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時靜得很。
這突然出現的一行人,使得在場所有人為之震驚。
「把人放開。」
許知秋語氣平淡說出這句話,本以為那獸神不會答理。
卻不料,他竟聽話的撒開了手。
或許在他眼裡放一個人或殺一個人,本就沒什麼實際意義吧?
陸雪琪解脫之後,自行退到一旁,默默看著許知秋。
「汝是何方人物?」
「我不準備回答你,但我今日,確實專程為你而來。」
許知秋說著踏步上前,來到那獸神面前三尺站定。
獸神對面前的這個白髮之人似乎很有興趣,一雙邪異眸子將他上下打量個不停。
既是獸神,想必也身具獸類感官,對於強者的嗅覺總歸敏銳一些。
「日前引雷劈我的,是你麼?」獸神問。
「是。「
獸神嘴角一勾,露出潔白的牙齒,朝他伸出手來。
「既然如此,碰碰?」
手掌握成拳頭緩緩伸出,好似老友打招呼般毫無惡意。
然而那雙眼中忽而流出兇悍與強勢的氣魄。
仿佛跨越數千年的時空,帶著崢嶸畢現的殺氣,與另一雙目光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空氣中,似是炸出了一蓬熾烈燃燒著的戰意。
許知秋也笑了:
「好啊。」
於是,也朝他伸出手去。
一旁圍觀的眾修士屏息凝神,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心說這兩位,是要對上了麼?
二人的手緩緩相碰。
就在完全接觸的那一瞬——
轟!
一團白熾的豪光在二人拳鋒之間迸發。
好似平地起了一聲驚雷,
十丈範圍內,無論修士妖獸齊齊向後踉蹌。
誇張!
僅憑性命根基的強橫程度,二者都不似人類。
只見二人單臂互抵,以拳鋒抗衡著彼此的勁道。
地面開始震顫,如擂響的鼓面。
忽的,
獸神身後的岩石地面猛然崩塌,接著呈扇形大範圍龜裂破碎,仔細一看,他的上身也在不可抑制的向後傾斜。
「嘶……」
所有人為之瞠目,不知誰倒吸了一口涼氣。
「許、許門長居然壓制住了獸神麼?」
獸神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在驚嘆區區一個人類能做到如此地步,殊為不易。
但隨即被一抹殘忍的笑意所替代,
接著,他的骨骼關節開始咯咯作響,整個身軀竟在一瞬間拔高了數寸。
筋肉爆炸似的墳起,皮膚下的筋肉一條條扭在一起,構成畸形怪誕的「波濤」。
「……」
這下換許知秋驚訝了,因為對方的力道陡然暴增了數倍。
於是在下一瞬,逆生之火與玄黑煞氣一同爆發,好似兩座火山相對噴薄!
轟隆隆!!
「哇——!!」
霎時間地動天搖,所有人被震得東倒西歪。
就連周圍那些妖獸都紛紛匍匐在地,發出仿佛心膽俱裂悽厲嚎啕。
隨著地震激起的煙塵散去,眾人再看,許知秋和那獸神相隔一丈默默對立。
看起來,沒分出明顯的高低上下,
但眼力好明察秋毫的,則能發現許知秋腳下的印記似有些凌亂。
顯然是第一步沒踩瓷實,往後又蹭了一點。
而在二人周圍,十餘丈的地面整體下沉了數分。
堅硬的岩石地表被震碎成了堪比白面的齏粉塵埃。
僅僅是以性命根基進行一番角力,就掀起了如此波濤。
難以想像,若這兩位放開了干一場又會是何等景象?
