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感覺他還沒結束, 卻遲遲不見裴渡動作,便打起精神來問道:「不做了嗎?」
「不做了,」裴渡起身抽了幾張紙巾擦乾了手, 「你那麼抗拒,沒意思。」
聞秋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下意識並起了酸痛的腿,坐在那一片狼藉里。如果不是做那種事,如此裸程相待實在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他張了張嘴, 然而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想說什麼?」裴渡抓住了他那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探究地看向他。
「……在你看來我是不是很可笑?」聞秋偏過頭去看向窗外,「沒有你的恩賜就什麼也做不好, 明明說要感謝可是又不情不願。」
「你問我的想法嗎?我覺得你只是需要改變這裡, 」裴渡指了指腦袋,「那些放不下的東西,只會源源不斷地讓你痛苦。」
聞秋茫然地看向他,就見裴渡整理了衣著,恢復了衣冠楚楚的模樣, 仿佛不曾沉迷墮落過。他撿起沙發上的毯子,裹在他身上,然後打開了窗, 寒風呼嘯著吹進來, 吹散了一室旖旎的空氣。
裴渡靠著窗, 風吹亂了他的發梢:「我之前說過要給你一個實習助理的職務,這句話依然有效。你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簽合同。」
聞秋把自己裹在毯子裡抵禦寒意, 悶悶地說:「我不要。」
裴渡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做了一切情人該做的事, 卻又想要維持那點尊嚴, 該爭取的不去爭取,該放棄的偏不放棄。活該他要痛苦。
辦公室連著的休息室里有一個淋浴間,聞秋把自己洗乾淨了,然後換上了自己沒有被弄髒的衣服。裴渡要他多留一會兒,下班後送他回去,也被他拒絕了。
聞秋匆忙地離開了公司,然後找到了最近的藥店,買了緊急避孕藥,直接干吞了下去。他當然願意相信裴渡的話,他不會想讓自己懷孕的,或許是有長期服藥,或許是有什麼別的黑科技。然而這也不妨礙他心裡忐忑——畢竟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承受代價的只會是自己。
料峭的寒風從四面八方往衣服里鑽,吹得他遍體發涼,後面仍然是酸痛,聞秋一瘸一拐地往公交站走去,忽然聽到馬路上傳來喇叭聲。
他轉過頭去一看,是裴渡的車——裴總就是裴總,翹班都那麼隨意。
裴渡降下了車窗,看他瑟瑟發抖的樣子和被風吹紅的臉頰,就蹙了蹙眉,「就知道不能讓你一個人走,上車。」
聞秋乖乖地鑽到車上,有人送總歸是好的,而且車裡的確暖和。口袋裡避孕藥的藥盒露出了一個角,裴渡一眼掃到,沒有發表意見,只是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好像在說他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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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到家後,聞秋便開始整理自己的作品集,把自己之前練手的短篇小說、劇本、文學評論,連帶自己的簡歷全都整理成一個文檔,打包發送給了金綾工作室的郵箱。
他沒有在網上搜到公開招募實習生的信息,但仍然抱著試試看的心思,希望能夠跟隨前輩學習。
其實這也是他拒絕裴渡的原因,在參觀過風華娛樂、見到了金綾後,他意識到比起部門繁多的大公司,小工作室或許更適合自己。
這封郵件發出去,就像石頭沉入了泥沼,一點回音都沒有。聞秋焦灼地等了一周,吃飯睡覺都忍不住往手機瞟。裴渡大概能猜到他在為什麼事著急,但偏偏又不說,等著他主動來找自己幫忙。
第二周的時候,聞秋更焦慮了。這天他路過美院,就準備找蔣明欣出出主意。周日中午的美院冷冷清清,看不見多少學生,但聞秋知道他最近在忙展覽的事情,從早到晚都泡在畫室里,想必飯也沒好好吃。他從學校食堂打包了一個手抓餅,準備帶給他做午飯。
走到那間小畫室外,聞秋忽然聽見裡面有一些奇怪的動靜,然而心裡也並沒有太在意,就和往常一樣直接推開了門。
一陣濃烈的信息素撲面而來,聞秋下意識捂住鼻子,便看見畫室的小折迭床上,一座肉山正在聳動。而蔣明欣正被壓在那座肉山下,正對著他的半張臉露出了極為驚駭的表情。
那座肉山也意識到不對,凶神惡煞地回過頭,露出一張肥胖的汗津津的臉,「誰啊?!」
聞秋認識他,知道他是美院的領導,蔣明欣經常私下裡吐槽他,背地裡管他叫肥豬——所以聞秋怎麼也想不到,會撞見兩個人在公共畫室里做這種事!
