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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4幸憐(四)

2024-11-17 11:10:23 作者: 劉相岑
  第87章 84.幸憐(四)

  走不了。

  昭昭合上角窗,挑眉看他:「專挑這種地方困我一晚上,你是怕我這個人證臨時跑了,還是怕我被人捅陰刀子死了?」

  「把人想那麼壞做什麼?」修逸反問道,「醉了,懶得動,就讓你來了,不行嗎。」

  昭昭想著,你要真是醉過去才好,躺在腳邊不言不語的,乖得很,最好是被掐疼了也不醒。

  「行,怎麼不行。」她笑,徑直到矮几邊坐下。倒了茶配著糕點填肚子,沒幾口就整完了,指著空碟子對修逸道:「我還餓。」

  修逸到角落的冰鑒取了新鮮果子,又拿了個食盒放到矮几上:「不夠還有,夠你吃一晚上的。」

  昭昭懶得問他為何早就備了吃的。

  她一天沒吃飯,餓得厲害,顧不得吃相。風捲殘雲間偶爾抬起頭,卻見修逸正看著她,那眼神不冷不熱的,像在觀察小畜生進食。

  「沒見過泥腿子吃飯?」昭昭打了個飽嗝。

  

  修逸不語,遞巾子讓她擦嘴。

  那巾子是上好的織金綾,用銀絲繡了飛鶴,帶著沉香味,是他的貼身之物。

  昭昭虛虛地蹭了蹭,便將它收進了袖中:「洗乾淨了還你。」

  「我以為只有男人才會順姑娘的巾子手絹。」修逸看著她。

  是,確實。話本戲劇里都這樣演,登徒子拿著姑娘的貼身之物聊以慰藉,姑娘送出定情信物私許終生。

  昭昭沒臉紅,骨子裡那股無賴勁兒湧上來了。

  「我不是男人,你也不是姑娘,你怕什麼。」

  她湊近修逸,手隔著巾子壓在他沒力氣的左手腕上,像拿捏住了蛇的七寸一樣,用指甲輕輕割著那道傷痕,輕笑道:「你要害羞,那我還你。」

  許是因為吃飽了,昭昭指尖的溫度有些燒,熱意順著那道陳年舊疤鑽進修逸身體裡,麻酥酥地游遍了全身。

  近,離得好近。

  他能聞見昭昭身上陌生又熟悉的同類氣息,還能看見她含笑的眼睛深處一片冷冰。四周好靜,連琉璃燈中燭花爆開的聲音都聽得到,卻又好吵,他心中山呼海嘯。

  像是過了一萬年那麼久,修逸才吐出兩個字:「不必。」

  聞言,昭昭毫不留情地撤開身,眉梢眼角滿是耀武揚威的得意:「你好經不起逗。」

  她把玩他的底線,而他毫無抗拒。

  手腕上的餘溫散去,修逸反應過來自己被試探透了,落了下風。

  昭昭小小年紀,在其他事情上單有點小聰明,在這種事上為何如此上道?

  想起來了,昭昭是個小妓女。

  修逸心中生出自嘲,卻又忍不住想問她,這些彎彎繞繞是被言傳身教的,還是她自察自悟的?

  沒等他開口,昭昭已將矮几上的食盒收拾好,起身說:「我要走了。」

  她腳下的木屐踩得地板噔噔響,修逸的心也跟著跳:「你怎麼走?」

  昭昭挑開角窗,打量了下到岸邊有多遠:「游回去。」

  這是早就打算好了。修逸冷笑道:「吃飽了,有力氣了?」

  昭昭把裙擺簡單繫緊,免得待會礙手礙腳:「誰讓你備的飯那麼好吃呢。」

  眼瞧著她就要下樓梯,修逸叫住她,問道:「你不再跟我說說那商人的事?」

  「答應了的事,你會做好的。」

  修逸用扇柄敲了敲矮几,又說:「你是賤籍,敲了登聞鼓後得吃殺威棒。」他頓了頓,有模有樣地嚇唬道:「怕是要挨個五十杖。」

  他欺負昭昭生在鄉縣,沒見過世面,根本不知道平民告官員要吃多少杖。

  誰料昭昭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那就更得回去了。萬一挨不住,被打死了,今晚就是我和我娘最後一面。」

  她噔噔噔下了樓梯,頭上又響起修逸的聲音。

  他居高臨下:「你不怕?」

  昭昭望著他,輕飄飄地笑了笑:「只要事成之後你把答應我的三件事做好,挨五十杖算什麼?刀子我也能咽下去。」

  話落,她消失在陰影中,扶著書牆往下走。


  許是錯覺,她又看見了雀兒蒼白如死魚的臉,心中升起物傷其類的懼意——她當然知道修逸說這些是什麼目的,等著她求他。方才她也生出過這個念頭,立馬又壓了下去。她怕疼,也怕死,但最怕的還是像雀兒一樣死得那麼窩囊……被高高拋起,又重重摔在地上,真是好蠢的死法。

