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朝皇子無爵位封號,享親王待遇。皇上疼愛獨子,登基後就特意下令,讓獨子享太子待遇。
可是等拂衣坐進歲庭衡的馬車,卻發現這輛馬車處處都是親王的規格,並無太子與皇帝專屬的金龍紋飾,甚至比不上當年寧王的馬車華麗。
她聽著皇子與大哥的交談聲,靠著馬車壁閉目養神。馬車經過喧鬧的街道時,拂衣聞到了食物的香味。
「充州百姓可會講官話?」
「回殿下,充州山高路遠,百姓們不僅不會講官話,就連相隔幾十里的村莊,彼此間口音也不相同。」雲照白拱手道:「幸而當地百姓忠君愛國,家父到充州上任後,百姓待我們十分熱情,我們漸漸地就與當地百姓相處融洽了。」
「當年舍妹重傷被百姓救下,因山高路險及語言不通,歷時一年半我們才得到她的消息。」回想起那段日子,雲照白忍不住頻頻看向拂衣,見她就在自己眼前才能夠安心。
歲庭衡也看她:「那段時間雲姑娘……是不是很苦?」
拂衣睜開眼,見皇子與哥哥都看著自己,她調整好坐姿,讓自己看起來端莊一些:「其實也沒過太多苦日子,在村里住了不到半年,臣女已經勉強能聽懂他們說的話。只是村子裡的人一輩子沒出過大山,更不知道去州城的路,我腿上有傷又不能長途跋涉……」
十五歲以前,雲拂衣天不怕地不怕,掉落懸崖後她終於學會了老實做人。
出村的路在懸崖峭壁上,不過兩個巴掌寬。她鼓足勇氣爬上去好幾次,最後都是村里人一邊罵,一邊把嚇得腿軟的她接回村。
現在回憶起那條路,她仍舊有些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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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親們的嘴特別能罵,我一句也沒敢還嘴。」拂衣這種在京城長大的紈絝小姐,哪裡見識過村子裡幾家對罵的陣仗,他們能從早罵到晚,睡一覺後又繼續罵,隔著山頭邊種地邊罵。
跟村里鄉親的罵人本事相比,她對李二郎做的那些簡直不堪一擊。
「後來你如何與家人團聚的?」
拂衣抬起頭,與皇子的視線交匯。皇子微微側首,垂下眼瞼錯開她的目光。
拂衣在心底偷笑,原來克己復禮的皇子也是有好奇心的。
「人跟信件都走不出大山,臣女原本打算徹底養好舊傷再想辦法。可是第二年夏天大雨不斷,地里的糧食還沒長成就已經霉壞,山洪又衝倒不少房屋。」拂衣笑了笑,長嘆一聲:「沒辦法,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村里還有不少孩子呢。」
這種偏遠之地又沒有登記戶籍的山民,就算遭遇了天災,當地衙門說不定都不知情,而且就算知道,也不一定願意管。
「臣女想著,家父雖被先皇貶到充州做刺史,但好歹算是個地方官,報他的名號沒準能有點用。」拂衣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跟在幾個村民後面,蹭著山壁一點點的爬過那條陡峭山路,也不記得爬了多久,只記得山風特別大,把她的眼淚都吹飛了。
「我們五人誰也不認識路,只好一邊問一邊走,前腳大家都嚷嚷著累,後腳有幾條野狗追上來,我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幸好她在村里整日抓雞追鴨,才沒被狗追上。
想起當時被狗追得嗷嗷亂叫的狼狽樣,拂衣忍不住大笑出聲:「若不是那幾條野狗,臣女都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跑這麼快。」
抬頭見哥哥與皇子都不說話,拂衣揉了揉笑疼的臉:「當時雖然有點難,不過我們運氣好,最後順利找到了進城的路。家父的名號也很好用,當地縣衙不僅給村里分了新的地,還幫大家修好了新房子,大家以後進城就不用爬懸崖峭壁,有什麼天災也不用拿命去扛。」
雲照白看著笑得沒心沒肺的妹妹,心裡又悶又苦,張嘴想說話才發現喉嚨堵得難受。
「方才殿下問臣女苦不苦,其實臣女想說的是,村里人祖祖輩輩都在山中生存,不曾見過外面的天地,臣女生來豐衣足食,實在稱不上苦。」拂衣看著歲庭衡:「陛下與殿下會讓他們日子越來越好,對不對?」
雲照白沒想到妹妹說這麼大膽的話,連忙起身向歲庭衡作揖請罪:「舍妹一時失言,請殿下恕在下管教不嚴之罪。」
「不要擔心,雲姑娘說得沒錯。」歲庭衡伸手攔住準備下跪的雲照白,他回望拂衣:「為君者當先存百姓,憂民情重於山,你的心意我明白。」
他沒有說豪言壯志,亦沒有長篇大論,但拂衣在他眼中看到了認真與鄭重。
這是她第一次用心打量這位皇子,自回到京城以後,她聽過太多有關他的褒揚之辭,但那些都只是一個又一個虛浮無力的詞彙,入不了她的眼,也進不了她的心。
直到此刻,他在她眼中終於「活」過來,而不是完美得仿似高台玉像。
「微臣給殿下請安,殿下萬安。」劉小胖跟王延河等人大老遠就瞧見皇子的馬車,仔細整理好衣冠,等著在皇子跟前露個臉。
好不容易等馬車靠近,他們趕緊迎了上去。
「劉小胖。」誰知車窗簾子抬起來後,他們看到的是一張不想見到的臉。
「雲拂衣,怎麼是你?」劉小胖驚恐地看著趴在窗戶上的人,雲拂衣怎麼會出現在皇子的馬車裡?!