他腦子裡剛蹦出「□□」二字,就見蔣明欣推了推領導的肩膀:「快走。」
那領導還弄不清情況,勉強扯過衣服擋住下身,對聞秋喝道:「還不快走!」
「哎呀,說你呢!」蔣明欣用力把他肥碩的身軀推起來,「這裡的事我來解決,你先走。」
領導兩隻手拽著自己的褲子往上拉,蔣明欣則幫忙把衣服往他頭上套,好容易把肉都包裹了進去,領導瞪了聞秋一眼,還想說什麼,蔣明欣就把他往外推,「沒事,他是我朋友,嘴很嚴的,您放一百個心吧!」
「砰」的一聲,蔣明欣把人送走了,轉身關上了門。
聞秋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只是注視著他,手裡拎著那個逐漸冷掉的手抓餅。
蔣明欣向來做什麼事兒都有種理直氣壯的勁兒,現在卻有點冒冷汗,撓了撓一頭亂翹的紅毛,「味道太重了,我去通通風……」
結果沒走兩步,踩到了地上的保險套,險些滑一跤。他尷尬地咳了一聲,嘟囔道:「就是這麼個事兒唄,你可別往外說啊。」
「他強迫你的?」聞秋問,「是不是他利用職權威脅你?現在就報警,我可以幫你作證……」
「不是脅迫,我自願的。」蔣明欣語氣平穩地打斷了他。
「為什麼?」聞秋的語調急切起來。
「還能為什麼,為了零一美術館的展覽唄,一共只有4個學生能去,其他人都陪他上床,就我不陪,那我能被選上嗎?」
「只是一個展覽而已,有那麼重要嗎?」聞秋想起剛才那隻肥豬,就直想吐,「值得這樣出賣自己嗎?」
「很重要,非常重要,不能被人看到的話,這些作品狗屁都不是。」蔣明欣漫不經心地掃過自己掛在牆上的畫,「當然啦,你清高,你沒那種世俗的欲望,你當然理解不了。」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帶著某種警惕和防備,聞秋忽然感覺很受傷,是他撞破了不該撞破的禁忌,讓蔣明欣展示了不想展示給自己的那一面。他不想就這樣結束這段友誼,他只有這一個朋友。
可是他也無法認同蔣明欣的做法,更無法附和他的話,「我一直覺得畫畫和寫劇本是一樣的事,你畫得那麼好,只要繼續畫下去,是金子早晚會發光的……」
「『早晚』是多早?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發光,苦熬了幾十年的人多的是。我為什麼要受那種苦啊?」蔣明欣斜眼看他,「我只是運氣沒你好,沒傍上裴渡罷了……」
「蔣明欣!」聞秋憤怒地打斷了他。
他和裴渡複合的事,他只告訴過蔣明欣一個人。出於信任告訴他,不是讓他現在拿這件事來捅刀子的。
蔣明欣做了個捂嘴的姿勢,「OKOK我不說了,你也不說了,好吧?這下我可把領導得罪慘了,展覽肯定去不了咯,我還得想想等會兒怎麼給他解釋。」
聞秋被他下了無聲的逐客令,滿心失望地想要離開,蔣明欣卻忽然發現了什麼,從他手底下勾走了那個裝著手抓餅的塑膠袋,一如往常地嬉笑道:「帶給我的?正好餓死了,謝啦。」
聞秋一點都笑不出來,深吸一口氣就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瞬間,蔣明欣臉上硬擠出來的笑就再也維持不下去了,變成了無聲的啼哭。他狠狠地拆開袋子咬了一口餅,裡面是他最喜歡的肉鬆和火腿腸,還加了重辣。沒兩下眼淚鼻涕就一起淌下來,在麻痹的舌尖散開鹹鹹的味道。
他忘不掉聞秋剛打開門時立刻捂住鼻子的那副神情,那種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震驚。明明好不容易忍下了所有噁心去伺候那頭肥豬,可是那一刻他真的差點吐出來。
想到剛才說的話,他真想給自己一嘴巴子。是,他心裡的確是那麼想的,聞秋能遇到裴渡這樣的金主,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自己是羨慕他。可是不該說的,所有人都鄙視自己,只有聞秋不嫌他,他是自己唯一的真心的朋友。
