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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111夏洪(一)

2024-11-18 18:40:52 作者: 劉相岑
  第113章 111.夏洪(一)

  陽光刺眼,小女娃逆著光望去,只覺得昭昭嘴角的笑不真切,帶著幾分試探與戲弄。她謹慎地重複方才的話:「不干我和我娘的事。」

  昭昭瞟了眼她身後的王大花和江生:「去勸勸你娘,讓她把那畜生放下來。」

  小女娃回頭,卻對上了一把生鏽的殺魚刀。王大花將她扯到身後,用刀指著昭昭:「你就是把他害成這樣的那個婊子?」

  「臭婆娘!」幾個漢子作勢就要上去打她,昭昭揮手示意不必。

  她難得這麼好脾氣,不急不躁地坐在矮凳上,提起滿是水垢的陶壺,往污膩膩的杯子裡倒了杯茶。

  茶湯渾濁,全是渣。昭昭本想嘗一口,舉到嘴邊還是算了。富了短短几月,她就再也喝不下去劣茶。

  昭昭舉杯抬手,將茶水潑在王大花身前:「是我,你能如何?」

  又是個栽在男人身上的蠢女人。

  王大花咬了咬牙,除了和江生在不見天日的地窖里暗地咒罵,她確實什麼都做不了。耳邊響起江生顫抖的聲音,死到臨頭,他怕極了:「花姐,你救救我……」

  幾個漢子無視王大花手中的刀,漸漸壓上來,將三人被逼到牆角。

  王大花攥著殺魚刀的手開始出汗,她死死地盯著坐在矮凳上的昭昭,咬著牙思慮了會,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姑娘……」王大花很少哭,兩行淚和粗糲的臉不搭,「我不知他和你有什麼過節,但他是我男人,我倆也有了女兒……求你放過他,放過我們一家吧。」

  昭昭微蹙眉,江生這種唯利是圖的小人,會和一個殺魚的寡婦有瓜葛?

  見她猶豫,王大花繼續哭著說:「他被你趕出來,錢沒了,人也殘了,還能翻得起什麼風浪?你何必非要把事做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昭昭看向一旁的小女娃,問:「他是你爹?」

  小女娃滿臉冷漠,毫不配合道:「不是,我爹早死——」

  

  話沒說完,王大花驚然大叫。只見她的殺魚刀不知怎的竟然到了江生手中,冷幽幽地橫在她的脖頸,入肉幾分,已經滲出了血。

  「娘!」

  小女娃想衝上去,卻被江生威脅道:「退回去!」

  王大花親手綁上背的江生,此時像是附在她身上的鬼。他陰狠地看著昭昭:「放我走,否則我殺了她。」

  昭昭自嘲道:「我竟忘了,你為了活命連自己都敢作踐,別人又算什麼呢。」

  「姐姐……」小女娃倒轉過來求昭昭,「他真的會殺了我娘,求你放他走……」

  昭昭扯開她的手,對那些領了錢的亡命徒冷冷道:「手腳利落點。」

  「別過來!」趴在王大花背上的江生神情恐懼又癲狂,他大吼道:「你當真想害無辜的人死嗎?!」

  聞言,昭昭冷漠地別了過頭。耳邊響起咚咚聲,是小女娃跪在她面前磕頭。石磚上已經有了血跡,小女娃滿臉血淚,哭求道:「我只有我娘,我只有我娘……」

  昭昭的手攥緊,又鬆開。終究還是心軟了,她下令道:「停手,放他走。」

  江生鬆了口氣,對昭昭道:「給我一匹快馬,五百兩銀子,我立即離開雲州,再也不回來。」

  恩怨未了,怎麼可能不回來?昭昭冷笑,吩咐下面人道:「給他。」

  原本圍上去的亡命徒分開一條道。江生將刀抵在王大花的脖頸上,讓她拿了錢,背自己出去。他是瘸子,騎不了快馬,於是又逼王大花背著他上馬。

  「娘!」小女娃頂著額上的傷,淚眼朦朧地望著王大花。

  王大花也哭了,她小心地轉過頭,看向臉側的江生:「我想帶娃娃走……」

  江生才不管她們的母女之情,狠厲道:「騎馬走!」

  走前他還不忘威脅昭昭:「敢追來我就殺了她。」

  受僱的亡命徒頭一次受這種窩囊氣,一群有刀有棍的漢子們竟被個死瘸子威脅了。他們望向人群中的昭昭,不悅道:「姑娘,咱們出了力,是你自個兒把人放走的,尾款得照結。」

  「我再加兩成。」昭昭往桌上拍下一張銀票,眼如寒刀:「悄悄跟在他後面,追到死為止。」

  席應真介紹的這夥人有點門道。濮陽縣周圍的山野深林他們全都熟悉,抄小道跟在後面,竟未引起江生的警覺。


  昭昭騎著馬跟在他們身後,馬背上還坐了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娃。起初昭昭還像個大姐姐似地安慰幾句,說你娘一定不會有事。後面她就沒耐心了,直說道:「怪就怪你娘自己不惜命。」

