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舉世關注的約戰之日。
蒼天茫茫,萬里無雲。
厚土荒荒,八方塵土煙濃。
還是在那片戈壁的山谷中,
暑氣升騰,攪動得空氣扭曲。
此時方才晌午,谷中已經有了數千人早早在此等候。
遠處天邊劍芒逼徹,還有更多的人陸續御劍趕來。
今日,
來的人不分正道、魔道,散修或是聯盟,俱是作為見證此役的看客。
同時也是作為歷史的親歷者。
看熱鬧是人類的本能。
儘管明知此時此地乃是天下間最危險的所在,但他們依然來了。
「哈哈哈!」
兩撥魔教人群撞在一起,
毒神率領門人搶先打了招呼:
「鬼王老弟,你怎麼也來看熱鬧了?」
鬼王遙遙拱手,在他身後,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長老全數到齊,更不用說那三公子之一的碧瑤。
「老前輩年事已高,卻還來贊襄士氣,晚輩佩服啊。」
「哈哈你莫誆我,當此人道危難之時,連那些正道偽君子都不怕,老夫這麼大歲數了又怕什麼?倒是鬼王老弟你……腿腳不便還來捧場,屬實情深義重啊。」
「呵呵,區區萬某何足掛齒?老前輩您往那邊看……」
鬼王說著指向遠處天邊,毒神等人望去,只見千彩華光漫過雲霞,幾乎占滿了東北方向的天空。
青雲、天音、焚香……
三股由御空之人組成的浩瀚洪流,色呈青、金、赤三色鮮明,正朝著此處飛馳而來。
而在最前方的三人,赫然就是萬劍一、普泓、和上官策。
當今的正道三大巨頭,儼然全到齊了。
可見今日之規格,實為舉世矚目。
毒神老臉一沉,嘴角扯出一抹嫌惡的冷笑:
「哼哼,得虧今天這台子夠大夠硬,否則還坐不下這三尊屁股呢。」
鬼王哈哈大笑:「老前輩說的是極。」
正道三大巨頭率眾而來,浩瀚洪流分化成一個個御空之人,紛紛落於地面。
轉眼間,整個場面又多了將近千八百人。
但儘管如此,山谷大得很,也不過是占據了區區一隅。
三派今日所來之人,當然不是全部,
卻也各自把大半精銳都帶來了。
畢竟今日一遭,是個絕好的讓後輩們增長見識的良機。
再者萬一出現什麼緊急狀況,人多些也相對更好處理。
而在青雲弟子的人群之中,
清冷出塵的陸雪琪,無疑吸引了在場不少人年輕人的目光。
她臉上平靜如秋水,惟有眼中似有著淡淡憂慮。
那柳眉微蹙的樣子,真如仙子凝眉,於本就絕美中更添幾分惹人注目。
陸雪琪在四周望了一遍,沒有發現金瓶兒的身影。
但陸雪琪清楚,她一定也來了。
前方領導圈子——
上官策道:
「此役那許知秋若勝,自然皆大歡喜,可他若敗亡,眼下各門各宗都在這兒……能否有見機行事的餘地?」
普泓搖頭:
「上官施主言之過早,就怕到時候,我等連逃命都來不及。」
上官策冷眼覷他:
「上人何必滅自家威風?」
普泓雙手合十:
「若連許門長都敗亡,就算咱們人手再多,恐怕也奈何不得那獸神。」
「嘿……我看不然。」
上官策正要反駁,萬劍一忽的開口:
「來了。」
說著往遠處投去目光。
外圍另有人大聲招呼——
「三一的人來了!」
此聲一傳開,原本席地而坐的全都齊刷刷站了起來。
正道、魔教、修真聯盟……
七八千修士分列在山谷兩側,無不翹首以盼。
只見滾滾塵沙中,顯出一群白衣之人,緩緩走來。
人數不多,僅有三四十,看著都是很年輕的面孔。
為首一人雪染白頭,內穿短褂,外罩著一件白袍。
看著就是一副平平無奇的裝扮,透著一股簡潔氣質。
「許門長。」
「許門長來了!」
紛紛也不好意思上前,只在原地打招呼。
人數太多,許知秋全然無視。
唯獨跟在他身旁的周一仙,像模像樣的拱手回敬,好似這些人都沖他打招呼似的。
倒是狐假虎威的露了把老臉。
隨著逐漸邁入場中,開始有不少人踏出人群朝他見禮。
多是出自修真聯盟,與他有些淵源之輩。
接著,關係更近一層的,如上景門、金剛門、接天樓……
