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難受得快喘不過氣來, 他一點兒都不想讓裴渡看到那枚戒指。那枚他猶豫了那麼才咬牙買下的戒指,比不上那個塑膠袋裡的任何一樣禮物。
他所有的準備、所有的心意,不過都是同款的笑話。
可是裴渡依舊打開了那個盒子, 並且打開了燈,所有的一切忽然都變得纖毫畢現。裴渡仰起頭,在燈光下打量那枚簡潔的鉑金指環,眼睛裡倒映著那一星半點的光亮,「好漂亮, 謝謝,我好喜歡。」
他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真摯,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喜愛, 像第一次見到下雪的孩子。但越是這樣聞秋越知道他是喝醉了, 他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還給我……」
裴渡不還,不僅不還,還硬往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套。那尺寸自然是套不進的,他歪著頭自言自語道:「咦,怎麼戴不上……」
「還給我!」聞秋上手去搶, 然而裴渡輕而易舉地單手擎住他的雙手腕,然後用胳膊將他抵在了門上。然後他才慢條斯理地將戒指換了個位置,戴在了小指上, 滿意地點點頭:「嗯, 這樣就對了。」
聞秋怔怔地看著, 那個銀色的小圓環嚴絲合縫地嵌在了修長的小指上,比之前想像得還要合適。可此時這份完美也仿佛成了一種諷刺,無法珍惜自己心意的人, 也不配得到他的禮物。
聞秋很強硬地掙開他的禁錮, 握住了他小指上的指環, 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還、給、我。」
裴渡的笑容消失了,以不亞於他的堅決回應道:「我不要。」
「這是我的東西!」
「這不是送給我的禮物嗎?」裴渡的手攥成拳頭,將戒指藏進了手心裡,「這是你喜歡我的證明啊,我才不要還給你。」
聞秋心神一震,他藏了那麼久的「喜歡」,被他這樣輕易地說出口,他急急地辯駁道:「誰說我喜歡你……」
「又在說謊了。」裴渡搖了搖頭,有點生氣又有點無奈的樣子,「你不是答應不再騙我了嗎?」
裴渡憑什麼這樣篤定、這樣自信,還是說自己的掩藏如此拙劣,所有心事在他眼裡都是透明的一樣?他明明一直知道自己的心意,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啊……聞秋的心裡忽然湧上了一股強烈的委屈,眼眶都發酸了,強忍住哽咽道,「我沒有,你把戒指還給我……」
可裴渡只是握住了他的肩膀,靜靜地凝視著他,好像古人長久地凝視夜空,解讀隱藏在星宿背後的命運。
「好奇怪啊,」他喃喃地說,「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你。」
「什麼?」聞秋怔怔地抬起頭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我說喜歡你。」裴渡清清楚楚地重複了一遍,又來吻他的眼睛、臉頰和嘴唇,在細密的吻的間隙里,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絮絮地說著,「一見不到就會想念,看到你和別的ALPHA在一起就很生氣,想和你一起吃飯、睡覺、看書、做.愛……只要有你在身邊,無論做什麼都很愉快。這應該就是喜歡吧?」
他說了這樣一長串的告白,反而讓聞秋從那種頭暈目眩的戰慄中清醒過來——這根本不是裴渡口中能說出來的話,他是真的喝醉了,醉得人格都不對了。
「說話,」裴渡雙手捧著他的臉頰,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凝視著他,「你的回答呢?」
心跳吵得不行,好像樂曲迎來高潮前那密集的鼓點,然而聞秋還不敢高興得太早,唯恐在極樂的頂峰一腳踩空。他按捺住一切衝動,冷靜地告訴他:「你喝醉了。」
「我沒有。」裴渡嘟囔道,「我是真心的啊……」
「等你明天清醒過來,再對我告白一次。」聞秋的心砰砰狂跳,幾乎淹沒了他自己的話語聲,「等那個時候,我就給你答案。」
「嘖。」裴渡不太開心,夜晚太漫長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的耐心又變得非常差。
「你太狡猾了,好像永遠都抓不住,這點真的很討厭,」他變得十分孩子氣,藏不住心裡話,「不過誰叫我喜歡你呢,所以你的不好我也要忍耐。」
「我不和醉鬼爭論。」聞秋聽到他幼稚的心裡話,不由覺得好笑,搬開他的手,「去洗澡吧。」
「不能先偷偷告訴我嗎?我聽了就立刻忘掉。」裴渡走三步回一次頭,反正他喝醉了總是忘事。
「不行。」聞秋跟在他身後無情地催促著,忽然想到裴渡平日裡的所作所為,就忍不住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快去。」
酒精真的是個好東西,裴渡只是困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就乖乖進了浴室。