「好弟弟,見到姐姐怎麼也不請安問好?」拂衣笑著歪了歪頭:「不過幾日沒見,你就把規矩禮節全忘了?」
跟在劉小胖身後的王延河與陳遠之齊齊後退兩步,他們牽著的大黑狗也夾起尾巴,拼命往兩人中間躲。
「你、你別以為我會怕你,今天我帶的人多,我……」劉小胖往身後一看,平日交好的兄弟們全都離他兩丈遠,見他望過去紛紛把頭低下,不敢與他對視。
這個瞬間他的心比冬日冰雪還要涼,硬著頭皮一點點把頭扭回來,英勇無畏地對上拂衣調侃的眼神:「你膽子大到連皇子的馬車也敢霸占?」
拂衣:「……」
再說一遍,她是紈絝,不是腦子進水。
「不對,不是說你太招人恨,被人連夜買兇追殺,躲在京兆府不敢出來?」劉小胖疑惑的打量拂衣,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受到驚嚇。
「謠言你也信?」拂衣眼珠一轉:「你要想看熱鬧,應該去寧王府門口。」
寧王的熱鬧,怎麼能讓其他人錯過?
馬車裡傳來輕咳聲,一直靜立的莫聞走到劉小胖跟前:「劉世子,雲郡君受了驚嚇,殿下要送郡君回府休息,您若是要敘舊,請改日。」
殿下在馬車裡?
劉小胖恍恍惚惚點頭,等馬車走遠後,才拍著大腿叫:「壞了,竟讓她先抱到殿下大腿了!」
「雲拂衣立救駕之功那事,沒傳到你耳朵里?」王延河用手肘撞了撞劉小胖,語重心長道:「世子,聽我一句勸,以後你別跟雲拂衣過不去了。」
這麼多年了,你哪次討到了便宜?
「不要跟本世子說這種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的話。」劉小胖握拳:「早晚有一天,我會把這些年受到的屈辱都討回來。」
王延河:「……」
確實挺有志氣,可惜你三年前也是這樣說的。
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
劉小胖說完狠話,轉身就往寧王府方向跑:「算了,我們先去寧王府瞅瞅有什麼熱鬧。」
馬車停在雲府門口,拂衣踩著腳凳走下馬車,身後馬車帘子被放了下來。
「雲姑娘。」
拂衣停下腳步看向馬車,隔著一道帘子,她看不清皇子的臉。
「請多保重,下次再聚」
「多謝殿下送臣女與家兄回家,您慢走。」拂衣屈膝行禮,抬起頭時馬車已經徐徐前行,馬車裡那道模糊的人影仍舊端坐著。
「好睏。」拂衣往站在門口接她的夏雨身上一倒:「午膳別叫我,我要睡覺。」
午間剛睡醒,宮裡的賞賜下來了。
皇上賞了她一副字,跟皇后娘娘賞的金銀玉器以及補藥相比,皇上的賞賜實在有些寒酸。
「皇上的字……」拂衣盯著這副字看了小半炷香的時間:「宛如六月狂風冬月落葉,真可謂是隨心所欲,大開大合。」
從戶部匆匆趕回來的雲望歸知道她想說什麼,乾咳一聲道:「陛下生而喪母,先皇聽信奸佞讒言,認為陛下克父克母,把陛下養在宮外,所以陛下幼時讀書不多。」
「陛下逢年過節就愛給大臣賞自己寫的字,似乎對自己的書法極有信心。」雲照白補充道:「誰家裡如果沒有幾副陛下的字,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受陛下重用。」
「嗯……」拂衣摸著下巴:「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陛下比較……節儉?」
節儉還有個近義詞,那便是摳門。
「這些都賞給雲家閨女了?」皇帝盤腿坐在皇后的大床上,拿著禮單的手抖如風中殘燭:「全給了?」
「嗯。」皇后卸去頭上的釵環,把玉梳遞給皇帝:「把禮單放下,過來給我松松頭。」
皇帝接過梳子,邊梳邊念叨:「雲愛卿對朕忠心耿耿,雲拂衣有救駕之功,昨日遇襲讓我們有藉口把先帝與曾氏的人手都清理乾淨,賞她些珠寶也是應該的,應該的。」
他絮絮叨叨,似乎已經把自己說服:「不過那面玉屏扇衡兒很喜歡,你怎麼也給出去了?」
「當真?」皇后坐起身,疑惑道:「可他今日回宮看到我擬的禮單,不僅什麼都沒說,還加了兩串玉珠進去。」
皇帝:「……」
合著他在前面吭哧吭哧寫字省錢,兒子後面眨眼就送出去價值不菲的玉串?
子不肖父啊!
寒心,實在寒心。
(本章完)
作者說:皇帝:寒心,真的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