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了鈴鐺, 裴渡輕輕揉弄著幫他消腫,忽然想到了初見面時的事,「所以那時候你真的在養孩子?」
「嗯。」聞秋任他擺弄, 目光有些散漫,不知道在想什麼。
剛生孩子不久,還在哺乳期就去那種會所打工……只是這一個小小的細節,裴渡都無法想像他那時的處境有多麼糟糕。
他依舊無法理解為什麼聞秋非得生下那麼一個沒有爹的野種,但是如今他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他不會再去責怪, 只是感到心疼和不忍。
或許的確是荷爾蒙的交換讓他變得感性,竟然還想繼續聊聊那個孩子的事,問問聞秋那秘而不宣的過去。然而聞秋這時候卻坐起來, 主動跨坐在他身上, 「繼續?」
裴渡沒有拒絕,仰頭迎接了他不再羞澀的吻。
做完後時間尚早,聞秋拖著疲憊的身子也堅持要回家,理由是他們心照不宣的。
裴渡照例是送他回去,與他擁吻作別, 在車裡目送他上樓。今天的腳步比平時遲緩,樓道里的燈一層一層緩慢地亮起,他手心裡的小鳥飛回了巢。
回到了家裡, 抱過了孩子, 聞秋才發現好幾個未接電話, 都來自何羽。他想了想,還是回撥了過去,說自己已經安全到家了。
他的聲音里難免帶著情.欲的沙啞, 何羽立刻聽了出來, 他似乎忍耐了一會兒, 還是忍不住道:「他強迫你的嗎?還是說他給了你錢?」
「……都沒有。」
電話里,他聽到何羽深吸一口氣,似乎硬是吞下去了一句難聽的話。聞秋卻猜到了,他八成想罵自己是個倒貼的「賠錢貨」。
「我不想從裴渡身上得到什麼,」聞秋真的有些累了,趴在窗台上點了一根煙,慢慢地抽著,「我和他做,只是因為喜歡和他做。哥,我已經成年了,至少有選擇對象的權力吧?」
「不是你想不想得到什麼!」何羽怒道,「而是他能給你很多東西,他都沒有給!為什麼他的朋友把你當作玩物一樣戲弄?他那麼有錢為什麼不給你花?你和孩子為什麼還住在那麼簡陋的地方?」
一個個質問像連珠炮彈一樣甩過來,聞秋把手機拿遠了一些,把菸灰磕到窗外。站在何羽的角度,的確會為自己不值吧,可是何羽並不了解他去年是什麼樣子的。那時候的自己連飯都吃不飽,孩子都養不活,暗無天日地連軸轉工作,最後絕望到去賣身……現在的自己有溫暖的房子住,有養活孩子的存款,還有作品可以寫,有夢可以做,這些都是托裴渡的福得到的,他要學會知足才對。
這一切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聞秋也不想浪費唇舌解釋,只是道:「今天沒能陪你看劇很抱歉,我又辜負你的好意了。」
「哪次不是這樣?」何羽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別太依賴裴渡了,人家未必有你那麼多真心。」
「哈哈,」聞秋乾笑了一聲,「掛了,改天見。」
「嗯,你早點休息……」何羽照舊溫柔地叮囑了一句,然後聽到對面傳來嘟嘟的忙音。
他猛地將手機朝地上擲去,眉眼間划過一絲陰鬱。油鹽不進,刀槍不入,哦,這點倒是和小時候一樣,但他始終不明白,裴渡是怎樣一腳踏入那條嚴防死守的線的?
難道聞秋其實是個隱性受虐狂,非得對他壞一點,他才會服帖聽話?
手機砸在了厚重的波斯地毯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背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怎麼突然和手機過不去了?」
何羽轉過身,臉上已經重新戴起笑容,站在那扇巨大的歐式雕花木門前面的,是一位拄著拐杖的中年人。論外貌,他是一個典型的混血帥大叔,五官深刻如雕塑,生出皺紋的眼窩裡是一雙迥然有神的綠眼睛,歲月流逝的痕跡只會增長他的成熟魅力。
然而這樣一張英俊的臉上,此刻卻帶著長期患病的憔悴,一頭濃密的髮絲間,也能看到藏不住的白髮。他在非洲得過瘧疾,險些喪了命,那之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肝腎都出了問題,每天不得不長時間臥床靜養。
「父親,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嗎?」何羽體貼地過來扶他。
「睡不著啊,」聞傑睿吃力地拄著拐杖走了兩步,抬頭看向窗外的月亮,「不知怎麼的,最近總是夢到那孩子,醒來更是傷懷——我之前叫你去找那孩子,有消息了嗎?」
何羽也露出了憂慮之色,「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但是聞秋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之前得到線索說他在江河市,但仔細搜尋了月余也沒有結果。我打算在江河市駐紮下來,利用開公司的人脈繼續尋找。」
「好,江河市是個好地方。」聞傑睿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錢的事情不用考慮,我把你當繼承人栽培,你儘管施展拳腳。」
「謝謝父親。」何羽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當然,他並不會把這樣動聽的話當真,多年的相處讓他很清楚聞傑睿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器重自己不過是因為他如今身子垮了又孤苦無依,倘若找到了真正有血緣關係的兒子,他的愛和錢立刻就會轉移到聞秋身上。
他不會坐等這樣的事發生。錢也好人也好,聞家父子的一切都會是他的。
聞傑睿難以入睡,又拄著拐杖到庭院裡漫步。這是一處遠離城區的宅邸,幾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都是僱傭的專業保鏢。他的人生歷經大起大落,如今繼承了大筆遺產,愈發變得惜命,甚至到了有點受害妄想的地步。
忽然,他注意到了一張陌生的臉,那個保鏢他像是從未見過。他警惕地叫住那個人高馬大的青年:「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那保鏢轉過頭來,他的氣質極為孤僻冷厲,一看便是個十足的危險人物。他就這樣潛入莊園,可居然沒有人發現他!
