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呢?他怎麼不管你……咳咳, 」聞傑睿胸腔顫抖,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個謝廣明, 哈啊,我早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那老畜生咳咳咳……」
「媽媽……」聞秋難過得心臟抽痛,急促地喘著氣,「他就是那種性格啊, 他都自身難保了,根本顧不上我。我、我沒辦法,才想到來找你, 可是你……」
何羽夾在兩人中間, 一會兒幫老的順氣,一會兒幫小的拍背,忽然揚高聲音道:「好了,都別說了,父親身體不好, 別被氣出病來。聞秋你也是,我們換個日子,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聞傑睿咳得快背過氣去, 那長久纏繞著疾病陰影的面孔漲成了豬肝色。聞秋咬著下唇, 透過朦朧的淚水看向他, 不知道為什麼記憶里那個健康硬朗的父親,變成了這樣一個形容枯槁的病人。
「我先扶父親去醫院,今天本來就是他該做透析的日子, 不知怎麼的突然跑過來, 唉……」何羽安撫地看了聞秋一眼, 「我先讓司機送你回家好嗎?你們兩個還是暫時先不要見面了。」
聞秋望著聞傑睿直不起腰來的樣子,心裡瀰漫著擔憂和恐懼,他分外感激此刻還有何羽這個靠譜的成年男人在,能處理各種突發狀況。
然而聞傑睿從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中緩過來,忽然拿拐杖敲在何羽的小腿上,「你放開,我不走,今天我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若是過去,他大概直接就接受何羽的安排了。然而那天和裴渡的一段談話,他直接被點醒了,一身冷汗地發現了太多不祥之兆,他必須防著養在身側的這匹狼。
「父親,您的身體為重……」何羽咬牙道。
「聞秋!」聞傑睿忽然揚起頭,高聲喊道,「來扶我!」
聞秋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扶住了他的胳膊,讓他坐在沙發上。他聞到了父親身上濃重的藥味,還有藥味都遮掩不住的病人的味道。
何羽急了:「怎麼連你都那麼不識大體!」
「至少父親不像你說的那樣,完全不在意我。」聞秋沒看他,直接在聞傑睿身邊坐下,「你想說什麼,現在就說。」
「你說你來找過我,對不對?什麼時候?」聞傑睿一把抓住聞秋的胳膊,急切地望著他。
「你不記得了?」聞秋咬牙道,「我18歲那年,你讓何羽哥回國清償債務。我給你打了電話,你親口說的讓我自己解決問題,然後掛了我電話……」
「等等,你說什麼?我根本沒有接到過什麼電話!」聞傑睿震怒道。
「事到如今你還想否認嗎?」聞秋冷笑一聲,「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愛逃避責任啊。」
「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聞傑睿深深地皺著眉頭,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站在一邊的何羽,那個文質彬彬謙和有禮的孩子沉默地站著,臉上是濃重的陰鬱之色。
「那個電話,是何羽給你的?」聞傑睿急切地問道,「他當場就撥了出去嗎?號碼是不是255開頭的?」
「什麼意思?」聞秋很快也反應過來,「你沒接到我的電話?可是當時的確是你的聲音,我不可能聽錯的。等一下,第一天電話的確沒有打通,我是第二天才打通的,那會不會有可能……」
「是錄音。」站在一旁的何羽,忽然出了聲,「你聽到的那些話都是錄音——我從撥給父親的電話里剪輯出了幾句話,然後拜託朋友在電話另一頭播放。」
聞秋一下子懵了,一時沒有辦法理解他的意思,茫然地抬頭看向他:「為什麼……」
「為什麼?」何羽捂住眼睛,嘴角翹起的笑容格外扭曲,「因為那段時間我像狗一樣給你父親幹活,眼看就要得到一切了。只要你回來,就能輕而易舉地剝奪我的一切,把我打回原形。」
聞秋的腦袋裡嗡的一聲,即使已經猜到了一些,親耳聽到他承認這一切,還是讓他的情緒崩潰了。他捂著絞痛的心口,感覺快要無法呼吸,「我一直把你當哥哥……」
「我也把你當弟弟,聞秋。」何羽忽然俯下身來,緊抓住他的肩膀,眼神里閃著狂熱的光彩,「我說過要照顧你的,嗯?給你錢給你房子,供你上國內的大學。是你自己不識好歹要走,你想想,你身上的很多悲劇都是你自己的性格造成的。」
聞秋猛地一巴掌扇到他那恬不知恥的臉上,「滾!你怎麼能那麼心安理得,那樣騙我、接近我,你從來不會有愧疚的嗎?因為你的私心,這些年、這些年……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啊……」
何羽的臉頰浮現紅腫,他卻完全不惱,扶正了歪掉的眼鏡,「所以我想彌補你啊,難道你覺得這些天我對你的照顧都是虛情假意嗎?你看看這個房子,看看你身上的衣服,還有我費力給你找的資源,還要照顧你的孩子,我把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他抱著胳膊,煩躁地在原地打轉,「你就不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現,我們就這樣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嗎?」
「孩子,什麼孩子?」聞傑睿愣愣地聽著,難以置信地看向聞秋,「你才幾歲,怎麼能有孩子?!」
「我是被強迫的。」聞秋臉上浮現了一個悽慘的笑容,「為了還你欠的高利貸,我被賣去給別人生孩子。我本來不該生下他的,可是那時候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何羽完全沒聽他講過這件事,如遭雷擊般愣在了原地,失聲道:「等等,你說那個孩子是、是……」