  小女娃嫩生生的,哪能聽得了這種話?她趴在馬背上又哭又罵,罵了幾句江生,開始罵昭昭是災星。

  昭昭剛在江生那兒吃了癟,沒心情慣著誰。她揮手叫停了馬隊,拎起小女娃的衣領,衝著她屁股就是一頓打。

  小女娃不哭了,恨恨地看著她。昭昭將她丟下馬背,冷笑著說:「你弱你有理?有脾氣就自己去找你娘。我先去尋我的仇了。」

  說罷,馬隊繼續向前。小女娃被丟在煙塵里,呆呆地望著昭昭的背影。

  傍晚,江生和王大花的馬停在一座破廟前。昭昭一行人的馬隊停在山坡上,亡命徒的頭子說:「等到了半夜,咱先悄悄摸過去吹迷煙,把那瘸子迷暈了再殺。」

  昭昭盯著破廟裡升起的篝火,又想起了方才沖她罵罵咧咧的小女娃。莫名地,她覺得自己多出來的良心很好笑。她垂眸想了會,剛要開口說直接壓上去殺了了事,衣擺就被拽了拽。

  她抬眼一看,是被她丟在半道上的小女娃。也不知跟著跑了多遠,滿臉是汗,膝上手上還有磨破的傷。

  「姐姐……」小女娃有些怯,小聲道歉說:「方才是我不對,不該怪你。」

  見昭昭神情冷淡,她又說:「你要是把我娘救出來,我和我娘都會感激你……姐姐,你是我們的大恩人。」

  昭昭將衣擺從她手裡抽出來,冷淡道:「不必討好我。你娘若是活下來了,不會謝我,更不會怪自己找錯了男人,只會覺得我攪渾了你們的日子。」

  話說得冷冰冰,昭昭卻沒狠下心讓亡命徒們來硬的。她別過頭,旁邊的小女娃輕聲說:「你是個好人。」

  好人?這年頭最不值當的就是好人。昭昭不知從哪兒聽過一句話,賺了錢就該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幹什麼都行,就是別做好人好事。

  入夜。

  眾人蒙著面下了山坡,悄悄摸到破廟外,往裡面吹迷煙。那煙白蒙蒙的,站著睡覺的馬兒嗅了嗅,愣愣地倒了下去。

  幾個人拔出刀,從破廟的四個窗翻進去,卻沒找到江生和王大花的身影。忽然,有人指著破廟後大喊一聲:「在那裡!」

  夜色昏黑,只見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倒在河邊。小女娃喊了聲娘,舉著火把沖了上去。火光照亮了王大花死不瞑目的臉,和她已經不再冒血的脖頸,小女娃放聲大哭,悽厲的聲音響徹山林。