『果然,不是那麼好打發的……』許知秋心道。
「了不起。」
那獸神則是一臉欣賞,將許知秋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了一遍:
「倒是我小覷了世人,自我出世以來從無抗手,你卻是頭一個,看來你值得我認真對待。」
說罷舉步上前,也不知要幹什麼。
眾修士見他似要動手發難,嚇得齊齊後退。
許知秋卻抬手:
「且慢。」
獸神一怔,果然站住。
許知秋道:
「你我若在今日一戰,未免太過倉促便宜,不如約個時間改天再斗如何?」
聽到這話,那獸神一雙眉毛眼瞅著擰了起來。
他似乎完全沒料到,似許知秋這等人物,居然會出此示弱言語,一時不禁思索起他的目的來。
四周修士中甚至有人以極小聲說出——
「許門長莫不是尿(sui)了?」
「可能是手上沒把握吧……」
「我憑什麼答應你?」獸神反問。
許知秋指了指周圍的獸潮,
「似這些土雞瓦狗我就不提了,悉聞你麾下有十三頭大妖,哦……現在剩十二頭了,信不信我這就當著你的面把這三個一一斃了,好讓你當個光杆司令?」
「我猜你出世就為殺人吧?如此一來,日後那些髒活累活你恐怕就得自己幹了。」
……
此番話一出,
又引起眾修士低聲議論——
「許門長這話算……夫目前犯?」
「不能是虛張聲勢吧?」
「放屁!人家是誰?說到做到,你當像你似的整天扯謊滿嘴胡勒咧咧?」
「之所以不接戰……許門長應是顧慮我們吧?」
……
獸神沉默了一會兒,指了指周圍的人類修士:
「看來,你很在意這些螻蟻的生命啊?」
這只是其中一個因素,但許知秋也沒有否認。
抬手示意他考慮考慮。
那獸神竟頗給面子,
「可以,你說什麼時候我們再打?」
「痛快。」
許知秋贊了一句,更進一步提出具體要求:
「那麼這幾天還請你收斂一下你那些子子孫孫,讓它們不要再肆意殺戮了。」
「七天後還在此處,我誓必來與你決戰天下。」
這話一出,許多人頓時明白過來了。
「啊!原來是這樣。」
「許門長宅心仁厚,真有好生之德啊。」
如此一來,
既給了凡人們足夠的遷徙避難的時間,也給了抵抗力量準備布置的機會。
只是這明目張胆的緩兵之計,那獸神會答應麼?
他們誰也沒想到,那獸神對此根本不在乎。
「你既有背負眾生之念,我也不妨成全你……」
獸神頓了頓,朗聲道:
「我在此向你提出保證,從現在起往後七日,不會有一個人死於獸潮之下。」
得到他這句話,眾人又是一陣騷動。
許知秋心裡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於是朝他拱手:
「謝謝配合。」
————————
「糊塗!傻帽!大蠢驢!」
當天下午,亢龍峰上,
得知情況後,天狐小白指著許知秋的鼻子來回踱步不停,嘴裡更是罵罵咧咧——
「你當真是活夠了不成,非要上趕子去找麻煩?」
「就算那獸神要滅世,世人遭殃,可以你的能耐保住宗門也不是難事,何必非要去主動惹他?」
小白說著甚至開始陰陽怪氣起來:
「現在好了,主動約架還搞得人盡皆知,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吧?我看你什麼時候哭!」
許知秋笑著看她來回折騰,出言安撫:
「至於發這麼大火麼?來,先坐下喝口茶吧。」
「我是氣得!」
小白搶過茶杯一飲而盡,語氣一沉:
「姑奶奶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個待得舒心的地方,結果你就要給我把攤子掀了?你咋那麼壞?」
許知秋望著她的臉,眼神溫和。
這十年相處下來,他自問和這隻天狐也有不淺的交情了。
因此有些心裡話,也就與她直說了——
「我知你是替我考慮,可當此時刻,總得有人站出來吧?」
小白冷眼朝他一瞪:
「就你能?這世上沒別人了?」
「比如你?」
「我可沒那個本事!就憑我和他那點交情,恐怕頂多夠讓他饒了我那些狐子狐孫。餵……」
說著,小白似是撒夠了氣,語氣柔和了幾分:
「……你有把握麼?」
把握?
