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懷念整個人都被被子包裹著, 只露出一顆腦袋。
聽完段淮岸的話,她慢騰騰地,掀開被子, 把頭都埋進被窩裡。許久都沒吱聲,也沒有任何動靜。
沉默久的令人產生無望之感。
段淮岸垂在身側的手,由緊到松,再由松到緊握,最後, 他無力地鬆開連空氣都無法抓住的指骨。
「我們不是天天都在聯繫嗎?」被窩裡傳來她微弱的聲音。
「……」
「而且提早一天見面,和晚一天見面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一定會見面的。」
「……」
段淮岸坐到床邊,想扯開包裹住她的被子, 但她死死地拽著, 不讓他看她此刻的表情。
段淮岸眼神隱晦難測,落嗓聲很淡,「分開這麼久,你就真的沒有一點兒想我?」
隔著被子,懷念的聲音顯得沉悶:「如果你今天沒有一大清早到我家, 給我一個驚嚇。」她抿了抿唇,將今天所有的壞情緒剝離,語氣溫吞道, 「我還是會說……我想你的。」
「如果我聽你的, 晚點和你見面, 你就會主動說,你想我嗎?」段淮岸問。
「……」
懷念又不說話了。
沉默漫長,漫長到段淮岸以為懷念已經睡著。
他笑, 笑得很是清醒, 也很是薄涼:「不會的。」
「我說了, 」懷念探出頭來,「我有在想你。」
「但你的想念有很多前提,而且都是我做完之後你才和我說。」
「……」懷念又慢騰騰地縮回被窩裡,她盯著黢黑的被窩,盯得雙眼酸澀,似乎浮上一層潮濕的薄霧,她才很委屈地囁嚅了一句,「你總是做完之後才和我說,難道不是你的問題更大嗎?」
她其實真的沒什麼脾氣,大清早醒來被他惡劣的行為嚇得魂飛魄散,卻還是乖乖地來到酒店。段淮岸總是很過分,可是她也有喊停的機會,也有制止他所作所為的權利,但她都沒做。
沉默即是默許。
她的喜歡和段淮岸不一樣,她的人生和段淮岸截然不同。
在她眼裡,感情如同鏡中月、水中花,尤為脆弱,又極易改變。
她說:「我會學著表達的,但是你不能總是一言不合地就鬧脾氣。」
「如果你能乖乖聽我的話,我也不會鬧脾氣。」
「因為你不尊重我的意見。」懷念難得態度強硬,「我說了我不想今天見面,但我又沒說不想和你見面,我們為什麼不能明天見面呢?你坐了那麼久的飛機,肯定需要休息,休息好我們再見面不好嗎?」
她說完,外面的人好半天都沒反應。
懷念畏手畏腳地拉開被子,撞進他含笑的眼裡。
她莫名:「你笑什麼?」
段淮岸說:「笑你好認真,好會講道理,懷念老師。」
聽到「老師」一詞,懷念臉發燙,「不要叫我老師,很奇怪。」
「不是每周都給我上家教課嗎?」段淮岸不急不緩道。
「……」懷念喉嚨乾澀,「以後不給你上了,我要和我舍友們說,這個孩子沒救了,我不給他上課了。」
段淮岸輕笑兩聲,連人帶被地抱進懷裡,他尾音很輕,像是在哄人:「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和我說。懷念,我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但我想要成為你期許的人。」
懷念有些招架不住這樣的段淮岸。
好溫柔。
好體貼。
既陌生又熟悉。
她被他看得渾身都像是高燒般發燙,生硬地岔開話題,毫無力度地控訴他:「我餓了,我還沒吃午飯,現在都到晚飯的時間了。」
這一天從睜眼開始就不好過。
到處都是驚喜,到處都是驚嚇。
懷念午飯還沒吃,眼下就是晚飯的時間點了。
她好累,好睏,好餓。
她看向罪魁禍首,段淮岸也意識到自己太過分了,清了清嗓:「我去叫人送餐。」
等待送餐的時間裡,懷念給媽媽發了消息,說自己在朋友家過夜,不回家了。
她媽媽很乾脆:【你不是周四回學校報導嗎?我明天要去段家了,你要不提早一天回學校?】
正好她舍友景悅在群里發,她周三回學校,一個人待在宿舍有點孤單,懷念回她媽一個「好的」,隨後在宿舍群里回了個:【我明天回學校陪你。】
