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喊出這句話的時候,那人雙眼暴突,好似惡鬼。
嘶啞猙獰定格成了最後的遺容,眾人再看,發現其已經氣脈斷絕。
然而,顧不得管他。
周圍響徹妖獸的嘶吼聲,聽聲辨位,得知其已成合圍之勢壓迫而來。
九人瞬間聚攏到一起,相互靠著背。
「我們被圍了!」
「好重的腥氣……」
九人屏氣凝神,緊張戒備。
腳下的地面傳來密集的震動聲,林木沙沙作響,煙塵四起。
僅憑這聲勢,妖獸的數量絕對不少。
「吼!」
咆吼聲掀起腥風呼嘯,裹挾著煙塵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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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一眾畸形怪貌的怪物探出猙獰頭角。
有圓目鑿齒、有血口傾盆、有背生棘刺,有百目十頭,種種醜陋難以形容。
只知是妖獸,各種各樣的妖獸。
其數量已經估計不到,
只見密密麻麻,烏泱泱的把前後左右圍了個水泄不通。
有些妖獸口中咀嚼著什麼,咔嚓作響,血水和漿液滴流不止。
仔細一看,那咀嚼的是血肉、是人頭。
「這……」
九人一時看得瞠目。
如此多的妖物若一擁而上,不出彈指,幾人就得被吃干抹淨不可。
想不到方才還談笑打趣,短短數息就已經身處絕境。
前方,烏泱泱的獸群分開一條路。
一個黑袍人走了出來,扯下罩面的黑袍,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龐。
眾人神色一凜,王悲風道:
「你就是那個造孽多端的巫妖!?」
「巫妖……如果你們是如此稱呼我,那也沒問題。」
那黑袍人大大方方承認了,忽而笑道:
「黎族的大巫師胡塗啊,以為藉助你們這些中原人的力量就能阻止天意?」
「不過他又是精明的,借你們的手把東西送上門來,倒省得我再去屠了他的部族,不過可惜……無非是多苟活一段時日罷了,結果不會變。」
那巫妖說著,朝那九人中拿著聖器的糙漢伸出手去:
「來。」
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吐出,那糙漢一臉茫然,錯愕轉頭看向自己缺失的左臂。
骨肉的斷茬在噴血,疼痛感滯後了數秒才傳來。
「啊——啊啊啊——!」
他哀嚎不止,猶自不能理解,可那隻斷手和聖器,卻已經在對面的巫妖手上了。
眾人應激,
相互對視一眼,眸中閃爍著同一種東西。
「事到如今,唯有搏個生機!」
於是,擒賊先擒王。
蹭蹬!
幾人瞬間暴起,同時朝那巫妖撲去。
在這孤注一擲的時刻,付無咎心中卻不由得分神,想起往事——
『這次、若能活著回去……』
與之同時,四周妖獸也嘶吼著一擁而上。
一場血腥廝殺,不忍直視。
————————
畫面一轉,
那巫妖被一眾妖獸簇擁前行。
泱泱獸群,一連翻過險惡山川,黑水河流。
最終來到一座終年黑氣環繞、陰風呼嘯的高山之前。
這座山光禿禿的,仿佛土壤中都沁滿了劇毒,使得草木不生不長。
山根前有一個龐大的洞口,洞口高三丈,寬丈五,漆黑幽深。
滾滾陰風從洞中呼嘯而出,夾雜尖著銳聲異響,彷佛是某個狂怒靈魂,在永不停歇地咆哮著。
洞口正中端端正正地立著一座石像。
普通人高下,看背影是個身著巫族華服的婉約女子。
她面向此洞深處,默默佇立。
洞中吹出終年呼嘯的陰風,永不停歇地吹打在這石像之上。
那所發出低沉聲音,如在狂風暴雨中,脆弱但頑強的遮擋風雨的門板。
明明是單薄的身子,可「她」卻彷佛永不退縮!
被「她」嬌柔婉約的身體阻攔,洞中呼出的陰風仿佛都不再凶蠻,變得足以被這世間接受。
「娘娘……」
巫妖怔怔凝望著那洞前的石像,眼中悵然和狂熱來回交替:
「我回來了……」
在他身後,那些原本猙獰醜惡、不知恐懼敬畏為何物的妖獸此時竟不敢再上前。
仿佛對那女子的石像萬般懼怕,全都匍匐哀嚎不止。
巫妖原地默了默,然後朝那洞口走去。
然而,跨進那石像身前五丈範圍時,只見白氣氤氳著在那石像腳下騰起。
接著,竟幻化出一個身高八尺的雄壯漢子,上身凝實,下身卻虛無縹緲。
竟是一隻陰靈。
那陰靈五官忿怒,手持一柄戰刀,竟二話不說朝他當頭斬下。
鏘啷!
