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有些介乎於虛實之間的形體,徹底穩定下來。
逆生三重,可將肉身徹底逆煉為先天一炁。
散則成炁,聚則成形。
此刻,漫天霞光逼徹,襯托得他宛如天人。
「三……三重……」
「真的有三重啊!」
「師父……師父……嗚嗚嗚……」
振奮、激動、喜悅。哭泣……都不足以形容此刻三一弟子們的心情。
絕不單單是醉心於那璀璨潔正的姿態。
許知秋一朝成道,也是為他們日後的道途提供了明確的羅盤指引。
至此,對他們來說,
逆生第三重——不再是鏡里觀花的傳說,而是擺在眼前的現實。
如今仰望著師父那宛如天人的姿態,他們仿佛也看到了各自的未來。
「你……你真的……」
又驚又喜的淚水,順著陸雪琪的眼角滑落。
清冷如她,此刻甚至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喉頭的梗咽。
作為在這世上讓她最在乎的人,又如何能不為之欣喜祝福呢?
心頭那份傾慕、那份贊仰,就在胸腔之內碰撞。
此時此刻,陸雪琪突然很想知道某人的反應。
於是轉動明眸,朝金瓶兒看去。
卻見那身著鵝黃秀裙的女子,臉上那遮面的輕紗,此刻正無風飄動。
可見其呼吸急促,顯然深陷激動之中。
說起金瓶兒的心情,前半段與陸雪琪幾乎一致。
只不過,在為其由衷喜悅之餘,她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那張臉上笑容一斂,轉而幾分黯然。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
自己這個魔教妖女,似乎距離他越來越遠了吧?
…………
「知秋大哥……嗚嗚……」
飛飛、顧家娘子都哭得泣不成聲。
劉老道、范曾央等,也都是眼眶發紅。
他們這些許的昔日舊友,
如今親眼見證他走到這一步,實在也是由衷為其高興。
儘管那已經是他們這輩子只堪仰望的高度,他們也甘願做那襯托的綠葉。
往日緣分縱然短暫,但能有幸相伴他走過那一段旅途,那份記憶就足以銘記一生。
……
「果真是……仙人之姿啊。」
萬劍一感嘆道。
此刻,正道三大巨擘的反應,也沒比在場的大多數修士體面到哪去。
這世道千年,鮮少有文字記載某個修士境界突破時會有天象響應。
相傳距今一千三百年前,青雲門第十一代祖師青葉真人成道之時,也有些許異象。
不過那青葉真人雖然在當時威震天下,但其修為說到底也不過是在太清範疇,相比於今日的許知秋,顯然不足以相提並論。
那麼當下的許,又該達到了何種程度?
可能戰勝那獸神了麼?
這關乎著天下的命數。
————————
「不……還是一樣的,就算你功力再進,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獸神那張俊逸妖艷的臉上,忽的露出猙獰的神情。
面對高高在上的許知秋,他先是張開雙臂,
頓時遠處萬獸呼應,發出震天的咆吼。
在那十二妖王身上開始冒出滾滾黑炁向著他匯集,吸取了手下妖王的能量,獸神本來已經萎靡的氣息,又開始逐漸膨脹強大。
不出數個喘息的時間,那獸神一身鬼神不測的妖力儼然恢復巔峰。
只見他周身煞氣奔涌,席捲成黑色的海嘯。
而在天空之上,清光涌徹,白熾的光焰甚至褫奪了烈日的光輝。
如兩個宿命中對壘的敵手,
這時天上地下,一白一黑,分庭抗禮。
見狀,群修不禁再次揪起心腸。
想不到這獸神還藏著後手,那麼脫胎換骨之後的許門長,可還能夠戰而勝之麼?
