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永恆噩夢
「因過於美好,反而露出了破綻嗎?」
黑影來到照片牆前,托著下巴,一邊打量著周肆過往的點點滴滴,一邊自我審思著。
「不錯,周醫生,你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建議。」
黑影轉過身,開口道,「真實的世界是存在不暇的,若要讓人類完全沉浸於這虛幻之中,同樣,也需要這一絲的不暇。」
「所以這並不是真實世界,對嗎?」
周肆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目光望向窗外的無垠蔚藍,「虛擬實境?我聽裴冬和我講過這個東西,你們把她拽入了一個完美的夢境中,令她重新燃起了活著的希望。」
說到這裡,周肆好奇地看向黑影,「但我沒想到的是,你們能把這裡打造得如此真實,我承認,甦醒的第一時間裡,我確實被騙到了。」
他自嘲道,「還以為小說里的什麼重生劇情,落在了我身上……這太不符合唯物主義了。」
「哈哈哈。」
黑影也應和著發出陣陣笑聲,隨即他解釋道,「打造這裡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我們調查了你和阮琳芮的社交媒體,從你們過往發布的照片,對這間客廳進行3d化的處理,從而把這裡復現了出來。」
黑影補充道,「當然,這種手段也很有局限性,就比如……」
周肆搶先答道,「就比如你們僅僅能復現這處客廳,至於被門關住的地方,則是一片空白,對嗎?」
黑影用沉默予以回應。
周肆掃了一眼緊閉的臥室門,又看了眼腳邊阮琳芮的屍體。
他無奈地感嘆著,「你最好告訴我,她也是程序化的結果,要是我剛剛在和一個套著她的皮的陌生人親親我我,那感覺真的蠻噁心的。」
「她當然也是程序化的結果,我們通過掃描阮女士的照片,生成了3d形象,再經由後期技術人員加工,語音的音色等,來自於收集她公開的演講記錄,至於性格之類的,則是根據她在社交媒體上的表現,以及我們通過調查等方式,進而還原出的。」
黑影的語氣很興奮,像是一位產品經理正對著投資人,熱情地介紹自己的商品。
周肆搖搖頭,對他的產品並不感興趣,「空有軀殼,但無靈魂。」
黑影戲謔著,「周醫生,你要知道,許多人僅僅是在意軀殼。」
周肆並不打算和他多扯些什麼,他只是看向客廳另一邊,那裡掛著一張巨大的相框。
黑白照片裡,一男一女面對面站立,手中拉著一張緊繃的弓,男人手中的箭矢指向女人的心臟,女人則抓緊弓,兩人因弓的張力使他們的身體向後傾斜,一旦有絲毫的偏差,男人手中的箭就會射出,刺穿女人的心臟。
這是1980年,行為藝術家阿布拉莫維奇與烏雷合作的作品,其名為《潛能》。
阮琳芮很喜歡這張作品,把它掛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周肆則對這種藝術作品完全不了解,他也曾問過阮琳芮,其背後的深意,阮琳芮則說,這種東西需要自己感悟。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副作品,周肆有些明白了,自己就是作品中的男人,只要攥緊箭,他就能與阮琳芮保持那致命的平衡……但周肆先鬆開了手。
刺穿了阮琳芮的心臟。
周肆移開視線,這裡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心煩意亂。
他轉移注意力,開口問道,「真實的我自己在哪?被你們關在水箱裡嗎?」
「沒有,直面爆炸令你的身體多處骨折,並且皮膚有大面積燒傷,」黑影解釋道,「你目前正躺在醫療艙里,接受我們的治療。」
周肆繼續問道,「那接下來你們打算做什麼?」
「問你幾個問題。」
周肆的態度強硬,「你知道我不會回答的……無論你問什麼。」
黑影沉默了幾秒,隨即發出陣陣駭人的笑聲,「周醫生,你完全沒有認清現狀啊。」
他張開雙手,環顧四周,如同一位偉大的造物主,向周肆展示他所創造的世界。