事實證明,喝醉了的裴渡變得特別粘人,心理年齡大概下降了十歲。他舉止端莊地坐在花灑下,手裡端著浴球,優雅得像是在雨中喝紅酒,然而那空白的神情卻有種大腦失聯的美。聞秋讓他抬胳膊,他就抬胳膊,讓他閉眼睛,他就閉眼睛。
浴室里熱汽氤氳,聞秋有意貼近了,從背後抱住ALPHA寬闊結實的背。裴渡的臉有點紅,神情也變得柔和而迷濛。他難得沒有立刻回應,等氣氛到了非得做什麼的地步,才啞聲道:「我好像真的喝醉了。」
「嗯?」聞秋抬起了濕漉漉的眼睫,撩了他一眼。
裴渡低著頭,慢吞吞道:「你知道的吧,真正喝醉的人是不會起反應的……」
「啊?」聞秋愣了一下,然後噗嗤笑出了聲,把泡沫抹在他通紅的臉頰上,「你喝醉了之後,怎麼那麼可愛啊……」
裴渡有點生悶氣似的一把抱住了他,他沒有清醒時的分寸,完全把分量壓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而且我有點困了,我們去睡覺吧。」
「好啊,但是你這麼抱著我,我都沒法站起來了。」
「可是一鬆開你就要走了。」裴渡不僅不放,赤.裸的臂膀還收緊了,高熱的皮膚貼著他濕漉漉的襯衫,心機地釋放出好聞的信息素。
聞秋沉沉地喘息了一聲,忍耐住了竄起的欲.望,手指慢慢梳過他濕漉漉的頭髮,「今天晚上我不走,我要留下來照顧你啊,你都醉成這樣了。」
裴渡依然沒有鬆手,直接環住他的腰將他抱了起來,半扛在了肩上,一路抱到了臥室里,將他放到了床上。
「等等,身上還沒有擦乾,頭髮也沒吹呢!」
裴渡就拿起一塊毛毯,從頭到尾把他包裹起來,團成一個瑞士卷放在床上,然後很快地回了浴室拿來了吹風機。做這些時他仍然一絲.不掛,水珠沿著明晰的肌肉線條滑落下來,在地上滴成了一條水線。
這麼怕我走啊?聞秋在被子卷里笑彎了腰,覺得他可愛死了。
他從被子裡掙出了一雙手,坐起來接過吹風機,要幫裴渡吹頭髮。裴渡就很乖地盤膝坐在地毯上,任他擺弄。坐了一會兒無聊了,他就把聞秋放在一旁的兩條腿抬起來,放在自己肩上,然後握住他的腳踝不放,類似於小學生抓緊書包背帶的姿勢。
聞秋無奈,只好用腿夾著他的腦袋,手指穿過那濃密的黑髮,一點點幫他吹乾。這個腦袋在清醒時總是裝滿複雜而沉重的東西,然而此刻在自己懷裡,只是一個空空的糖果罐。
溫暖的風吹散了一切思緒,只剩下了手溫柔撫過頭皮的觸感,裴渡逐漸困倦起來,眼皮沉沉地向下墜,然而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不忘爬上床,緊緊地抱住懷裡的人。
世界變得朦朧一片,只有模糊的影子、溫馨的氣息,以及柔和的呢喃低語。在墜入昏黑前,聞秋的聲音仿佛從很渺遠的地方傳過來,「不要忘記啊,明天要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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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聞秋早早地醒了,或者說,一夜沒能合眼。或許路易十六在上斷頭台的前夜,也會覺得夜晚如此漫長。所有漫長的審判,終究會有一個終結。
六點多的時候,他再也睡不住,去廚房洗了米,先把粥熬在電飯煲里,然後準備了幾樣小菜。宿醉醒過來肯定不好受,吃點清淡的東西至少能讓腸胃舒服。
他忙完回到房間的時候,發現裴渡已經醒了,只是看起來依舊有些懨懨的。清晨的光懶洋洋地照了進來,他赤著半身靠在床頭,低頭看著手上的什麼東西。
他在看那枚戒指,無限延伸的銀色莫比烏斯環,在小指上蜿蜒交纏。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聞秋渾身的血都開始高速流淌,他屏住了呼吸,兩隻手背在身後,汗津津地交握在一起。
「這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嗎?」裴渡的嗓音有些低啞,事實上他還有些宿醉的頭疼,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毫無節制地喝過了。
然而即使狀態不好,也和醉酒時那種假清醒不同,他有足夠的理智,慢慢往前回溯記憶——好像是從某一杯下肚之後斷片的,那之後他做了什麼?怎麼回到家的?聞秋為什麼在這裡過了夜,是主動留下來照顧自己的嗎?
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麼?聞秋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聞秋沉默地盯了他半晌,很想就這樣問出口:你昨晚對我告白了,那些話都還算數嗎?你真的喜歡我嗎?你願意接受我的一切嗎?
可是那樣乞討愛的自己太可悲了。裴渡或許是喜歡自己的,可是只有在他喝醉的時候才會把喜歡說出口,一旦他清醒所有的利爪和鋒芒都會豎起,拒人於千里之外,把所有試圖靠近的人刺得遍體鱗傷。
他別過了頭:「對,那是給你的禮物,不是很貴,我覺得很適合你所以就買了……」
「謝謝,我很喜歡。」裴渡不太確定自己昨晚有沒有謝過,保險起見還是誇讚了一句,然後他便發覺聞秋的狀態不太對勁。
他的眼圈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哭過,或者說即將要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