「事到如今,就再讓你見識一下我南疆巫術的厲害!」
獸神仰天咆哮,接著那赤身裸體的肉身軀殼突然開始變黑,五官七竅開始向外瘋狂流出黑色的血漿。
轉眼暗黑色的大河匯聚成滔天之勢,把他的身軀也完全包裹淹沒。
接著勢成席捲,暗黑大河奔流著高上雲霄。
「@#¥%………」
無數悽厲的嚎啕慘叫,從那大河中陣陣傳出,仿佛整條大河都在震盪,都在發聲。
然而仔細一看,那漫天的黑色大河的表面,凸起著一個個猙獰慘叫著的人臉,密密麻麻烏泱泱的充斥著大河的每一處。
其規模已經無法計算,簡直是恆河沙數。
「我本天生戾氣煞氣之精華,而這些冤魂戾魄皆是這片土地上數千年積攢下的,是我天生的養料……」
暗黑大河席捲天穹,顯化出那獸神的臉龐,對著許知秋咆哮:
「你既有拯救蒼生之念,那不妨就先為他們解脫苦海吧!」
說罷,暗黑大河向下俯衝,在一個相對低的高度積聚勢能。
接著一個挑頭向上,數萬噸的大河縱貫蒼穹,向著許知秋衝擊而去。
霎時間天地失色,
大河中以巫法拘役著萬千死靈,借著大河奔流,更發出撕扯天穹的哀嚎。
仿佛那地府的主宰造反,攜帶著萬千鬼眾逆伐蒼天。
要的就是將那高高在上的,光明潔正的,打入泥塵。
面對著那來勢洶洶,仿佛要鑿穿天穹的獸神。
遍身輝光的許知秋並沒有太多太明顯的動作。
僅僅是右手輕抬,往下一按。
瞬間真空坍縮,先天一炁化作一堵足有百丈的巨大掌印從天而降。
那規模堪比一座山嶽,在出現的一瞬,好似相機曝光一般,
白熾的豪光瞬間將白晝染成了極晝。
無人敢不閉眼,同時耳畔聆聽著打雷般的巨響。
掌印帶來磅礴的威壓,哪怕隔著高空已經開始作用地面,將地表崩裂的一塌糊塗。
那掌印向著大河橫壓下來,二者相撞,如同天地對沖。
「哇———!」
瞬間好比乾坤倒覆,掀起的巨大餘波,將幾千丈開外圍觀的修士們齊齊掀飛了出去。
強光使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只能通過靈覺感知周圍混亂的天地。
以往在凡人眼中神通廣大的修士們,此刻卻如同隨波逐流的螻蟻,在險惡波濤中無奈沉浮。
混亂持續了至少一刻鐘,
待得眾人終於恢復了對周圍環境的感知,大家睜開眼,看向天空——
大河與巨掌都已湮滅無形,天上僅有兩個人默然對立。
贏了麼?
一時誰也看不出來。
「看來終究……」
那獸神蒼白的臉頰對著許知秋露出一抹慘笑:
「是我輸了一籌。」
說著,七孔開始流出殷紅色的血液。
許知秋的目光有些複雜,望著他那劇烈起伏的胸腔,那腔中的心臟因為遭受重創,正砰砰狂跳。
他這才恍然,這獸神的本體……
「原來,你是人之軀。」
獸神咧嘴一笑,唇邊又是大口的鮮血嘔出,染紅了牙齒。
「這身血肉,是她……給我的……」
獸神臉上流露出溫柔,雙目略微失神,似乎在追憶什麼。
許知秋無意去理會他的心理活動,抬手示意,根據約定,要他的項上人頭。
然而,那獸神周身卻突然高頻震盪起來,以致於變得有些模糊。
煞氣成罡,在他腳下構成一道橫跨天地的黑色橋樑,向著西南方向延伸而去。
獸神略帶歉意,道:
「你贏了,按說這顆人頭本該交給你,可我不該死在這裡。至少……」
許知秋不跟他廢話,抬手就要他的首級。
忽的——
「吼!」
下方十二隻妖王瞬時而動,
其中三隻能飛天的妖王最先殺到,意圖救主。
這三個妖王,堪比人間三個宗師級修士。
可許知秋卻連瞅都不瞅,只是隨手一揮,掌力壓迫得真空塌陷,掀起如滾雷一般的音爆。
那三隻妖王在空中同時定住,接著不由分說,粉身碎骨。
抬手殛滅三隻妖王,如此戰力,讓下方不少修士吸了口涼氣。
而那獸神見之,卻是眼含哀戚。
此時,其餘妖王也已陸續殺到。
許知秋抬手一引,逆生構成球形法界,將那些妖王隔絕在外。
法界之內一片茫茫,
許知秋看著那獸神的身影逐漸被「拉長」、向著遠處延展殘影,心知這應是他的逃命手段。
此刻他人雖在這,其實身形已隨著那長橋發生挪移。
此刻還留在原地的,雖是「本體」,卻又不完全是「本體」。
但只要許知秋願意,只需維持法界,就可以干涉,甚至打斷他的傳送。