  修逸漂亮得像在引誘她去摧殘,權勢又大得讓她心生怯懦,淨勾起她心中上不得台面的慾念和軟弱……好不吉利的騷東西,得趕緊遠離。

  抵不住的誘惑還是別碰為妙,昭昭抬起頭看了看閣頂的微光,暗道一聲再見了。

  木屐踩樓梯的噔噔聲越來越輕,修逸冷眼看著手邊的巾子,默坐良久。終究沒忍住,他起身挑開角窗,仔細地睃巡著狂風怒浪中有沒有昭昭的身影。

  千算萬算,怎麼就沒想到她會水呢。

  瞧不見昭昭,修逸皺起眉,耐著性子又觀望了會,還是沒有。

  難道淹死了?

  修逸下了樓梯,打開小門,風雨撲面而來,他微微迷了眼。等視線清明,卻見昭昭就坐在不遠處的岸石上理著衣裳,遠遠地沖他笑了笑。

  那笑容並不親近,帶著若有若無的挑釁,像是在說『你又被我算中了』。

  砰的一聲,修逸重重合上了門。

  ——

  島上百廊迴轉,曲徑千折。等昭昭摸著路回去時已是深夜,屋中還亮著燈,是窈娘在等她。

  一見昭昭渾身濕淋淋的,窈娘立馬找了乾淨衣裳給她換,又捧了熱茶給她喝,臉上掛著掩不住的笑意:「昭昭兒啊……」

  昭昭喝了幾杯熱茶,身上暖了,也笑道:「娘,你收著東西了?」

  窈娘連說收著了收著了,指了指昭昭麻煩人送回來的放身公文和戶帖,仍有些難以置信:「昭昭兒,你跟娘說實話,這東西你是如何弄來的?上面蓋著雲州府衙的大印吶……」

  昭昭不想多說,拿起那三張公文瞧了瞧,只道:「娘,不提這個,我們說點兒正經的。」

  窈娘見她面色凝重,愣住了。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不知什麼時候回得來。若是三天後我還沒回來,你就拿著床下的銀票離開王府,帶著阿蘅低調過日子。」

  「昭昭兒,你要去哪?」

  昭昭不答,繼續說:「這三張公文,其中兩張填你和阿蘅的名字。剩下一張……若是我沒回來,你便拿回青陽縣讓小多填,他平日對我們多有幫扶,還叫了你十幾年的乾娘,會知恩圖報的。」

  窈娘的神情一點點黯下去:「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兒?」

  「不是遇上,而是我主動找的事。」昭昭搖頭,最後叮囑道:「五千兩不是小數,夠你和阿蘅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咱們雖然放了身,但還是人見人欺的賤籍,娘你千萬別露富,小心些好。」

  話說到這份兒上,窈娘再笨也能聽出不對勁。她拉著昭昭的手,淚眼朦朧道:「你為什麼不能有個女兒家的樣子?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不好嗎?現在已經有了銀子,也不會被逼得去賣身,你還要折騰什麼?」

  夏蟲不可語冰。

  昭昭把手抽出來,冷冷道:「你不會明白的。」

  說罷,她吹滅了燈,上床裹緊被子,聽著窈娘幽咽的哭聲睡了過去。

  ——

  前朝吏治腐敗,登聞鼓只設在京城中。平民若想擊鼓鳴冤,得先從府衙騙來路引,再涉遠途、躲盜匪、避凶獸,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能進京訴冤。

  本朝太祖起於草莽,深知民間疾苦,立國時用一把鐵錘砸爛了前朝京中早已腐朽的登聞鼓,冷笑道:「伸冤比去西天取經還難,豈能不亡國!」

  是以本朝在各州府衙都設有登聞鼓,免得百姓有冤無處訴。然而年深日久,立國時的清廉開明風氣已經消散,官場腐敗甚於前朝。百姓怨氣衝天,府衙為防登聞鼓被敲,私下派了專人看守。

  這天,雲州難得放晴。烈日當空,天地似蒸籠。

  府衙臨街,看門的幾個小吏臥在樹下躲清閒,喝酒賭錢。

  正是嘻嘻哈哈之際,卻聽有人眯眼往街那頭望了望:「老大,你瞧前面是不是有個姑娘,往鼓去了?」

  領頭小吏繼續往地上丟牌,不屑道:「你是被曬昏了頭,見鬼了吧?那鼓上密密麻麻全是枯藤雜葉……」

  話沒說完,那人蹦起身,指著鼓那邊兒喊道:「你瞧啊!那女娃把鼓點燃了!」


  眾小吏皆是一驚,望過去,那鼓果然已經成了一團火球,覆在上面的藤葉沾了火油燃得正盛。

  他們趕緊跑過去,卻見舉著火石和火油的竟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怒道:「哪家的娃娃?!你老子沒教過你少來府衙晃悠?!」

