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報站聲音響起, 聞秋才發現自己坐上了反方向的地鐵。他這個狀態的確也不適合去學校了,於是乾脆出站打了車,直接回了家。
剛打開家門, 就聽到小知了奶聲奶氣地叫著:「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
趙媽抱著小知了出來,把孩子放到了他懷裡,聞秋抱著明顯變重的小孩,親了親他柔軟的臉頰。
小知了把握在掌心裡的東西遞過來,「爸爸吃葡萄!」
「寶寶非要留給你吃的。」趙媽笑道, 「我們家小知了啊,將來肯定孝順,無論吃什麼都想到爸爸, 要留一半給爸爸吃。」
那顆熱乎乎的紫葡萄被遞到嘴邊, 聞秋一口吃掉,就感覺酸酸的味道一路流到了心裡。
小知了好開心,搖晃著手臂,指揮他去廚房,「冰箱裡, 葡萄,爸爸吃葡萄!」
他平時這個點從不在家,趙媽就問道:「小少爺, 今天還要出門嘛?」
「今天不出門了, 還沒開火吧?我來做飯。」聞秋說著, 想把小知了放到趙媽懷裡,可是小知了揪著他的衣服,忽然就嗚哇哇地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聞秋抽了張紙, 替他擦眼淚, 可小孩臉上的淚水像珠子一樣, 滴滴答答地掉個不停。
「孩子這是想你了。」趙媽為難道,「小少爺這段時間忙,在家的時間少,有時候還在外面過夜。這孩子太想爸爸了,見不到你就很傷心。」
聞秋安慰著傷心的小知了,自己的心也跟著揪起來。把小知了抱緊在懷裡,拍著孩子的背,「對不起小知了,我是個壞爸爸,但是以後不會了,爸爸會一直陪著你的,乖,不哭了……」
忍住了那陣哽咽,他才對趙媽道:「下個月我們搬家。」
「搬到哪裡去?」趙媽一愣,她的心也隨時在貧困線上走鋼絲,總覺得連這個郊區的破房子也守不住。
「何羽哥買了新房子,就要裝修完了。有你的房間,也有小知了的房間,就和以前一樣。」
「真的?」趙媽面上一喜,「還得是靠何羽啊,我就說那孩子打小就重感情!就是……搬過去不要咱們錢吧?」
「不要錢,何羽哥現在自己開公司呢。」聞秋張嘴接過了小知了鍥而不捨遞過來的葡萄,「他知道小知了現在生了病,也願意花錢給他治。等七月份放暑假了,我就和小知了去美國一趟,那邊有個很厲害的醫生,專門看這個病。」
「太好了,太好了……」趙媽揉著眼睛,覺得苦盡甘來,未來都是好日子了。
「嗯,真是太好了。終於結束了。」聞秋漠然地跟著一笑,低頭在孩子的手指上輕輕一吮,舔淨了他指尖上的葡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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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秋曾以為,自己會非常糾結非常煎熬才能下定決心,然而一切都比他想像得要容易。他拉黑了裴渡的所有聯繫方式,向何羽拋出了橄欖枝,開始收拾家當準備搬家。
天地並沒有崩塌,世事如尋常運轉,沒有誰少了誰活不下去。
然而也許是長久以來心中積壓的情緒到達了臨界點,在這周六的例會上,他當著工作室所有人的面,和金綾爆發了爭吵。
數不清多少次,他寫的劇本被金綾挑刺,可他也只是一遍遍去改。他給季北楓寫了10萬字的人物小傳,為他在台本上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寫了注釋。
然而金綾只是掃了一眼,就把劇本丟到了一邊,「我們不需要這些東西,聞大編劇,你是打算去角逐奧斯卡嗎?」
緊接著,他們又一起圍讀了柳星辰寫的部分,柳星辰根據最近的熱點話題,給季北楓貼上「二哈」標籤,增加了蠢萌、忠犬的屬性,倒是贏得了金綾的讚譽。
聞秋本該忍住的,然而或許是最近的一系列事情都讓他心情低落,他忽然道:「這種扁平化的人物,就算寫上一萬個,也不過是製造了一萬個熒幕垃圾而已。」
他的確是腦子發昏了才說這種話,而當時他發熱的大腦甚至無從判斷形勢,只能從驟然安靜的空氣、柳星辰看好戲的表情和金綾冷厲的目光中察覺,大概他在編劇工作室的生涯完蛋了。
之後還吵了幾句什麼,聞秋都不太記得了,他到最後只感覺很累很累,乾脆拎著包直接走出了工作室,把所有吵吵嚷嚷的聲音丟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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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天還沒黑,他就離開了工作室,湛藍的天空昭示著這是個不錯的天氣,這大好的時光啊街上每一個人都步履匆忙。可是自己接下來該去做什麼?不會再有編劇班的任務和作業了,為了這些事他甚至耽誤了學業,好幾門甚至只是勉強維持著不掛科而已。
平時如果有這樣的空閒,他會滿心雀躍地去裴渡家,可是如今他一想起那個傢伙,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好像又無盡的心碎和委屈要冒出來。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在路邊小店買了杯咖啡,然後就在路邊公園的長椅上無所事事地坐了下來。
當聞秋一個人對著花花草草發呆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在路旁的某個角落,同樣有人長久地凝望著他。
裴渡的車停在路邊,隔著車窗看向他。因為所有的聯繫方式都被拉黑,他不得已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守株待兔。但是今天聞秋出來的時間比之前都要早,神情也有些不對勁。
