眼前的半空中,
那道婉約的人影逐漸凝實,逐漸顯化出了絕美的面目姿容,那樣的熟悉。
跨越數千年,宛如昨日。
「玲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