許知秋的那些舊日故人,諸如劉老道,顧家娘子等,紛紛站了出來。
但一番相視卻都默默無言,壓根說不上幾句話。
曲高者和寡。
隨著他這些年來在江湖中名聲漸大,
不知不覺的,這些舊日好友,就鮮少再與他聯絡過了。
此時出面,無非是為全了往日交情。
「知秋大哥……」
如今已經身為一門之主的段飛飛欲言又止,雙方地位的差距,早已是天壤雲泥。
以往心中那份深藏的情感,便更沒有露頭兒的時候了。
此時相望,她也只剩無語凝噎。
許知秋朝她遞了個笑容,揮了揮手,算打過了招呼。
「你一定要贏……」
她只能在心中說道。
三一門人來到山谷中央,四野空曠,人群皆在遠處。
馮抱山在他身後道:
「師父,那獸神還沒到,咱們……」
「你們退下吧。」
「師父!」
眾弟子們欲言又止。
「不然呢?」許知秋笑了,「難不成你們要和為師群毆那獸神不成?」
「……弟子遵命。」
眾三一弟子退了下去。
這下,只剩許知秋一人孤立場中。
他閉上雙眸,安靜等待。
遠處風沙滾滾,嗚嗚吹個不停,好似人的淒嚎。
他的心卻如無波的水面,平靜安然,自顧靜靜調勻著呼吸。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推移,
暑氣昏黃,場中風沙漫漫。
眼看那獸神遲遲不到,圍觀的人群中開始有了些議論——
「誒,你們說……許門長能勝過那獸神麼?」
「我看懸……那獸神號稱萬獸之神,可見不是凡俗之流,既有殺伐天下的野心,想必真有神鬼不測之力。許門長雖然在江湖上被尊稱為大盈仙人,但說到底不過是大伙兒抬舉恭維的叫法,又不是真神仙,如何是那獸神的對手?」
「少嚼舌頭,能不能贏得打到最後才知道!」
「對,就算那獸神能贏,我估計也得是強弩之末,屆時咱們這麼多人一擁而上,還怕除不了邪魔?」
「你當獸神手底下的那些妖王是擺設?當那百萬獸潮是螻蟻?到時候能跑我就燒高香嘍!」
就在眾人議論之際,沒人發現,許知秋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雙眉頭微微蹙起,不知為何。
「轟隆隆……」
便在這時,
眾人同時感到,腳下隱約傳來一陣密集的抖動。
眾人皆望向地面,發現就連地表的沙礫都被震得一片模糊。
一時間地表煙塵四起,地面震顫得如擂響的鼓面。
接著,
腥臭、惡臭、騷臭、酸臭、濃臭,以及幾乎鋪天蓋地的血腥氣正滾滾襲來。
不知多少人本能的捂住鼻子,四下尋望。
可當他們看向山谷對面的入口……那如潮水海嘯一般湧來的滾滾獸潮時,
無一人不是臉色慘白,兩股戰戰起來。
「媽呀……這麼多?」
「那獸神是把家底兒全帶來了不成?」
此時此刻,多有驚呼哀嘆。
因那百萬獸妖聚於一處,
所帶來的視覺震撼,實在令人膽寒。
那一望無際的泱泱獸潮中,
最前方無比醒目的十二妖王,簇擁著一個身披紫色絲綢的青年,朝此處緩緩行進。
隨著他每朝此處踏近一步,空氣中那股刺鼻的血腥氣,仿佛就更濃重了一分。
獸潮整體呈現漆黑,可沖在最前方的那部分妖魔身上卻透著一抹粉紅。
仔細一看。
那造成粉紅色的皆是人的殘骸,斷肢碎肉。
僅憑那些肉量,已經判斷不出是多少人的血肉所成。
如同海灘上的一層浮沫,密密麻麻的堆迭成污穢不堪的一片血紅色爛泥。
而那股刺鼻血腥氣的來源,也正在於此。
許知秋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那些獸潮在相當遠的距離就停下了,僅剩那十二妖王簇擁著那紫衣青年緩緩走來。
待得與許知秋相隔十丈,那獸神站下腳步。
「咔嚓——咔嚓——」
生硬的咀嚼聲,即使隔得老遠依然被眾人清晰聽聞。
聲音來自離那獸神最近的妖王饕餮,
相較於其他妖王,那饕餮的體型並不算大,只有一丈左右。
