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導在業內德高望重, 同時也挑剔刻薄。和他合作過的都是老一輩演技派、影帝影后級的人物,年青一代的那些流量他都不曾放在眼裡。
如今聽孫導說「知道」這個新人,周圍人不由都投來好奇的目光。即使是在包廂迷離的燈光下, 那個OMEGA都好看得過分了。那是一種很有感染力的美貌,完全能想像經由鏡頭的包裝,會呈現出怎樣侵略性的效果。
「哪個公司的新人?」雜七雜八的交流聲響了起來,「肉眼可見的能紅啊……」
「呵,你剛沒聽何總說嘛, 他是個編劇呢。」
「編劇?太浪費了……」
孫導在這些嘈雜聲中慢悠悠地開了口:「你挺有本事的。」
聞秋莫名其妙,又有些誠惶誠恐,只低頭說了句「謝謝孫導」, 便跟著何羽在一旁坐下了——他當然不會知道, 前後有兩個位高權重的ALPHA,願意為他一擲千金,將他端到了眼高於頂的孫導面前。
何羽極其健談,即使這不是他了解的圈子,也很快和周圍人熱絡起來。他有意識地帶著聞秋去社交, 把他介紹給那些業內有名的編劇、導演、製作人。
敬過一輪酒,何羽極為大膽地開始與孫導攀談,然而孫導架子很大, 別說何羽了, 就是其他熟人, 也愛答不理的,坐在那邊像個大煙囪似的不斷噴雲吐霧。
「我弟弟雖然年輕,但很有天分, 之前還得了『文心杯』特等獎……」何羽仍然面帶笑意, 把聞秋往前推, 「他現在在金綾的工作室學習,成績一直是第一名……」
聞秋雖然感激他,但此刻社恐發作得厲害,勉強對著孫導微笑了一下。這對他來說是個大獎,但對於在座的前輩來說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嗯。」孫導果然從鼻孔里噴出一口煙,包裹在眼袋裡的眼珠轉過來,上下打量了聞秋一下,「你的老師是金綾?」
「是。」
「金綾剛出道的作品很有意思,我記得她。」孫導老神在在地說,「不過後來也泯然眾人罷了。」
聞秋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其實他心裡有點認同孫導的看法,但是自己的老師被當眾這樣評價,他又有點不舒服。
「你跟著她學到的東西有限。」孫導磕了下菸灰,「我常說,『什麼樣的土,種出什麼樣的糧食。』你要真的有天分,就該到適合你的土壤里去。」
聞秋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斂眉道:「謝謝孫導提點。」
接下來的聚會中,不僅僅是聞秋發現了,其他人也隱隱感覺到,孫導的確對他很感興趣。今晚孫導大概有一半的話都是對聞秋說的,顯然是對他有栽培之意。
聞秋領受著他的好意,盡力陪笑迎合,心裡卻越來越煩悶,心想他現在所做的事和跟在金綾後面的柳星辰沒有區別。
酒過三巡,何羽已經和一幫子人混熟了,四下散了一圈煙。那些很有眼力見的陪酒OMEGA們,就嬌滴滴地拿著打火機來幫客人點菸。
在過去,自己扮演的也是這樣一種角色。
聞秋忽然抬起了手,何羽一愣,然後把一支煙放在了他手上。聞秋叼著煙抬眼看他,何羽便無奈地笑了笑,彎腰替他點燃了煙。
好像從旁邊傳來了輕笑聲:「何總對弟弟,真的是寵愛啊……」
聞秋靠在沙發背上,雙腿交迭著,默默抽了一口煙。他忽然站起來,對何羽道:「我去趟洗手間。」
「嗯,早點回來。」何羽拍了拍他的背。
聞秋離開了烏煙瘴氣的房間,深吸了一口氣,留在背後的是紙醉金迷的狂歡,充斥著金錢權力與聲名的誘惑,孫導八風不動地坐在這所有一切之中,宛如一尊漆黑的佛像。
向他祈求吧,實現你的願望——然而這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曾經寫《埋玫地》時的那種快樂和憧憬,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聞秋倚在走廊上,默默地抽著煙。
忽然,他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依舊穿著會所的緊身制服,只是看起來有點顯老。在經過時他們無意間對上了目光,那人很快地挪開眼,低頭加快了步伐。
「你,過來。」聞秋夾著煙的手指勾了勾,「還是要我請你過來,姚領班?」
眼前正是他去年在迷星工作時,對他格外「照顧」的領班。在他險些被曹老闆強.暴後,把他騙去了曹老闆埋伏的小巷,鎖上了他逃生的唯一一扇門。
如果不是當時自己拼了命地逃脫,他會在那條小巷裡被毆打和強.奸,然後會被曹老闆帶走繼續折磨,他的孩子會餓死在家裡……那是光想像一下就悲慘到讓人嘔吐的人生。
領班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多年修煉的勢利眼立刻察覺了他衣服的品牌和手錶的價值。時隔一年,這個曾經在會所里乖巧沉默的漂亮OMEGA,現在顯然已經攀上了高枝,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了。
「客人……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聞秋陰惻惻地打量著他:「其實這一年來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如果不弄清楚我真的連覺都睡不好。」
「什麼?」領班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哆嗦了一下。
「我很好奇,你當初把我賣了多少錢?」
「什麼?我、沒有……」
「我說,曹老闆到底給了你多少錢,讓你把我送到他手裡?」聞秋上前一步,將菸頭碾在他的領口上。那廉價的布料立刻被燒了一個洞,領班的臉扭曲了一下,但沒敢動,「你是不是很驚訝,看到我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聽說曹老闆把那些娼妓玩殘後,還會把他們送到店裡□□呢。」
