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她只是……不夠那麼幸運
這場雨下下停停了五日,街上泥濘不休,很少人願意出門。
關東街李家成衣鋪這幾日生意也跟著慘澹。
年邁的老婆子眼睛不好,可做衣服的手藝沒得說,閉著眼也能穿針引線。
「這幾日都沒賣出幾件衣裳。」
李家媳婦應:「等天放晴了,客人也就多了。」
她低頭繡花,可成品出來了,卻怎麼也不滿意。粗糙的手指去觸花瓣。
「也怪兒媳愚鈍。」
「玉姐姐刺繡的手藝才是真好,有靈氣,當初向她討教,這麼些年過去卻仍舊不及她半分。」
她已經許久沒提起這個人了。話從口出,難免恍惚。
李家和虞家住的不遠。
可從不往來。
虞父是走鏢的,很兇,附近的人都不敢和他打交道。
當初他拉著嬌嬌弱弱拘謹的胡玉娘回來,驚動了不少人。
她還沒跑出去看,虞敬成就尋上門來了。
除了買喜服外,虞敬成還要幾身女子換洗的衣物,布鞋,點名要最貴的。
虞家雙親亡故,也沒什麼長輩親戚,婚事沒有請客大辦,可該有的都有。
平素只會提著刀的冷眼男人,甚至挨家挨戶送了喜餅,就為了多聽幾句夫妻恩愛長久的美話
眾人都覺得稀罕。
只是……那虞家新婦婚後從不出門,一直躲在家中,菜都是虞敬成去鏢局前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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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從何時起,就有人傳那新婦膽怯,似怕見人。
李婆子上了年紀,除了一雙手靈活,有時候說話都會顛三倒四。渾濁的眼眯了眯:「誰?」
「虞家媳婦。」
李婆子想了想:「不記得了。」
李家媳婦:「您之前還說玉姐姐有天分。」
聽說一開始連裁衣都不會呢,都是在家裡慢慢琢磨的。再後來虞敬成就沒在外頭買過衣裳。
就在這時,有人進了成衣鋪。
姑娘收下撐著的傘,抬步入內。
她生的白淨,並無過多配飾,可眉眼嬌艷中又透著股乖巧溫婉。
李家媳婦哪還顧得上說話,連忙起身:「客人您是要買衣裳嗎?鋪子裡上了些新款式,料子也是極綿軟的。」
虞聽晚卻是直勾勾看著她——頭上的簪子。
上次她過來,半點不曾多言,也不曾言明身份。無非是阿娘的事壓在她心口,她不敢回憶往昔。
李家媳婦剛覺著這畫面有點莫名的熟悉。
「簪子能賣給我嗎?」
李家媳婦剛擰眉。就見虞聽晚抬手,將手裡提著的幾包糕點輕車熟路送到李婆子那邊,口吻熟絡。
「這是奶皮酥,奶香濃郁入口即化。幼時不懂事,今兒過來向婆婆賠個罪。」
李婆子正納悶間。
虞聽晚想了想:「當年婆婆家裡門口栽種的柳樹苗,是我拔的。」
種一棵,拔一顆。
誰有她有破壞力啊。
為此李婆子每天都要破口大罵。
虞聽晚:「也沒什麼壞心思。」
她眨了眨眼:「實在是那段時日夫子耳提面命要求寫一篇柳樹的文章。每次往李家經過看著就煩。」
虞聽晚轉身:「李姑姑。」
「阿娘不曾給我留下半點遺物,我只能……」
話音未落。
「杳杳!」
這個稱呼……
倒是久違。
虞聽晚已許久沒聽有人這樣喊她了。
李家媳婦反應過來,驚喜不已:「你是杳杳。」
「我竟沒認出來。」
「你小時候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細瞧,倒有些以前的影子。」
她大步上前,仔仔細細看著虞聽晚,卻好似怎麼也打量不夠,止不住唏噓。
「這些年不見,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這簪子本來就是虞母的,別人她捨不得給,還能不給虞聽晚嗎。
李家婆婆一聽這話,突然有了印象。
「是虞家的小姑娘?」
虞聽晚:「是我。」
李家婆婆眼神不好,視線模糊,只依稀看到光影下姑娘的輪廓。
「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
「好久沒來家裡耍了。」
李家婆婆:「可是耍小性子,讓你爹關家裡了。」
李家媳婦一聽這話,連忙看虞聽晚臉色帶著歉意。
「婆婆早些年生了一場病,就不怎麼認人,忘記你家……。」
虞聽晚含笑,都過去怎麼久了,倒不至於聽不得別人提這些。
她沖李家婆婆道:「我爹可捨不得關我。」
她拿著李家媳婦剛取下來送到手裡的簪子。
是銀的。
很老舊了。
也很輕。
她卻如同珍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不敢用力。
「早該給你的。」
李家媳婦:「當初出事,偏我和婆母去走親戚了。」
等回來後,看到虞家只剩下廢墟,徹底傻眼了。
「得知你養在捕快家裡,我便想去尋卻跑了個空。」
「你……」
李家媳婦問:「這些年,你舅舅待你可好?」
虞聽晚只道:「我如今嫁人了,夫家待我極好。」
等姑娘離開後,李家媳婦把她送到門口,眼瞅著那道身影被雨幕吞噬還捨不得收回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李婆婆年邁的嗓音。
「我想起來了。」
「當年咱們還想收養虞家杳杳的。」
李家媳婦緩緩收回視線。
是啊。
她男人走得早,唯一的兒子也沒了。
家裡就她和婆母兩人。
有個孩子也熱鬧些。
當初虞家出事,小姑娘沒地兒可去,還是那祝捕快看不過眼領到家中。
可祝家人多,雖說女娃娃也吃不了多少米,可祝捕快媳婦哪裡願意白養虞聽晚?
李家媳婦探親回來,知道這事後,難過之餘就動了心思。
家裡雖比不得虞敬成會賺錢,條件也比不得虞家,可杳杳跟著她們也算吃穿不愁。
會繼續供女娃娃讀書。
看著她長大成人。
再給她擇一位好夫婿,也算……也算對玉姐姐有個交代。
可偏偏遲了一步。
等婆媳二人去了祝家,杳杳已經被玉姐姐的娘家人帶走了。
李家媳婦沉沉嘆了口氣。
她知道杳杳從小吃要最好的,穿要最好的,還要在身上掛滿首飾,驕傲像個小孔雀,每次出門都叮叮噹噹的響。
巴不得昭告街坊,惹禍精又來了。
如今卻素淨。
也不無賴了。
都不像她了。
眉眼間的天真和頑劣早已消失殆盡。
街道的虞聽晚,這會兒提著裙擺走得很小心,避開坑坑窪窪。
她哪裡知道,即便爹娘不在了,她也不是拖油瓶,更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她只是……
不夠那麼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