「你想聽什麼?我被放貸的人抓住了,一開始他們打算讓我去賣.淫,不過後來發現生孩子更划算,一年一個能賣500萬。後來我為了養孩子,把自己給賣了,你不是嫌我那間房子破嗎?那也是我靠陪人上床賺的錢。」聞秋漠然地說著,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悽慘故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這就是在被你趕走後,我身上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我沒聽你說過,我……」何羽痛苦地顫抖起來,試圖抓住聞秋的手,「別走,我可以解釋!」
「放開我!」聞秋怒不可遏地甩開他的手,朝門外跑去。何羽想追,卻聽到身後的聞傑睿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他雙眼逐漸翻白,嘴裡吐出白沫,像是快要暈死過去。
何羽慌了一瞬,很快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保安,讓他們去追聞秋,然後打給司機,讓他備好去醫院的車。緊接著他將聞傑睿平放在沙發上,熟練地做起了心肺復甦。
「你把……我的、兒子啊……」聞傑睿躺在沙發上,依然大睜著眼睛,嘴唇抖動著吐出仇恨的音節。
「你省省吧,別說話了。」何羽捏住他的嘴唇,冷冷道,「現在只有我是惡人,你開始裝慈父了?如果我把你隱藏的秘密告訴聞秋,你覺得他會原諒你嗎?」
聞傑睿驚恐地搖頭。
「我們是一條心的,父親,你得幫我,知道嗎。」何羽抓住他的肩膀,神色逐漸染上瘋狂,「只有我能照顧你,給你賺錢,幫你養老。你離不開我的,父親。」
「放屁!別叫我父親,我沒有你這種畜生兒子!」
「是嗎?哈哈,其實我也有點厭倦做你的兒子了,」何羽將歪了的眼鏡扶正,居高臨下地看著驚喘不已的聞傑睿,「你得幫我,我要做你的女婿,我和聞秋會有更多孩子——和之前的雜種不一樣,那才是聞家真正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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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秋一個人跑了出去,跑過鮮花裝飾的庭院,跑過窗明几淨的別墅區,一直到大馬路邊,也沒停下腳步。
忽然,一輛大卡車貼著臉飛馳過去,他才猛地清醒過來,驚恐地發現自己正站在機動車道上。耳朵邊傳來刺耳的喇叭聲,司機探出車窗罵道:「神經病!找死啊!」
聞秋馬上朝後退,險些又撞上電瓶車,他退回了人行道上,茫然地四顧,搞不清楚自己身在哪裡。意識好像和軀體脫節了,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看著自己。
背後追逐的保安越來越近了,聞秋想也沒想就鑽進了路旁的綠化帶里蹲下來,高大的灌木遮擋了他的身形,讓他感覺很安全。兩個保安走近了,又在疑惑的交談聲中走遠了,聞秋想站起來,然而腿像灌滿了水銀似的,動一下都累得人發昏。
他就繼續蹲著,一動不動,要是被人發現,大概會覺得他精神有問題。可他的確頭疼得厲害,胃部又痙攣著泛痛,胸悶氣短,怎麼呼吸都喘不上氣來。
最難受的是沒有辦法思考,腦子裡亂糟糟一片,反覆回播著剛才發生的種種,沒有辦法停下來。
之前他有過類似的症狀,但是從來沒有那麼嚴重過。他的思緒繼續飄遠,甚至幻想起剛才如果沒及時停住,一下被大卡車撞飛,那該是多麼美妙的解脫啊。
想到這裡,聞秋的牙關打顫,漸漸有些害怕起來。他摸索著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眼淚滴滴答答落在屏幕上,讓手指止不住地打滑。想找的號碼已經被他刪除,但好在他將每一個數字熟記於心。
顫抖的手指輸錯了好幾次,才好不容易打出去,電話「嘟」了一聲,很快就接通了。
「聞秋。」裴渡的聲音很安定,從電話的另一頭傳過來。他似乎還有閒心開玩笑,「怎麼?終於捨得來找我了?」
「呼……哈……」電話里只傳來微弱的呼吸聲。
「你怎麼了?」裴渡漸漸感覺不對,「你還好嗎,回話?」
「裴渡……」聞秋把手機貼緊在臉側,呢喃著他的名字,「來接我吧,求你了……」
「你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聞秋一片混亂,抬頭都是蔥鬱的綠色,木枝搔刮在臉上有些刺撓,「我躲在灌木叢里了,他們還在找我,我不想回去……」
「沒事,別害怕。」裴渡快速地說道,「在馬路邊對嗎?抬頭看看路牌,告訴我位置,我馬上就來,不要怕。」
聞秋沒有抬眼看,他漸漸冷靜了一點,從記憶里翻找出別墅的地址,告訴了裴渡。
「不要掛電話,我在過來的路上。」裴渡令人安心的聲音不停地傳過來,「就躲在那裡不要動,等我。」
「嗯……你還有多久來?我有點難受……」聞秋緊握著心口,心跳得太快了,不像是在泵出血液,而是沸騰著噴出蒸氣,身上的動脈都在鼓譟搏動著。
「很快就到。你數一數葉子,數到一千片的時候,我就到了。」
聞秋於是開始樹葉子,但集中精神很費勁,不得不重數了好幾次。好不容易連貫地數到343片時,一雙手便從天而降,像抱起走丟的家貓一般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眼前驟然一亮,初夏的晴空朗朗,車水馬龍和交織的人群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ALPHA好像憑空出現一般,光芒萬丈,是刺破暗夜的曙光。
「對不起,我來遲了……你還好嗎?!」裴渡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臉頰上淌下汗水,漆黑的眼眸里第一次閃爍著驚慌不定,聞秋從中看到了自己狼狽的倒影。
聞秋用力地環住他的脖頸,溺水的人一般急喘著,只顫顫巍巍地說了三個字,「信息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