不知道為什麼,裴渡失去了一貫的果決,竟然猶豫著不敢下車,害怕去面對聞秋失望的目光。可是他也不想離開,不想回到那個裝滿回憶的家。
僅僅是幾日的分離,就讓他嘗盡了悵然若失的滋味。走到廚房,冰箱裡面還整齊地碼著聞秋做的餅乾和小菜;走到浴室,就看到他的牙刷、毛巾和小狗毛絨拖鞋;走到書房,就看到他的小桌子上散著一堆沒寫完的稿紙,和一個陶瓷馬克杯——當聞秋苦思冥想劇本的時候,最喜歡嘎吱嘎吱咬著杯沿……
不知不覺間,他的生活早就深深地打下了聞秋的烙印,他變成了日常習慣的一種。想到以後的每一日都會擁抱同樣的空虛,裴渡就感到再也無法忍受。
他很少有機會隔著這樣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來觀察聞秋,一條街劃清了彼此的界限,那個坐在梧桐樹下的年輕人讓他感到了奇異的陌生感。聞秋僅僅只是無害地坐著,就有三個路過的ALPHA上前搭訕,然後都被冷漠地拒絕了。
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孩子經過,給了聞秋一顆糖,這次聞秋接了過去,塞進了褲兜里。一隻雪白的薩摩耶經過,熱情地撲向了他,聞秋摸了摸狗狗的頭,狗主人一直在一旁對著他發花痴地笑。
裴渡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他發現聞秋特別招貓貓狗狗的喜歡。他想起有一次和聞秋一起散步的時候,一隻貓碰瓷地在聞秋面前翻肚皮,聞秋就蹲下來使勁盤它,把小貓盤得喵喵叫。
他當時覺得有趣,伸手揉了揉聞秋柔軟的發頂。聞秋就抬起頭來看他,綠眸里是貓一樣的狡黠,對著他「喵嗚」了一聲。
曾經在自己面前,他就是那只會毫無保留翻出肚皮撒嬌的貓。
忽然,一輛討厭的車忽然停在了路邊,打斷了他的思緒。何羽下了車,穿著一身考究的西裝,戴著金絲鏈條眼鏡,是精心打扮的約會裝束。他微微彎腰和聞秋說了些什麼,兩個人就有說有笑地一起上了車。
美妙的回憶戛然而止,裴渡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無意識握得太緊,幾乎要把方向盤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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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裴渡就約了金綾吃飯。
他們約在了一家雅致的中餐館,包廂極為私密,如果不是服務生領著,金綾會以為這是一個私家園林。她雖然見慣了行業里的大風大浪,被裴渡這種身份的人請客,卻還是第一次。
說白了,風華娛樂副總,只是裴渡的履歷上最不值一提的註腳。她手上的這個小工作室,這部不值一提的劇,似乎也沒什麼值得裴大少爺關注的價值。金綾心中隱隱有了個猜測,很快等她在裴渡對面落座後,這個猜測就證實了。
「聞秋最近還好麼?」這是寒暄之後,裴渡的第一句話。
當然不好,肉眼可見的恍惚和狀態差。金綾並沒有傻到直接說出口,而是問:「恕我冒昧問一句,裴總和我的學生是什麼關係呢?」
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的男人抬手為她斟酒,很自然地回應道:「聞秋是我的愛人——看你的表情,似乎很意外?」
「哈……」金綾做了個誇張的表情,「說實話,挺意外的……」
何止是意外,她心裡並不相信,如果是裴渡的愛人,何至於來自己這種小破工作室打工,聞秋想要什麼資源沒有?更何況看他平時的穿著打扮、交通出行,都不像是有錢的樣子。有時候看他在那裡琢磨著搶幾毛錢的優惠券,簡直有些窮酸氣。
「意外也正常,」裴渡的笑容仿佛有些失落,「是我沒把他照顧好。」
金綾也陪著笑起來,心裡忽然想到了前幾個月聽到的八卦:風華的王總監忽然被總部調查,他手上的項目全部由調查組重新處理,「文心杯」的名次在最後被調換,獲得了第一名的聞秋……
很多草蛇灰線的片段連成了完整的脈絡。如果這件事是她想的那樣,那麼裴總未必是不上心啊……想到白天自己和聞秋的衝突,金綾心裡還有些擔憂,怕這位裴大少爺是個小心眼的報復狂,這是給自己上眼藥來了。
她試著套話,然而很快發現對方的段位很高,只要是裴渡不想說的,她半點都打探不出來。與此同時他為人處世又很紳士,沒有那種富家子弟身上常見的趾高氣昂,所以和他相處又很愉快。
話題又聊到了《戀愛的季節》,裴渡似乎對這部劇很了解,知道很多劇本里的細節,甚至還知道這個項目又多少投資人,會上什麼平台,大概有多少成本和營收。
看來是有備而來啊,金綾放下了筷子,惴惴地望著他。這部劇或許只是裴渡口中的談資,但委實是她的身家性命所在。
裴渡終於切入正題:「我聽說到目前為止,項目還有一些資金缺口,你作為編劇和投資人之一,為這件事恐怕費了不少心思吧。」
金綾嘆道:「是,瞞不過您。」
裴渡直言不諱,因為他知道金綾無法拒絕這個提議:「我可以幫你補上這個資金缺口。」
這下金綾連驚訝都藏不住了,「風華娛樂要注資?!」
「不,只是我。」裴渡淡然地喝了口酒,「當然,我希望這件事隱秘地進行,不需要被任何人知道。我會轉給你需要的錢,請你以自己的名義投入項目。我不需要分帳,最後如果能產生利潤,就當作是我捐給工作室的發展基金。」
這根本就是從天而降的超大餡餅!金綾險些被砸暈了,勉強維持理智問道:「非常感謝裴總的厚愛,但是我也很好奇,您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呢?」
對面的男人依舊諱莫如深,叫她看不出虛實,然而當他說這句話時,眼神里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執著和認真:「很簡單,我需要你幫我做兩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