尖嘴獠牙的血盆巨口上下開合著,叼著半截婦人。
好似狗逮著肉骨頭暫時不捨得吃,便在嘴裡來回咂摸,吮吸油脂一般。
而那夫人早已死透了,上身衣衫敞開著,露出血淋淋的胸脯。
隨著那饕餮巨口上下拋動,那婦人也跟著一波波的上下顛著。
胸脯上趴著一個嬰孩,十幾個月大,看著像被濃稠的血水與母親黏在了一起。
實則,那嬰孩的口中仍死死叼著母親乾癟的「肉褡褳」,應是妄圖在死前吮吸到最後一口奶水。
看著這一幕,許知秋不禁想起一首多年前曾聽過的詩——
———里中有啼兒,聲聲呼阿母,母死血濡衣,猶銜懷中乳。
察覺到許知秋的目光,那饕餮四隻銅鈴般的眼珠子陡然一瞪,鼻孔竄出兩道白氣。
接著像挑釁似的,
大口一張把那母子殘屍吞入腹中。
隨著幾聲像是嚼雞骨頭的脆聲動靜,
那饕餮眨眼把嘴裡的吃食嚼了個爛碎,一仰脖兒吞入腹中。
許知秋收回目光,看向那獸神。
一別七日,那獸神仍是一臉無所在意的淡然模樣。
只是此刻面對許知秋,他卻笑了:
「真是抱歉呢。」
他拍了拍饕餮的腦門,
「本來答應你這七天不再殺一個生人,可你也看見了,我這些孩子們貪嘴的緊,連我也時常約束不住,無奈只能放任他們稍微開開葷,解解饞了。」
被他撫摸著腦殼,那饕餮猙獰醜陋的怪臉居然露出無比享受的表情。
眯起四隻眼睛,嘴裡嗚嗚低吼著,好似條得寵的大狗一般。
「對了,你該不會生氣吧?」
那獸神一臉天真的模樣,天真的朝他問話。
仿佛在他的認知中,這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
許知秋沒有回答。
只是髮絲開始緩緩飄動,衣衫無風自起。
在他觀力之下,這獸神雖有一副立身的血肉,但本質上卻非人非妖。
連他也認不出來。
直可以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如此怪異的身份,對待眾生如螻蟻般肆意踐踏,也就不奇怪了。
更不用談什麼「憐憫」「善心」之類的東西。
——毀滅你,與你何干?
本就是非人的存在,又如何去用人的道德標準去衡量它呢?
「?」
感受著對面的氣機變化,獸神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疑惑和不解。
「怎麼,你對於這些同類的死,感到悲戚麼?」
獸神不明白,以許的力量,和那些孱弱如螻蟻的凡人儼然已經算是兩個階層的物種。
何必還要向下兼容,對他們保留那份可笑的憐憫之心呢?
「多說無益……」
許知秋緩緩抬起眼瞼,那雙淡漠空靈的眸子中,倒映著獸神的影子。
接著,消失在原地。
轟!
戰意升騰的瞬間,伴隨著地動天搖。
在獸神所處的位置陡然掀起一聲刺耳的音爆,仿佛空氣都被像布帛一般撕裂開來。
僅僅是帶出的餘波,就將十二妖王瞬間掀飛了出去。
塵煙被炸飛到幾丈高的半空中,遮擋了一切。
「嗷嗷——!」
遠處,十二妖王發出悽厲的咆哮。
更遠處,百萬獸潮更是齊齊哀鳴。
「開幹了!」
觀戰的眾修心臟狂跳,恨不得把眼睛摳出來擦亮了再裝回去。
這第一波交手關乎著全場的人心士氣。
只是可惜,卻不知那煙塵之中境況到底如何?
隨著塵煙散去,
坑中景象暴露了出來。
地面大面積崩裂,原地已然砸出了一個十幾丈寬的放射狀大坑。
許知秋右手扣著那獸神的臉,將其深深摁入地底。
而那獸神此刻任由許知秋摁著,竟也不掙扎,只是咧開嘴大笑不止:
「你……你……你該不會真是為了那些螻蟻的死而遷怒於我了吧?」
他笑得猖狂,看著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心有怒,則難免生恨,恨與戾氣相通……那可是對你大大的不利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