  又讓江生跑了。

  昭昭走到河邊,死死地攥緊了拳:「這條河下游往哪去?」

  江生雖然是個瘸子,但水性極好。陸路他走不快,游水卻難說。

  亡命徒的頭子答道:「姑娘,這條河分支極多。我看這女人死了許久……她怕是已經逃遠,不好再找了。」

  昭昭瞟了眼王大花的屍體,閉眼自嘲道:「婦人之仁。」

  ——

  當小多看著哭暈的小女娃被昭昭拎回來的時候,他愣住了。他怔怔地開口問:「你……」

  「她娘死了。」昭昭只解釋了一句。

  小女娃暈了幾天,蜷在床上睡成小小的一團。小多請來的大夫說她是丟了心智,急需招魂喊魄。昭昭請來的大夫說她被魘住了,得做法驅魔。

  好不容易找到個像樣的大夫,卻開了個稀奇古怪的方子,熬出來的藥又苦又臭。昭昭捂著鼻子給小女娃喂,剛灌進去一點,立馬就被吐出來。

  「這怕是成活死人了。」小多嘆氣道。

  兩人準備試著給小女娃招魂,在院中布好了儀式。開始前,久未露面的丹葵卻冒出來了,她好笑地望著花里胡哨的三人:「讓我瞧瞧。」

  她左看看,右看看,用的法子既不像中原醫術,也不像胡人巫醫。末了,不知從哪掏出一粒藥丸,塞進了小女娃嘴裡。

  「小毛病,過幾天就醒了。」丹葵問昭昭,「你從哪撿了個妹妹回來?」

  「她娘死了,我把她領回來養著。」

  「哦,年紀輕輕就有女兒了?」

  昭昭沒心情和她開玩笑:「前些日子一直不見你,你去做什麼了?」

  丹葵撣了撣衣擺:「去雲州北郊了。」


  雲州北郊?昭昭記得,那兒是定北軍的大營和校場。她皺眉道:「你去做什麼?」

  丹葵用手撫平她的眉頭,笑道:「去看練兵吶。」

  昭昭忽然抱緊丹葵,用手撓得丹葵呵呵直笑。丹葵半真半假地笑罵道:「再摸我就殺你了!」

  昭昭把手伸進她衣服里,摸出一沓羊皮卷。打開一看,全是雲州一帶的地形圖。

  丹葵嘲道:「看得懂的嗎你。」

  昭昭罵了句蠻子,把羊皮卷又丟了回去。

  「臥底就在旁邊,你不去報官?」

  昭昭想了想近來遇上的事,越往上爬天越黑,嘆道:「都說你們蠻子殺人如麻,可惡至極。那同袍相殘殺的人就少了嗎?就不可惡了嗎?」

  「那倒也是。你們中原人若是真的鐵板一塊,我們胡人豈能在一次次大軍圍剿中越發壯大?」丹葵很得意地舉著自己的作品,「你猜為什麼要畫雲州的圖?」

  「不猜。」

  「雲州地處中原腹地,地勢艱險,易守難攻。若能修治江河,預防洪澇,糧產定能翻倍……」丹葵頓了頓,正色道:「可為龍興之地。」

  龍興之地……誰的龍興之地?

  昭昭晃了晃腦袋,想把修逸甩開。發了會呆,又忍不住拉出床下的大鐵箱,拿出一串鑰匙開鎖。

  丹葵見她前前後後一共開了八個匣子八把鎖,疑惑道:「法海壓白娘子的塔才五層呢。你搞這麼彆扭幹嘛?」

  昭昭垂眼道:「要是每次想起他,我都要這麼麻煩,說不定多麻煩幾次就不想了。」

  丹葵哈哈大笑:「你開鎖的樣子熟練得要死,一天要開八百回吧?」

  昭昭看她一眼,罵了聲煩不煩。她把那枚印章拿出來看,這幾日她偷偷拋了光,光滑些了,刻痕中的血色卻沒消,像是融進去了。

  丹葵湊近了一瞧,嘲道:「我當是什麼寶貝呢。好好的玉,竟刻得這麼亂七八糟,上面這麼多亂痕,不知是哪個呆瓜的戲作。」

  昭昭搖搖頭,修逸不是呆瓜,這也不是戲作。修逸的左手沒力氣,刻時難免拿不穩,有些亂痕也是正常的。

  丹葵定睛細看,見章上刻的不是字,而是一朵小花,笑道:「但這花倒是有心。多半惦念著你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所以刻了這簡單的送你。」

  昭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呆呆地怔住了。她一手拿著印章,一手按住戴在脖頸上的扳指,腦中又浮現出修逸兩次被她凶走時的背影……他那麼傲慢的人,從小到大怕是沒低過頭。面上總是冷冷淡淡的,一句話也不多說,可昭昭的心思他竟然都懂。

  「好好的你哭什麼?」丹葵疑惑道,「小姑娘家家隨隨便便就感動,很容易被壞男人哄走的。」

  昭昭別過頭擦眼淚,問:「你們胡人姑娘要是遇上喜歡的男人了,會怎麼做?」

  丹葵輕笑道:「跟他賽一場馬。他要是對你有意,會心甘情願輸給你。」

  「要是他對我無意呢?」昭昭又問,「或者原本是有意的,但被我作踐沒了呢?」

  丹葵很匪氣地挑了挑眉:「打倒他,把他擄上床。管那些有的沒的,搗鼓一頓自然就老實了。」

  昭昭沒再說話,縮上床閉眼睡了。丹葵伏在她耳邊問:「想男人了?」

  久久沒有回應,丹葵也睡了過去。第二天天亮,明媚的陽光照進來,昭昭的床榻整整齊齊,枕上有張紙條,上面寫著「告訴小多,我去賠禮道歉了,很快就回來」。

  彆扭時要給個小印章上八把鎖,衝動時連夜就跑了……丹葵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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