這下好了,全完了,蔣明欣仰天嘆了口氣,「蔣明欣啊蔣明欣,你他媽真是擅長把什麼事都搞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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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秋心中煩亂,不自覺地就坐車到了裴渡家樓下。今天裴渡並沒有找他,是他自己要來的。
他在樓下打電話過去詢問,裴渡說要晚點回來,讓他自己先上去坐。
聞秋的身份早就被錄入了大樓系統,暢通無阻地上了樓,他直接刷指紋進了裴渡家,熟練地掛好外套換好鞋,然後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等裴渡回來的時候,聞秋已經是微醺的狀態了,一個人坐在落地窗邊的小榻上喝酒。屋內沒有開燈,城市的燈光霓虹透進來,為他鍍上一層迷離的冷色光暈。
這種回家有人在等的感覺,讓裴渡的心微妙地膨脹了一下,他帶著笑意走過去,掰起聞秋的下巴,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今天怎麼想到要來?」
「來找你還能做什麼?」聞秋伸出舌尖在他嘴唇上舔舐了一下,冰塊和威士忌恰到好處地構成了刺激。裴渡眯起眼睛,捧著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城市的燈火和星空連成一片河流,流淌在這無垠遼闊的虛空,兩個人肆無忌憚地在窗口做了起來。
不用特意去感知,裴渡就能察覺聞秋的不開心,他今天格外主動,可狀態也格外游離。有的時候仿佛是在主動尋求一種痛感,呢喃的愛語接近於挑釁,「用力點……你沒吃飯嗎?」
裴渡絲毫不受他的影響,在聞秋把性變成自虐之前叫了停。他衣衫不整、隨意不羈地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嘴裡叼了根煙,懶洋洋地看向他:「所以到底怎麼了?」
聞秋並不想說——難道要他承認,他會為蔣明欣的事生氣,大半是因為那畫面諷刺般地照射了自己,蔣明欣說得對,他只是正好碰到了裴渡,他所做的事和蔣明欣做的毫無區別。可是在畫室的時候他竟然如此理直氣壯地露出了鄙夷之色,好像他不曾出賣過□□和靈魂。
裴渡還在等他的答案,聞秋卻忽然俯下身,奪走了他嘴裡叼著的那支煙,自顧自地抽起來。他的身體仍光裸著,只披了件過大的外套,抽菸的姿勢很嫻熟,只是眉眼冷清,拒人於千里之外。
「是因為蔣明欣的事?」
聞秋緩慢地眨了下眼:「你知道?」
「學校里有一些風言風語,」裴渡說,「說看到美院教授衣衫不整地從畫室出來什麼的。」
果然,在公共畫室里做這些真的是瘋了,早晚會被人發現的吧……聞秋的眉頭深深蹙起,心裡又多了份對蔣明欣的擔憂。他再沒能忍住,還是和裴渡說了白天發生的事,他其實很後悔沒有敲門,他寧可沒發現這件事。
「那你有沒有想過,」裴渡道,「為什麼在教室那麼緊張的美院裡,蔣明欣可以單獨申請到一個畫室?」
「那是公共的……」
「但從來沒有別人去過對吧?」裴渡說,「沒有必要為他擔心,這是你第一次撞見,但絕不是他第一次做。」
裴渡逼迫他去面對現實,聞秋也無法再去忽略那些細節:為什麼畫室從來沒人來,為什麼角落裡會擺著一張折迭床,為什麼總是點著濃濃的薰香,仿佛想要遮掩一些味道……他想起在香水展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蔣明欣就笑嘻嘻地告訴他:世界是個大妓院,每個人都是出來賣的,只是賣的東西不一樣罷了。
他想他對蔣明欣的憤怒,本質上來源於他對自身無能為力的憤怒。
同為OMEGA,他們不過是同病相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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