只是,許卻沒有那麼做。
「我看你不像怕死,既然註定一死,又何必奔逃?」
他問。
「至少,不能把身子留在這兒。」
獸神說著朝他笑了笑,學著中原禮儀,朝他拱了拱手:
「還望……成全。」
「……」
遲疑了數秒,許知秋轉頭看向法界之外,
那剩餘的九大妖王虎視眈眈,更遠處百萬獸潮如波濤翻湧,蠢蠢欲動。
儘管如今已突破三重,奈何心有癥結,無意在此太費心力。
權衡一二,許知秋嘆了口氣,撤去了法界。
「許你三日,還帳去吧。」
「多謝。」
獸神朝他輕輕頷首,隨即抬手一引,口中輕聲誦念了幾句古語。
頓時,九隻妖王身子一止,朝他俯首叩拜,然後轉身朝獸潮而去。
隨著九聲獸吼,那些獸潮似乎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接著竟真如潮水一般,開始緩緩向南褪去。
「咦,咋撤了?」
眾修士不明就裡,朝此處投來疑惑的目光。
獸神此舉應是為許知秋放他一馬的投桃報李。
接著道:
「我死之後,我那九隻妖將也會隨我而去。至於這些異化的群獸,因我之死也將褪去妖力,化作凡俗獸類,對這世間再無威脅了。」
許知秋點了點頭,
「既是如此,放其歸山也無不可,且受人世消磨吧。」
隨後,那獸神終於被那橋樑傳送而去。
而許知秋也從高空緩緩落下。
剛一落地,三一眾人率先奔了過來。
眾弟子一個個臉上激動萬分,雙目通紅。
「師父!」
「師父!」
「師父,您……」
許知秋本來眉頭淡淡鎖著,可見徒弟們如此高興,他也不願掃興,便將眉頭舒展開來。
「為師沒事。」
遠處,群修也陸續圍了上來。
先是修真聯盟的,接著是正道三家。
唯有那魔教人群守在遠處觀望,不好上前。
許知秋一眼就從人群中看到了陸雪琪,也看到了留在遠處的金瓶兒。
突破三重後,有過一次「返還天地」的過程,使得他的感官靈覺,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其中好處一時尚且言說不清。
心中卻平添了一個新的癥結,占據了他此刻九成的精力心神。
除了自家徒弟,外圍那些修士雖然上前,但一時卻都不敢打招呼。
陸雪琪本來也是欣喜的,可看到許知秋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頓時就看出了端倪。
甚至連那些三一門人都沒察覺,
但陸雪琪何人?
這世上若說誰對許最了解,恐怕就屬她了。
方才許知秋表現出的細微變化,似乎是有些未知原因的消極?
因為什麼?
終究還是修真聯盟的高層上前先開了口,言語客氣到不行:
「許門長,那獸神……您怎麼……把他放了?」
二人在法界之中的談話,眾人自然一無所知。
當然,說起來許知秋本來也沒有必須放過那獸神的理由。
之所以放了他,一是因為那獸神確實命不久矣了,他自信足以掌握。
二是因為他本在赴約之前就留有後招,且讓他們去收各自的緣,最後自己再出面為好。
「不過三日,饒給他罷。」
「誒?」
這話一出,眾人大都沒聽明白。
「不過三日」是什麼意思?
是那獸神受了重傷只能活三天?
還是說您許門長留了後手,確保他活不過三天?
還是說三天之後,您再找上門去再殺他一遍?
那多費功夫啊?剛才直接弄死多省事兒?
但他們畢竟不敢置喙,反正此次席捲天下的獸神災殃,到這裡業已消弭。
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釋放,他們也不妨撒開性子,享受那份歡騰。
於是歡呼聲如雷鳴卷上雲霄,有些忘形的甚至在原地載歌載舞起來。
更有不少人上前言語奉承。
但許知秋此刻無意應酬寒暄,只想趕緊回到亢龍峰去閉關參悟癥結。
於是對著眾弟子把手一揮:
「我累了,先回去吧。」
「誒?許門長這……」
眾修士不解其意,連三一弟子犯了迷糊。
怎麼突破了三重,師父臉上卻看不出多少高興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