  一道道熱浪湧起,精鐵製的鼓面重見天日。昭昭拿起架上早已破朽的鐵錘,輕輕一敲便如悶雷:「我要真有老子倒好了。」

  她笑,又敲了敲:「今個兒我就讓他死。」

  莫名其妙的小姑娘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眾小吏正懵著,昭昭就咚咚咚敲起了鼓。

  一道道悶雷般的鼓聲如水般淹過房梁與屋檐,好奇的路人都圍過來看,見是個小姑娘在敲登聞鼓,又驚又駭道:「哪家的娃娃不要命了!」

  眾小吏本不想為難昭昭一個小姑娘,但圍觀百姓越來越多,傳到上面他們擔責不起。領頭的一揮手,指著昭昭說:「刁民鬧事,把她給我綁了!」

  昭昭被按住肩膀,她懶得掙扎,只是冷笑著說:「本朝太祖立國時曾說『天下為公,莫使百姓有冤無處訴』,於是廣設這登聞鼓。我道為何這鼓幾十年來未聞一響,原來敲鼓的百姓都被你們定為刁民鬧事了!」

  「把她嘴給我堵上!」領頭小吏大吼道。

  圍觀百姓對府衙積怨已久,紛紛罵道:「你們這些污吏辯不過這小姑娘,便只能仗勢欺人,堵人家的嘴嗎?」

  領頭小吏抽出腰間的刀,刀尖所過之處瞬間噤聲,他臉色陰寒道:「誰讓我不好做,我就讓誰不好看!」又咬牙切齒地看向昭昭:「帶回府衙留待後審!」

  卻聽人群外一陣馬嘶蹄停,有人高聲道:「府衙的兵當真威風,剿匪平亂不行,欺壓百姓倒是在行!」

  看客如水退潮般分開,何必領著兵打馬上前。

  領頭小吏認得他,急忙彎腰行禮:「何侍衛。」

  何必瞟了眼被捆到一半的昭昭,似是不認識一般,問道:「怎麼回事?」

  「她刁民鬧……」

  何必打斷他:「小姑娘,你說。」

  做戲做全套,昭昭立馬演上,落淚屈膝訴冤一氣呵成:「小人好友無辜身死,被大官兒溺殺。」

  「何處身死?」

  昭昭抹著眼淚,哭道:「城北寧王府。」

  眾人皆倒吸一口氣,何必裝作愣了愣,下馬將昭昭扶起:「你再說一遍?」

  「城北寧王府。」

  何必臉色一變:「有這樣的事?你好友莫不是……」

  眾小吏見勢頭詭異,連忙想上來勸:「何侍衛,眼下人多,你可莫要聽這小女娃娃胡亂攀扯,免得引起誤會……」

  何必一擺手,冷冷道:「我無意插手府衙司法,但這事既與我家王府有關,我就必須得管管。」

  他沖身後披甲帶刀的兵吼了一聲,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上前,他吩咐道:「你們幫這姑娘敲鼓。」

  鼓被掄出陣陣雷響,緊閉的府衙大門從裡面被推開,一群小吏擁著通判出來。

  那通判肥頭大耳,遠遠地便吊著嗓子問道:「何人有冤?」

  昭昭起身,高聲答道:「小人有冤!」

  通判已經走出了門檻,粘膩的目光掃過何必的兵與圍觀的百姓,最終落在昭昭的臉上:「你有何冤吶?」

  昭昭蓄了蓄聲量,用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回答道:「小人好友乃是教坊中人,在寧王妃壽宴當日入府奏樂,不料被兵馬司指揮使游明游大人溺殺於湖中!」

  聞言,四下死寂,圍觀百姓與通判小吏俱是一愣。

  昭昭又重複了一遍:「小人好友為兵馬司游大人所殺!」

  通判臉色變了又變,他捏著鬍鬚,強作鎮定道:「百姓敲鼓鳴冤需得先吃一頓殺威棒,才能證明所述之事有幾分可信,小姑娘,你還要胡編亂造嗎?」

  昭昭頂著眾人的目光,冷笑道:「大人不必嚇唬我,來就行。我若受不住,死在府衙前也是好看。」

  通判瞧了眼一旁默不作聲的何必,令人把昭昭帶進去,又對身邊的師爺陰寒道:「這案子沾不得,直接把她打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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