「這是一個名為樂土的系統,它的運行原理,你應該也能猜到了,既然人類可以將意識上載至化身軀殼之中,進而獲得各種各樣的感官,那麼我們為何不直接刪減掉化身軀殼這一環節,直接通過模擬電信號,給予大腦刺激呢?」
周肆明白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就是所謂的『至福樂土』嗎?」
「只要有足夠的數據,它就可以模擬出任何一個人所渴望的夢鄉,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崇高的、還是令人不齒的,一切的夢都將在這裡實現。」
周肆沉吟了片刻,隨即,他猜到了黑影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問道,「你是霍道川。」
黑影的動作一滯,很快,覆蓋在他身上的陰影紛紛褪去,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霍道川無奈地嘆息著,「周醫生,我很尊敬你,還是請你配合些。」
周肆低聲道,「但我不尊敬你。」
霍道川的鼻息漸漸沉重了起來,抬手打了個響指,熟悉的客廳忽然崩裂,如同破滅的灰燼,在一片白光中消失不見,就連腳下阮琳芮的屍體也是如此。
強光刺得周肆睜不開眼,當他的視線恢復時,他已來到了一處陰暗潮濕的診所中,他被綁在鐵椅上,身旁的推車上,擺滿了各種各樣令人觸目驚心的器具,它們帶著血跡,像是剛剛終結了一個可憐人的性命。
周肆嘲笑著,「哦?這個場景你們又是從哪提取出來的,恐怖電影嗎?」
霍道川一言不發,在他身後,又有兩個黑影浮現,數據加載在他們的身上,陰影褪去,兩位醫護人員出現在了周肆眼前。
他再一次勸說道,「周醫生,你還有機會,你不會想知道,你接下來會經歷些什麼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周肆依舊是那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既然這裡能模擬各種快樂與幸福,同樣,它也能帶來絕對的痛苦與折磨。」
深呼吸,周肆做好了準備,但在開始之前,他還是關心地問道,「你們應該設置了痛覺極限的閾值吧,別把我弄得生理休克,死在了醫療艙里。」
霍道川冷笑了一聲,醫護人員快步走了過來,拿起推車上的器具,脫下周肆的襪子。
只嘎嘣的一聲,鑽心的痛意從周肆的左腳處傳來,這些混蛋好像剪斷了他的腳趾。
霍道川冷酷無情地問道,「還要繼續嗎?周醫生。」
作為回應,周肆向他吐了一口吐沫。
霍道川一把抓住周肆的頭髮,強迫他昂起頭,拿起一把柳葉刀,鋒利的刀尖輕輕地按壓在周肆的眼皮上。
「其實我們可以直接為你輸入疼痛信號,就像坐在電椅上那樣,進行持續且穩定的疼痛施加,但我覺得這樣並不符合『拷問』的含義。
拷問的目的是擊潰對手的心理防線,進而獲得想要的信息,這可以被視作一種『語言的藝術』,而不是純粹的施虐與折磨。」
周肆發出陣陣痛苦的低鳴,霍道川用柳葉刀硬生生地切開了他的眼皮,使那布滿血絲的眼球直接暴露在了空氣中。
「同時,我也認為,受審者的視覺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環,視覺可以攝入最多的信息,當看著自己的身體被逐步瓦解,它可以帶來巨大的衝擊力。」
霍道川拿起綁帶,強行固定住了周肆的頭顱,逼迫他看著腳下的血肉模糊。
「媽的,製作的真精良啊。」
周肆看到了翻開的血肉,露出的骨骼與血管,這一切都太真實了。
「順帶一提,周醫生,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大概是五比一。」
霍道川優雅地擦了擦柳葉刀上的血跡,微笑道,「留給我們的時間還很多。」
周肆露出一副蒼白且難堪的笑意,「儘管來吧。」
很快,醫護人員們便剪光了周肆的腳趾,發現這種程度的折磨對他沒有用後,他們就像面對難題的數學家,在推車上的工具里翻來翻去,試圖找一個更有效的刑具。
「哈……哈……」