領班的嘴唇囁嚅了一下,發出了恐懼的聲音:「五百……他給了我五百塊,但、但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那些事,他只是讓我鎖個門而已!對不起,我錯了,但您現在不好好的嗎,你去找曹老闆報仇吧,這真的不關我的事呀!」
五百塊,原來那就是自己的價錢……聞秋低頭笑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滑稽。他的命居然那麼賤,倒騰在不同的手上玩弄,別看他現在在一個小小侍應生面前作威作福,一會兒還要進包廂當婊子陪笑臉呢。
「我,我可以走了嗎,我還有事……」領班看他神情不對,悄悄退了兩步。
「別走啊,我們店不是有規定嘛,客人的要求要盡力滿足,不算耽誤工時。」聞秋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抽出一沓錢,輕輕抽在他的臉頰上,「陪我還有小費呢,一個巴掌五百塊怎麼樣?」
「真的?」領班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有這樣便宜的好事。
「真的。」聞秋齜了齜牙,「抽吧。」
領班閉上眼,抬起手對著自己的臉就是一記耳光,「啪」的一聲清脆響亮,迴蕩在無人的走廊上。
聞秋抽出一迭錢丟了下去。領班跪下來一張張撿起,臉上有著藏不住的喜色,然後他抬手抽了自己第二個耳光。
原來在他眼裡,自己的命也一樣賤。啪啪的耳光不絕,聞秋把手上所有的錢都散在了地上,不覺得解氣,反而只感到悲涼,連領班忙著撿錢的身影都看得惹人生厭。他忽然抬腳踩住領班的手,惡意道:「喂,我這樣侮辱你,你想過報復我沒有?」
領班茫然地抬起頭,那渾濁的眼眸里什麼都沒有:「你長得好,我早知道你能傍上大老闆,所以你要牢牢地守住自己的位置,千萬別掉下來。不然啊……」他空洞地笑笑,「所有人都要來吃你一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哈……」聞秋偏過頭,從胸腔里發出一聲笑,他媽的連一個賤人都好像知道他是什麼處境,都來教訓他怎麼做人!他氣得發抖,可是向一個沒有自尊的人發泄毫無意義,手顫抖著從口袋裡摸出煙,才發現沒有火。
「怎麼了?」背後忽然傳來了溫和沉靜的聲音,「出去那麼久都沒回來。」
何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場景,那個服務生跪在地上,試圖拿出飄到柜子下的一張鈔票,臉都被抽腫了。
「服務生得罪你了?」何羽心疼地拿起聞秋的手,生怕他太用力傷了自己,看到他手沒事才放了心,「這種事叫經理來懲罰就行了。」
然後他偏頭掃了領班一眼,「你走吧,別在這裡礙事。」
領班抱著滿懷的錢,飛也似地跑走了。
「沒事,」聞秋的眼睫低垂,縈繞在眉間的戾氣還沒有散去,沙啞地問道,「有火嗎?」
「別抽了,對身體沒有好處的東西。」何羽抽走了他指節里夾著的煙,「我們回去吧?剛才孫導還問到你呢。」
「我不想回去了。」聞秋知道自己在浪費機會,可是他心情又很沉重,甚至埋怨起了何羽獨斷專行地帶自己來,「今天謝謝你,你肯定為我費了不少心思……可是我好像承受不起。」
何羽推了推眼鏡,心裡的確有些不滿。他為了牽上孫導的線,也不知道攀了多少關係送了多少禮。他也是看最近聞秋寫劇本太辛苦,才精心準備了這個禮物,誰知道沒能換來什麼好臉色,還不知怎麼惹得人不開心了。
那個曾經像水晶琉璃一樣透明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藏不住任何心事,開心了就笑,難過了就哭。可現在呢,何羽發現自己看不透聞秋了,他變成了一個複雜的謎題,一扇掛了一千道鎖的門。
「好,我回去打聲招呼,然後我們就走吧。」何羽嘆了口氣,只希望如今的付出能換回想要的東西,「哥哥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何羽又返回了包廂,聞秋盯著他的背影,久久地出神。
記得在例會上討論男主形象時,他曾問過金綾一個問題:「這世界上有絕對的好人嗎?會有毫無由來的好意嗎?這樣臉譜化的形象,真的能讓觀眾信服嗎?」
金綾告訴他:「正因為現實里不存在,所以我們才要創造一個理想的形象,讓觀眾有夢可做。」
是的,完美無瑕的好人只存在於創作中,世上也絕不會有毫無緣由的好意。即使是何羽,聞秋也相信他必然有著什麼目的,才會那樣不計得失地對自己好。
但幸而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很少,所以也不怕覬覦。聞秋很確信自己不會愛上他,所以倒無所畏懼。不像裴渡,那個傢伙會奪走自己的一切,他的愛他的熱忱他的希望,最後是他全部的自我。
在漫無目的的思緒中,何羽從包廂里出來,在和誰低聲說著電話,「我在和客戶聊生意,今天會晚點回來……父親您早點休息……」
忽然,他腳步一頓,沒有想到聞秋會站在門口等他。他神色如常地掛了電話,然後微笑著揚了揚手裡的車鑰匙,「走吧,時間還早,帶你兜風散散心。」
聞秋仿佛是什麼都沒聽到,淡淡地「嗯」了一聲。何羽就體貼地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攬著他出了會所,叮囑他不要著涼。
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暗處的一個角落裡,有人對著他們離開的身影,悄悄地按下了快門。
「咔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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