只聽得轟隆巨響,
巨大刀罡瞬間砸下,裂地五丈,溝壑幽深。
這一刀之威,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可見這卻絕非普通陰靈,而是傳說中最為罕見的【凶靈】。
這類魂魄,非得高強修士作古後化生而成,
因其生前就是修行高深的人物,死後卻因為某些大仇大恨大悔之事,導致執念難消,遂捨棄往生,甘願守護某地某物某人,做個淒涼野鬼,駐於陽世之間。
這等凶靈,生前已經本事頗高,再加上死後具有鬼力,因此更加強大。
普通的修真之人根本不是對手,可以稱得上萬中無一的鬼王之流。
有這等攔路虎在,那巫妖臉上卻一如既往的平淡,全無一絲懼色。
「大哥,好久沒見了。」
被他如此稱呼,那凶靈怒色更甚:
「黑木!你這個背叛娘娘的叛徒!還有臉回來!?」
黑木指著洞口:
「我要進去。」
「你做夢!」
森森鬼力所凝成的大刀,橫在他頭頂,仿佛下一刻就要斬落他的首級。
「今日有我黑虎在這,絕不容你踏進這鎮魔古洞半步!」
「大哥,你我都是幾千年的亂離人,都是不容於陽間的異類,雖說從小到大,你的膽氣修為都勝過我,可是……」
巫妖,或者說黑木指著他腳下氤氳縹緲的白煙,那煙中似有縷縷根須延展出去,始終纏繞在那女子石像的腳下。
「你如今是地縛靈,而我,可以毀了石像。」
凶靈黑虎聞言瞠目,森森鬼炁自周身迸發,大聲咆吼:
「你敢對娘娘不敬!?」
黑木始終平靜,並不在乎他的威懾:
「我是不願,並非不敢。」
指尖一彈,一抹黑影如絲如縷融入地面,又向著那石像延伸而去。
竟是速度奇快,轉眼將石像層層纏住。
指尖稍稍一抖,那些黑絲就開始緩慢收緊——
「咯咯!」
隨著切割岩石的怪響,石像上有石灰簇簇剝落。
那黑絲如線切割鋸一般,只要他再稍一用力,就得將那石像絞碎不可。
黑虎見狀,好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那柄鬼刀緩緩撂下。
臉上凶蠻戾氣不再,轉而深深無力的懇求:
「你不能進去,你忘了娘娘的教誨了麼?」
他似乎對黑木將要做的事情了如指掌。
「那可是獸妖啊,你、你怎能……」
黑木突然出言打斷,語氣少見的拔高了一些:
「正因我沒忘,所以才要進去!當年娘娘她作錯了,我是要糾正她的錯誤。」
說罷,不再理會那凶靈,大踏步的朝那古洞走去。
而黑虎並未阻攔,輕盈鬼體不再漂浮,而是跪在地上。
他仰望著那石像斑駁不清的面孔,幾千年陰風腐蝕,砂塵磨礪,那五官面目早已模糊。
「娘娘啊,黑虎沒用!」
他雙手覆面,涕泗橫流。
當然,如果他有眼淚的話。
…………
那古洞不知何其幽深?
黑木走了不知許久,
終於來到一處開闊的空間。
這是一處寬敞的平地,占地面積至少數百丈,高也有百餘丈。
地面很平整,好似經過匠人的打磨一般。
地上趴著十三具巨大的非人骨骼,
這些骨骼形狀各異、每一隻都有十幾丈大小,其上散發著騰騰妖炁。
明明是死物,然而氣場卻千年不散,將空氣都攪動的微微扭曲。
這些骸骨皆呈環形分布在空間中央,間隔距離不等,但都是頭面朝內,保持著跪地匍匐的姿態。
像是在守衛著中心的什麼存在。
隨著巫妖黑木步步接近,忽地,陰冷的風聲嗚嗚的響起。
這些白骨的頭顱中,豁然騰起幽藍的鬼火。
其中幾具的頭顱竟開始轉動,如忠實的護衛警惕入侵的賊人一般,冷冷的朝他望來。
空氣中,隱隱有惡鬼獰笑死靈哀嚎,跨過千萬年的無邊歲月,在他耳畔激盪。
洞中的氣機沉悶、詭異,加之那些妖魔骸骨的窺視,更是足以讓人背脊生寒。
可在這幾乎可令人心跳停滯的時刻,那巫妖卻渾不在意。
他的目光,從始至終,望向一處。
那如玄玉一般晶瑩的祭台之上,是這十三具白骨簇擁的核心。
那裡躺著一具真人大小的白骨,或者說,就是人的骸骨。
許是怕著涼吧?