聞傑睿正要大叫,那個入侵者卻遞過來一張照片,讓他的吼叫都消融在了嗓子裡,「這、這是……」
那張照片上,是他闊別七年的兒子聞秋,他長成了一個俊秀挺拔的青年,側過臉對著鏡頭露出了安靜的笑容。
「我的老闆讓我把這個交給您,」李天暢拉了拉帽檐,將照片翻過來,那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如果您想知道更多關於照片的事,就在一個人的時候聯繫他。」
聞傑睿接過照片,不住地撫摸著那張年輕的臉,猶疑地問:「你的老闆?」
李天暢點了點頭,「他叫裴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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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末,聞秋照舊參加編劇培訓班。在逐漸炎熱的五月,他不得不穿上高領的衣服來遮擋脖子上的痕跡。他交的作業依然得到了很高的評價,但今天班裡似乎涌動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就連向來要搞點事情的柳星辰,都一副樂呵呵很好說話的樣子,課間的時候有兩個同學圍在他身邊嘀嘀咕咕說著什麼,還時不時朝自己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
聞秋不明所以地上完課,離開時發現唯獨柳星辰沒有走,還被金綾叫進了辦公室里。出於某種直覺,猶豫三秒後他還是走向了金綾的辦公室,門並沒有關緊,就聽到金綾的聲音傳了出來:「大綱你先拿去琢磨琢磨,今晚的會你也要參加,我會分配給你具體的場次……」
聞秋愣住了,不太確定這是否就是自己理解的那個含義,同班的女生路過他,輕嗤了一聲:「就你還不知道吧?金姐把柳星辰選進劇組了!嘖嘖,作業一直是你做得最好,結果最後還不是選了個有經驗的……」
說不上心頭湧起的是什麼滋味,聞秋沉默了,一方面他知道這個行業就是這樣,沒有任何公平可言;另一方面這種不公平降臨到自己頭上時,怎能不失望透頂。
實在是心煩意亂,他便想著快點回到家,和裴渡傾訴這些事,問問他的意見……
漆黑的樓道里,聞秋魂不守舍地踩空了一級台階,嚇得靈魂差點出竅。安撫著亂蹦的心,他鬼使神差地他回頭看了靜默的樓梯口,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仿佛叫作「逃跑」。
裴渡裴渡裴渡,連這種時候腦子裡也全都是他。聞秋揉了揉眉心,才發現自己多少也有點戀愛腦。因為有所依靠,反而變得更加膽怯,好像真的變成了那種離開ALPHA就一事無成的OMEGA。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下定決心要靠自己的力量成就一番事業。
如果是過去的自己,會怎麼做?
聞秋腳步停住了。
他回到關了燈的教室里,靜坐著等待,直到柳星辰談完出去,金綾也收拾收拾準備去吃飯。她走出門,忽然看到黑暗裡一動不動的聞秋,嚇了一跳,「哈,你怎麼還沒走?」
「金姐,我還是想不明白。」聞秋站起來,走到她跟前,「我以為自己一直都很努力,但好像還是不夠,我想知道怎麼樣才能做到更好。」
他的眼神明亮而專注,直切地看向她:「您知道我一直想要這個機會,請告訴我該怎麼做。」
金綾打量著這個比自己高一點、卻又過分清瘦的OMEGA,嘆了口氣:「你的表現我一直看在眼裡,你進步的速度只能用神速來形容。但你知道我手頭這個劇本任務很緊張,我需要的是能立刻投入產出的即戰力。經過我的評估,柳星辰更加符合我的要求,你不是不好,只是不適合這個劇的風格,或許再練習幾周……」
「可是您說我學得很快。」聞秋心裡一直暗暗和柳星辰比較,連落後一步都不甘心,「我想試試看,哪怕不讓我進組,只要給我任務,我都會盡全力完成。」
金綾沉吟了片刻,心裡回顧了一遍從認識到現在聞秋所有的表現,這個孩子勤勉踏實又認真刻苦,而且還有天賦和靈性,是個她絕對不想放手的人才。那麼給他個機會又有什麼損失呢?
她心裡很快就有了答案,頷首道:「我交給柳星辰的是男四的部分,他的出場集中在20、21集,全部加起來大概有20分鐘左右的戲份。現在我把同樣的任務交給你,但是話說在前頭,你的完成質量必須各方面都超過柳星辰,我才會考慮選用你。」
聞秋暗自握緊了拳頭,知道自己爭取到了這個機會,「好,我會全力以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