「不知道。」
許知秋輕輕搖頭,僅憑先前的那一波對撼,許知秋可沒試出那獸神的底。
之所以與他提出七日之約,其中最大的原因,是為了把事兒安排出來。
為日後的輕裝上陣創造條件。
此時此刻,儘管心中並無多少把握,但語氣卻更為堅定:
「既為了保住這世道眾生,也為了使我破關三重,此役,唯有全力以赴。」
望著他,小白眼中透著複雜,問:
「那我能幫你什麼?」
「你?」
許知秋笑了,關係到位了,有些話就不用說。
關係若不到位,說了也白搭。
「好好做個觀眾就行。」
————————
「師父三思!!」
三一大殿內,身後是祖師排位。
馮抱山跪在地上,身後跪著其餘的弟子,一個個皆是表情沉重。
「師父此役必將旗開得勝,何必做此動搖人心之舉?再說弟子無才無德,根本不是上佳之選,請師父無論如何收回成命!」
「你不必妄自菲薄。」
許知秋望著馮抱山,
「相較於你那些師弟師妹們,你足夠老成持重,論起逆生的修為也算拔尖兒,由你代行掌門職位再合適不過。」
「可是!」
「不必可是,為師此舉也不過是做個保障,以備萬一,屆時我若勝了,你這掌門的位子可是要還給我的。」
說著許知秋就不讓他再發言了。
讓他退下,又把柳瑩瑩叫到面前。
「師父……」
「這本《神機百鍊》交於你,你掌握之後,將其轉交給修真聯盟。若我此次失敗,獸潮之下憑此法門也可為他們增添幾分戰力。」
《神機百鍊》是煉器之法,嚴格來說是門技藝。
只要有些煉器的天賦,是可以短時間內速成的。
一旦此法門在聯盟內推廣開,不用多久就可以大批量生產法寶。
屆時對抗獸潮,或許可以起到相當大的作用。
只是濫必生亂,許知秋也是經過三思之後才做出的這個決定。
柳瑩瑩接過冊子,眼眶有些發紅:
「師父……您是在交代後事麼?」
許知秋一愣,
「哈哈哈!」
大笑之後,朝她擺了擺手:
「不必太當回事兒,農家婦女下地幹活之前,還得告訴自家娃娃鍋里留了幾個窩頭呢,為師交代幾句這又算得了什麼?」
「那獸神誠然深不可測,但為師也不是吃乾飯的。況且……」
他抬手示意眾弟子不必跪著,
讓徒弟們圍坐過來,師徒們如嘮閒嗑的同志那般——
「無論成敗,我半生追求的三重就在眼前,你們也是修逆生的,該當替我高興才是啊。」
————————
短短不過一兩日,
——大盈仙人約戰獸神。
這則消息在修士圈裡子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勝負生死,天下興亡,人道毀滅還是延續。
都系在這一戰之上。
無論修真聯盟,亦或是正魔兩道,從未有如此關注過一件事情。
也從未如此關注過一個人。
青雲山上,
得知消息的萬劍一立刻召開緊急會議,與天音寺和焚香谷商定事宜。
可最後成果寥寥。
最終得出的共識,也不過是按兵不動,老老實實靜觀其變而已。
若七日後許勝出,則此劫消弭,天下大吉。
若許七日後敗亡,那麼青雲山或許是天下修士最後的希望了。
小竹峰望月台。
自從回山之後,陸雪琪的心情一直處於「失重」的狀態。
昨夜劍舞至天明,弄得精疲力盡,也沒讓那顆心踏實下來。
直至舞劍到第二天正午,也就是此時,一身白衣早被香汗浸透。
陸雪琪大口喘息,手拄著天琊踉蹌而立。
「……」
在她的印象里,許知秋從來都是給她一種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感覺。
早在當初大靈山上,他從那隻山魈手中解救下自己的時候……
村民們把母親綁在祭壇上,她求告無門,滿腔絕望的時候……
以及天帝寶庫前,他力挽狂瀾,救眾人於水火的時候……
「你一定可以贏的……對麼?」
依舊壓不住心潮澎湃,陸雪琪呢喃自語,試圖說服自己。
可一顆心始終高高懸著,總是忍不住擔憂,心慌。
終究是關心則亂。
當初斷崖邊,後來誅仙劍下。
那兩次絕望的感覺,至今回想起來仍讓她幾欲窒息。
此時此刻,
她最想做的,無非就是再去見他一面。
可惜她雖然想去,卻是無門可入。
自從消息傳開後,想去亢龍峰登門拜訪的人比比皆是。
有些德高望重的,甚至有些許知秋舊日好友也在其列。
可此次三一封閉山門,無論是誰登門,一律謝絕勸返。
儼然與世隔絕。
陸雪琪相見而不得,
於是心中的愁苦,愈發難以消弭了。
「……「
鬼使神差的,她掏出了金瓶兒贈給她的那枚傳信玉符。
心在動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