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景雄雖然只有十歲, 但已讀到六年級。
某些比較晦澀的純文言文他或許看不懂,但白話小說,他可以輕鬆閱讀。
他最寶貝的一本書, 就是白話的《濟公傳》。
桑景雲寫的這小說,他自然能看,拿著稿子,就一個字一個字默讀起來。
桑景雲注意到桑景雄在看自己寫的小說,並未阻攔。
她寫小說這件事, 家裡人遲早知道,桑景雄看一看也無妨。
桑景英這時也已吃飽。
他一側頭,便看到桑景雄拿著一些紙張在讀。
他猜到那是桑景雲寫的小說, 怕桑景雄把東西弄壞, 連忙過去看著。
然後,他站在桑景雄身後,也看到了這個故事。
桑景英看書的速度比桑景雄快,目光一掃,就能理解意思, 見桑景雄遲遲看不完一頁,忍不住問:「你看完了嗎?」
「還沒有!」桑景雄道。
兩人湊在一起,花了不少時間, 才看完桑景雲寫的六千字。
此時, 天已經暗下, 紙上的字跡都快瞧不見了。
外面安安靜靜的,桑景雄心裡卻鬧騰著,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淚, 忍不住問桑景云:「後面呢?後面怎麼樣了?」
這小說開篇, 就是滅門慘案。
主角孟佑全家被害死, 又發現害死自己家人的,是自己父親的好友。
他躲在地窖中,為了不發出聲音狠狠咬住自己胳膊,將自己的胳膊咬得鮮血淋漓,又拼命運轉父親教他的《無名訣》,讓自己進入靜息狀態,這才沒有被發現。
之後的日子裡,外有不時人走動,他只能繼續躲藏,同時一停不停地運轉《無名訣》。
這部內功功法,他家裡人都有修煉過,但因為修煉起來很難,增長內力的速度又很慢,很快,大家便都放棄了。
他也不愛修煉這功法,但此時,只有這部佛門功法能讓他靜下心,不那麼痛苦,他也就夜以繼日地修煉起來。
時間一長,他竟然在睡夢中,都能自動運轉功法。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地窖里那可供他吃七八天的食物和水都耗盡後,他打開地窖逃出去。
他曾經的家早已被毀,他的家人不知道被誰收斂,在旁邊立了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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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還已經過去一個多月。
那樣稀少的食物,竟然讓他活了一個多月……孟佑痛哭之餘意識到,自己修煉的功法不簡單。
他們都說他父親騙人,不信這部功法是傳說中的絕世秘籍,但他知道,這就是秘籍!
他會好好修煉,遲早有一日,他要手刃仇人。
桑景雄眼含熱淚,心情激盪,迫切地想看後續。
壞人太可惡了,他想看孟佑練成神功,報仇雪恨。
桑景雲看到桑景雄的反應,感受到了網文對小學生的吸引力。
現代,很多被家長逼著都不願意看名著的小學生,想盡辦法都要去看網文。
她自己也是。
她小時候能看的書少,因此看了很多名著。
但她從未廢寢忘食看名著,第一次熬夜看的,是武俠小說。
再後來,接觸網文後,武俠小說她都不會再熬夜看,只會熬夜看網文。
桑景雲拿過桑景雄手上的手稿:「不告訴你,你之前不是說我肯定寫不了嗎?那還看我寫的小說幹嘛?」
桑景雄又被氣到了,「噔噔噔」往樓上跑。
桑錢氏點了油燈,看到這一幕喊起來:「桑景雄,你還沒洗澡!」
桑景雲沒再搭理桑景雄。
這種熊孩子,越搭理越來勁。
桑景雲問桑景英:「阿英,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桑景英的眼裡泛著淚光,在燭火的映照下瞧著亮晶晶的:「姐,你寫得真好看!」
他看這個故事,就好像自己變成了孟佑。
他想看孟佑變強,想看孟佑報仇。
可惜後面的內容他姐還沒寫出來,他看不了。
這麼想著,桑景英又道:「姐,你這個故事比報紙上的好看,一定可以刊登出來。」
「借你吉言。」桑景雲笑道。
八月十六的月亮非常圓,還很大。
桑景英和桑景雄兩人,被桑錢氏趕去外面洗澡。
洗澡的時候,桑景雄嘰嘰喳喳說自己的想法:「哥,我覺得孟佑一定會練成絕世武功,然後把那些仇人全部殺光。」
桑景英一邊給桑景雄擦背,一邊回答:「對。」
「哥,真的有內力嗎?」
「不知道。」
「哥,要是我也會武功就好了。」
「嗯。」
「哥,你說那真的是姐寫的?不是她抄來的?」
「啪啪啪」連著三聲響,桑景英狠狠扇了自己弟弟的背三下。
桑景雄「嗷」了一聲,光著身子跑了。
桑景雲白天擦洗過身體,這日也就早早躺下。
聽到外面的動靜,她很無語。
桑景雄真是欠揍!