周肆不斷地喘息著,汗水從額頭析出,落進沒有眼皮保護的眼球中,汗水的刺激令周肆不由地流出眼淚,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別害怕,周醫生,你不會死的。」
霍道川再次打了個響指,隨著一陣光芒閃爍,如同時間回溯一般,一切回歸到最開始的模樣。
周肆身上的傷勢都消失了,只有殘留的痛覺在腦海里迴蕩,大門被再次推開,兩位醫護人員推著小車走了進來。
如同不斷重播的恐怖電影,霍道川重置了整個場景,將周肆永恆困死在這噩夢之中。
「周醫生,我希望你明白,只要你配合,一切都會結束,你還會迎來更美好的。」
霍道川誘惑道,「你喜歡性嗎?只要你願意,你將會獲得超越想像的快感,沒有所謂的賢者時間,有的只是絕對的刺激,到了最後,你甚至會厭倦這種最本能的欲望。」
「對了,順便提一件事,不要寄希望於監察局與神威科技了。」
霍道川嘲笑道,「我們檢查了你的身體,取出了定位器,至於你身體的人造器官,其定位信號也被屏蔽了。」
周肆先是沉默,但緊接著,臉上浮現起一抹桀驁的笑意。
「沒有人能征服我。」
霍道川無所謂道,「那就試試看吧。」
這一次醫護人員換了手法,他們像是凌遲一樣,一片片地割下周肆腿部的血肉,反正這裡是虛擬世界,周肆又不會真的因流血死去。
周肆保持著沉默,目光渙散、迷離,他仍能對各種痛覺產生歇斯底里的反應,但又像是丟了魂一樣,僅僅是生理本能在作祟。
霍道川再一次張口說話,但響起的卻不再是他的聲音,而是另一個周肆無比熟悉的、他自己的聲音。
「真是狼狽啊,周醫生。」
周肆昂起頭,眼前的霍道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鏡中人。
他不知道從哪搬來一張椅子,坐在了周肆的對面,翹起二郎腿,一副愜意悠然的樣子。
「咳……咳……」
周肆痛苦地咳嗽了兩聲,但隨著鏡中人的到來,渾身的痛楚正一點點地遠去,仿佛周肆將痛苦從意識里剝離了出去。
「每當遇到這種要命的事時,你才會想起我的好,」鏡中人搖了搖頭,「不得不說,你確實是個混帳。」
「別廢話了。」
周肆反覆地深呼吸,修復著意識上的創口。
在此期間,場景再一次地重置了,但鏡中人卻沒有消逝,他依舊坐在周肆眼前,也唯有周肆能看見他。
慢慢地,周肆回歸了絕對的清醒,他低聲問道,「情況如何?」
「很糟糕,他們正在拿角磨機鋸你的大腿。」
緊接著,鏡中人開玩笑道,「哦?他們失手了……你現在可以叫周公公了。」
聽到這該死的話,周肆居然被逗樂了,嘴角勉強地挑起弧度。
鏡中人補充道,「但還請放心,無論你是周肆,還是周公公,你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的,不是嗎?」
周肆低著頭,一言不發。
在精神訓練中,陳文鍺舉過一些例子,一部分人在高壓的情況下會喪失自我意識、精神分裂等,但這些情況都是在極端環境下、被動觸發的。
周肆這些適格者們要做的便是,當處於極端環境時,主動地使用「精神分裂」「喪失意識」等手段,進行自我保護。
時至今日,周肆依舊不確定鏡中人到底是自己另一個人格死去的殘影,還是這種自我保護機制的具現化。
但可以確定的是,在很大程度上,鏡中人確實起到了離識病的預警,以及極端環境下的保護功能。
鏡中人問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周肆眯起了眼睛,他知道,這並不是「鏡中人」在發問,而是周肆自己在問自己。
「這種對大腦進行不斷刺激的技術,勢必會對大腦產生負擔,」周肆冷靜地分析著,「一直進行這樣的折磨,我的大腦遲早會因負擔而受損,甚至腦死亡。」
「如果他們不想殺了我的話,必然會釋放我……至少會讓我緩一口氣。」
「然後呢?」鏡中人繼續問道,「就這樣被動地承受嗎?」
周肆深思了一番,搖搖頭道,「不,我只是在等待,等待變數的到來。」
「哪個變數。」
「Bt-24。」
……
連綿的大雨中,Bt-24艱難地扇動著翅膀,向著雷霆下的陰影進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