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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除孽(一)

2024-11-17 11:03:40 作者: 劉相岑
  第9章 9.除孽(一)

  城南。

  此處是青陽縣府衙所在,能住這兒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富貴雲集,家家戶戶都修了氣派的院子,像一頭頭蹲伏在夜色中的巨獸。

  春雨急急,沿街屋檐下的燈籠無一例外都熄著,風聲中隱約透著點詭異,像枉死的女鬼伏在耳邊低語。

  「昭昭兒啊……」

  兩人躲在街角,小多舉著一片大荷葉遮在昭昭沒戴斗笠的頭頂,周圍俱是一片漆黑,他有些發怵,卻還嘴硬道:

  「你要是害怕,咱們就回去。」

  昭昭白他一眼:「軟蛋。」

  生了青苔的石板路浸水後更加濕滑,街巷的那頭有一豆燈火晃晃悠悠地飄近。

  「來了!」

  昭昭按下小多的身子,兩人一起躲在陰影里。

  

  尋夜的更夫在雨幕中現身,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腕上掛著提燈,手裡敲著梆子,打更聲在雨中有些模糊不清: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他路過街角時沒看到陰影里的兩人,逕自走進了為更夫準備的矮棚,往提燈里添了蠟脂。

  雨夜微寒,幸好縣太爺是個大善人,給每個矮棚里都備了小火爐,讓更夫歇腳時能煮一壺熱茶喝。

  更夫燒火煮茶,沒一會兒水就沸了,爐子咕嚕咕嚕地響。

  他抓起一把陳茶,正要丟進去,卻聽身後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

  可身後明明是牆。

  更夫懷疑自己聽錯了,回頭看向泥磚砌的牆,將耳朵貼了上去。

  又響起兩道咚咚聲,其中夾雜著少女低語,哭著求道:

  「……救救我」

  更夫臉色驟白,仿佛置身冰窖,一動也不敢動。

  一陣風來,棚中燈火黯下去。

  又聽砰的一聲,矮棚的木門猛然撞合,更夫衝過去用力推門,外面卻像是被上了閂一樣,如何也打不開。

  他以為遇了鬼,可一見桌上空空如也,提燈沒了,才曉得自己遭了賊,拍門吼道:

  「哪來的王八蛋偷爺爺的燈!」

  恰逢此時,夜雨停了。

  昭昭從矮棚後走出來,果不其然,小多已經得手了,那填滿了蠟脂的提燈在夜色中散著溫暖的光。

  矮棚里的更夫還在罵,昭昭將門閂按得更死,粗著嗓子道:

  「你好好睡一覺,天亮就把燈給你還回來。」

  聞言,更夫也不氣了,大半夜的又濕又冷,誰樂意去外面晃悠?

  被捉弄暗算又不怪他,迫不得已歇一歇也好。

  「不過嘛,這燈不能白還……我且問你,這一帶有鬼沒有?」

  更夫猶豫道:「沒有。」

  昭昭笑道:「那為何我隨意逗逗你,你就怕得直哆嗦?」

  心裡若沒引子,怎麼會一點就著呢。

  有了答案,昭昭提著燈往趙四的宅子走,小多跟她身後,嘀咕道:

  「昭昭兒,咱不能老算計人,這樣不對。」

  她停住腳,回頭看向小多。

  小多躲開她的目光:「你當壞人當慣了,將來就改不好了。」

  做好人既要本錢,又要勇氣。

  可昭昭是個懦弱的窮鬼。

  她不愛聽這些虛頭巴腦的大道理,於是另起話頭:

  「這更夫看著年紀不小,應是在此打更多年了。方才我隨意嚇嚇他,他就丟了神志,可知這一帶夜間並不太平。」

  小多點點頭:「怕是聽到過什麼東西,卻又不敢外傳。」

  說來也怪,越靠近趙四的宅子,小多越覺得周圍陰森,四面八方仿佛都藏著邪祟厲鬼。

  無雨的夜空中響起一道春雷,白光刺破天際,將夜色劈開。

  一明一暗之間,兩人前面不遠處現出了一座府邸。

  在風水學中,獨占巷尾是大忌,四怪沖門九鬼妨害。

  可這黑漆漆的宅子不僅獨占巷尾,門口還種了一排槐樹,檐下掛著紅燈籠,更添幾分不祥的詭異。


  小多心裡發怵,再也顧不得男人的顏面了,縮在昭昭身邊,聲音小得像在懇求:

  「昭昭兒,咱趴在牆上往裡望望,看看是個什麼光景,就打道回府吧。」

  說完他便蹲下身,昭昭踩著他的肩膀攀上牆頭。

  只見府內一片漆黑,毫無人氣,並不像有人長期居住的光景。

  可一盞盞在風中飄搖的紅燈籠燃得正盛,顯然是有人續了蠟油。

  昭昭想清了一些東西,心中頓時通明。

  她下了小多的肩膀,低語道:

  「你記得那個姐兒說什麼嗎。」

  小多咽了咽口水:「趙四的宅子,每逢雨夜便聞鬼哭。」

  「那就是了。」

  昭昭瞟了一眼正門檐下的紅燈籠,很瞧不起道:

  「故弄玄虛。這紅燈籠是專門掛上去嚇人的,生怕人走近了,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聲音。」

  也不曉得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小多被她這麼一點,反應過來這是人玩人的把戲,瞬間不怵了。

  「我常聽說書先生講,但凡詭異的事裡摻了人,那定然就沒有鬼。可惜……如今雨已經停了,聽不到『鬼哭』了。」

  正說著,卻聽院內傳出一道咔吱咔吱的開門聲。

  小多連忙蹲下身,昭昭踩上他的肩,小心露了雙眼睛在牆頭。

  黑漆漆的院子中,有人一手舉著一盞如鬼火般的油燈,一手舉著木盆,緩緩走到院角,沖陰影中厭惡地吐出三個字:

  「吃飯了。」

  小多看向昭昭,用眼神告訴她,說話這人就是趙四。

  一陣沉沉的鏈條聲響起,院角的陰影中爬出了一頭濕淋淋的東西。

  遠遠地隔著夜色,昭昭看不清,只能在心中猜測那是什麼。

  說是狗吧,它身形要大些。

  說是豬吧,它又沒有那麼胖。

  那東西身上拴著重重的鎖鏈,爬起來咚咚作響。

  像是餓極了似的,它把頭埋在木盆里,不管不顧地大口吞咽起來,嚼都來不及嚼,就趕緊咽下去。

  木盆里的飯菜吃完後,它像是怕再也吃不到下頓一樣,把地上灑掉的飯菜也吃了個乾淨。

  它身上濕淋淋的,又髒又臭,不小心碰到了趙四的腳。

  「賤死了!」

  趙四厭惡地將它踹開,舉著油燈回了屋。

  昭昭心中升起詭異的潮濕,人難道會罵畜生賤嗎?

  又想起剛才趙四對它說吃飯了。

  ……難道它聽得懂人話?

  頭頂落下一道驚雷,天地變色,大雨傾盆而下。

  昭昭呆呆地攀在牆頭,聽到風聲中傳來女人的哭聲。

  極悽厲,極模糊,像是瘋了傻了,又像是太久沒跟人相處,連話都不會說了。

  雷聲不斷,在一道道刺眼的白光下,昭昭看清了那院角縮著個活得不如豬狗的女人。

  女人望了過來,用一種看稻草的眼神看昭昭。

  她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啊啊聲。

  舌頭被割掉了,她是個啞巴。

  從她空蕩蕩的口中,昭昭聽出了一句話。

  求你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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