這具人形骨骼身上竟還蓋著一張紫色絲綢,應是至少千百年時光流逝了,
可在幽光照耀之下,那絲綢的顏色竟仍然是鮮艷無比。
「你還記得,娘娘的樣子麼?」
黑木凝望著那骸骨,語氣幽幽:
「你知道麼?他就在洞外守著你,一直守著……」
隨著他抬手一揮,那遮蓋骸骨的絲綢,便緩緩升騰而起。
與此同時,黑木背後緩緩升起五件被白光包裹的物事,有長有短,有大有小。
而那四周的十三具大妖骸骨此刻靜靜望著他,卻並未有所動作,仿佛是在屏息等待著什麼。
「我小時候膽子很弱,是族群里最不爭氣的一個,連外出撒尿都怕黑的人。」
黑木自言自語自嘲,忽的嘴角扯出一絲曬笑:
「誰能想到?幾千年後的今朝,我卻成了膽子最大的那個?」
此時,那失去了絲綢遮蓋的白骨露出了全身的真容。
這是個殘缺的骸骨,從上到下,有五處非常清晰的缺損。
除了整條脊骨缺失,其餘右手肱骨、左腳踝骨、頸骨、頭骨左上,皆有大小不一的斷裂或缺口。
而若是仔細一筆對,那些缺口的形狀大小,竟與黑木背後的五團發光體的形狀出奇的吻合。
「你是個妖魔,更是個混蛋,珍貴的混蛋。」
說著,他周身衣袍忽的無風自起!
在他腦後,那五團發光體顯化出了真容。
分別是一顆白珠、一片玉碟、一個玉環、一枚骨玉、以及一桿白骨法杖。
這就是南疆巫脈五族各自傳承了數千年的聖器。
巫妖黑木分別將那五件聖器,放置在那骨架的五處相應的缺口中。
將玉碟放入肱骨、將玉環置入左踝、將骨玉塞入頭骨、將白珠放進頸部喉骨。
「幾千年活到現在,不生不死,無血無肉,我自認是不幸的。但我又是有幸的,其幸在你……」
黑木的語氣逐漸昂揚,眼中泛起狂熱:
「我將有幸見證,見證這世間有史以來,最最崇高、最最慈悲聖潔之人的最最偉大的敗筆——你這個至高造物的復甦。」
說罷,已把那第五枚聖器,也就是那杆骨杖放在了那骨架脊椎的位置。
咯噔。
骨骼碰撞發出的輕響,輕的幾乎不可聞。
黑暗中,像是有個什麼聲音,遠遠的呼喚了一聲。
然後,整個世界,仿佛跟著動了一下。
轟隆隆——!
伴隨著不知來源何處的轟鳴聲,頭頂細碎石塵簇簇而落。
那十三具大妖骷髏竟緩緩站了起來,它們紛紛仰起頭顱,那十三雙燒著鬼火的眸子中,仿佛多了一股暴戾的靈性。
然後,齊齊發出咆吼!
一股前所未有的氣機陡然降臨,不!應該說陡然迸發。
巫妖忍不住向後踉蹌了兩步。
先前的平靜早已不再,他臉色微變,怔怔注視著那骨架之上——
白骨生出血肉、筋腱、臟腑、血管……
那顆心臟也在不斷凝聚,並開始泵血。
血流聲隆隆,心跳聲轟轟!
好似大江大河,奔雷滾滾,這還是一個人能爆發出的生命波動麼?
「娘娘,娘娘……」
他目露狂熱之火,發出止不住顫抖的吶喊: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只要再得到玄火鑒,我、我就能……娘娘!」
鎮魔古洞外。
那跪地的凶靈黑虎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不可置信的回望向洞中,凶蠻粗獷的臉上,竟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那、那邪魔真的……」
黑虎將哭腔生生咽下,向著石像一頓叩首。
可偶然間抬頭一觀,頓時僵住了。
只見那尊斑駁石像,那女子早已模糊的眉眼之處,
竟緩緩流淌下……兩滴清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