桑景雲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她醒的時候,天還未亮,外面漆黑一片。
跟她一起睡的桑錢氏已經醒了,正輕手輕腳往外走。
桑景雲見狀跟著起床,來到外面,點了一盞油燈。
「阿雲,你不繼續睡?」桑錢氏問桑景雲。
桑景雲道:「奶奶,我昨晚上睡得早,已經不困了。」
油燈的光很微弱,但也能用,桑景雲拿出紙筆,想寫個小人書。
她本想寫《孫悟空大鬧天宮》,但琢磨了一下劇情覺得特別長,要寫的字有點多,最終放棄。
寫字挺累的,她不想多寫。
桑景雲最後寫了個《田忌賽馬》,這故事挺有意思,還不需要寫太多字。
等她寫完,早飯已經做好,家裡人也陸陸續續起來。
昨日把家裡的錢全給了出去,桑錢氏今日便捨不得做米飯了,做了一鍋粥。
不過因家裡的南瓜已經吃完,她並未往粥里放南瓜。
桑景雲覺得這樣很好。
現代她喝的南瓜粥,煮得軟爛濃稠還放糖,非常美味。
但他們家的南瓜粥不放糖,用的米還不好,因而要甜不甜的,並不好吃。
桑景雲覺得還是單純的粥好喝,就當喝雜糧粥了。
吃過早飯,桑景英和桑景雄便帶著桑景雲新寫的《田忌賽馬》往城裡走。
路上,桑景雄看了看《田忌賽馬》,覺得這個故事也不錯:「哥,田忌真聰明。」
他的國文課本上沒有這個故事,又沒看過《史記》,覺得故事很新奇很好看。
桑景英催他:「你走快點。」
「我走不快,腿疼。」桑景雄停下不走了,他的腿是真的有點疼,大概是昨天追桑景英跑的。
桑景英道:「腿疼多走走就好了,之前姐腿疼,照樣走。」
桑景雄還是不願意走,桑景英瞧見,高高地揚起手……
桑景雄一下子躥了出去。
同一時間,法租界。
洪永祥一大早起來,就去找自己在印刷社工作的好友費中緒。
現如今,已經有新型印刷機了。
全國的新型印刷機,絕大多數都在上海,費中緒工作的南城書局,就有一台。
洪永祥在《上海日報》當記者,而《上海日報》,就是南城書局承印的。
時間還早,南城書局還未開門,洪永祥便直接找到費中緒住處,開始敲門。
費中緒住的是一處大宅旁的馬棚樓。
馬棚樓原是舊社會停放馬車的地方,現在住這大宅的是個巨富,有汽車,也就摒棄馬車不用。
現在這馬棚樓下面用來停汽車,上面給費中緒住。
因為費中緒跟那巨富有些親戚關係,因而不用付房租。
聽到敲門聲,費中緒睡眼惺忪地來開門,看到洪永祥,便有些不悅:「洪永祥,大清早為何擾人清夢?」
洪永祥見費中緒這麼個模樣,有些愧疚:「昨日你值班?我該換個時間找你的。」南城書局的印刷工要在晚間印刷《上海日報》,南城書局的工作人員,便會輪流值夜班。
費中緒道:「昨日並非我值班,但我跟人出去喝酒了,你找我有何事?」
「你不是想要出一些給兒童看的書?我侄女畫了一本小人書,我拿來給你看看。」
費中緒打著哈欠接過洪永祥手上的小人書,先看封面,接著又翻開。
他看了幾頁,便道:「老洪,這本小人書當真不錯,你侄女不僅字好畫好,還有巧思,這句讀挺有意思。」
洪永祥道:「這小人書雖是我侄女畫的,但寫故事的人不是她,那句讀也不是她想出來的。」
「這故事莫非是你寫的?」
「不是,是我世交家的侄女寫的。」洪永祥道。
他本就是跟桑學文一輩的,得知桑景雲才十六歲,比大侄女還小兩歲,就把桑景雲當侄女看了。
「她這白話故事寫得好!依我說,給孩童看的書,就該是這般的。」費中緒道。
他爺爺是個秀才,因遲遲考不上舉人,便將希望寄托在後輩身上。
他們這些孫輩長到五六歲,他爺爺便親自給他們開蒙。
他們拿著《三字經》學認字,像是在學一門新語言,若不是怕他爺爺手上的戒尺,必然是一個字都不想學的。
這也就罷了,等他們認了字,他爺爺還只許他們看《世說新語》這樣的小說。
《西遊記》在他爺爺看來,是不能看的閒書。
「未若柳絮因風起」之類,看著著實沒什麼趣味,幸好現如今,他已擺脫魔爪。
「這書能否出版?」洪永祥問:「能出的吧?我可是與她們說了,要給她們稿費。」
費中緒不答,繼續看,看完道:「能出,但不能只出這一本,我想出一整套。」
「一整套《西遊記》?」洪永祥問。
「對,一整套《西遊記》,你去問問她們,若她們能做出一整套,那便讓她們做,若是不行,我就找別人做。」費中緒對手上這本小人書的文字和畫稿都很滿意。
文字很新奇,畫稿也跟時下的那些插畫風格不同。
若是兩個小姑娘願意做,那最好。
只是時下的女子,不見得有時間專心做這個。
洪永祥考慮過後,道:「我明日便去問問。」
「好。」費中緒跟洪永祥商量起稿費來。
至於文字要如何寫,那畫要如何畫,他考慮過後,並未多說什麼。
這小人書有種未曾雕琢的質樸感,也挺好。
這日,桑景雲又寫了三千多字,並將整個故事,修改了一遍。
她的字不算差,但修改過的稿件,看著還是有些髒亂。
桑景雲知道該謄抄一遍,但她實在不想抄。
她從小,就不愛做抄寫作業,甚至她連修改文稿都不喜歡。
將稿件整理了一下放在旁邊,桑景雲來到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來回走動。
死過一次,她愈發意識到生命的可貴,也就努力動一動,讓自己的身體變好。
這年頭沒有現代那些精密的檢查身體的醫療儀器,沒有抗生素,還缺少好醫生。
身體若是不好,可能一個小病就沒了性命。
桑景雲走動時,桑學文問:「阿雲,你寫的書,我能看嗎?」
桑景雲同意:「當然可以。」
說完,桑景雲突然想到,桑學文是識字的。
桑學文雖是個紈絝,但也讀過很多年書,那字寫得比她還好。
她不想謄抄文稿,不如讓桑學文去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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