懷念當晚仍是和段淮岸睡在一塊兒。
隔天下午,段淮岸送她回學校,之後再自己驅車回家。
開學報到日是周四、周五兩天,因此這天學校還沒什麼人,格外的空寂蕭條。
段淮岸的車大搖大擺地停在懷念宿舍樓下。
懷念推門下車,甫一抬眼,就瞧見了拎著一袋水果停在路邊的景悅。景悅正滿臉好奇地望著出現在宿舍樓下的龐然大物,心道這是哪位富二代跑學校泡妞來了。
結果車門打開,原來是泡她家懷念的段淮岸的車。
懷念看到景悅的時候也愣了下:「你怎麼在外面?」
景悅舉了舉手裡的水果:「剛在食堂二樓買了水果。」
懷念點頭,復又匆匆和車裡的段淮岸說了聲「我走了,你路上小心」,便頭也不回地拉著景悅進了宿舍。
景悅倒是步步留戀地回頭看,壓低了尖叫:「段淮岸開的是大G吧?要兩三百萬呢!」
懷念對車不太了解,聞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好像是。」
景悅:「好羨慕有錢人啊。」
懷念掏出宿舍鑰匙,「我記得你家條件也挺好的。」
景悅冷笑一聲:「我以前也覺得我家條件挺好。」
「……」懷念似是聽出一絲諷刺意味,她打開宿舍門,走了進去,問道,「話說你怎麼這麼早就回學校,不在家多待幾天?」
「可別說了,你都不知道我這個年過得有多可憐。」
「啊?」
景悅放下手裡的水果,喝了一口水,開始說:「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有個比我大一歲的哥哥,還有個上初中的妹妹。我哥不是大四實習了嗎,實習的時候遇到一女生,倆人看對眼了。」
懷念:「這不挺好的?」
景悅:「談戀愛我肯定是支持的,但是現在的情況是,他倆鬧出人命了。」
懷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懷孕就是懷孕,別搞得跟你哥組團殺人了一樣。」
景悅滿面愁容,接著說:「然後過年的時候就談論結婚的事情嘛,我嫂子的意思是不想和公婆住在一起,要麼我爸媽給他們小夫妻買一套新房,要麼把我們現在住的房給他倆當婚房。你也知道南城的房子有多貴,我爸媽就說把這套房子給他倆,我們搬到鄉下住。」
懷念:「可是你家住的那個房子,我記得有四個臥室,他們兩個人住,會不會太大了?」
「反正我嫂子態度很堅決,絕對不和公婆住。」景悅無奈道,「我以前也覺得我家條件挺好的,結果真到買車買房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家條件也不過如此。」
「或許等你哥以後賺錢了,他會買套新房搬出去。」
「拉倒吧,他要是有那本事,也不會厚著臉皮要我爸媽的房。」景悅咬牙切齒,「只顧自己老婆孩子享受,不管爸媽和兩個妹妹的死活。我爸媽也是蠻搞笑的,兒子住的開心就行,壓根不管自己倆女兒。搬家那天我妹還問我,『姐姐我們住了這麼久的房子,以後再也不是我們的家了嗎?』,我還得各種解釋各種找託詞,無語死了。」
聞言,懷念低垂下眼,她作為局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無力地安慰景悅幾句。
-
大學的寒假時間和暑假時間差不多,然而假期總是過得尤其快。
一眨眼,寒假結束,大家回學校繼續上課。
新學期伊始,大家還處於放假的隨心所欲狀態,景悅和朱雨彤整天窩在宿舍打遊戲,許芙依然早出晚歸地談戀愛。而懷念是宿舍里最安分的人,不是躺在床上看書,就是坐在書桌前看書。
許芙問:「你和段淮岸分手了嗎?」
懷念說:「沒啊。」
許芙:「那你不和他出去約會?」
懷念:「他挺忙的。」
許芙:「你倆同校戀愛談的跟異地戀似的。」
懷念忍不住笑。
對話聲被砰然的推門聲截斷。
朱雨彤靠在門邊,眉飛色舞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想聽哪個?」
景悅坐的位置離門最近,搶答道:「壞消息。」
朱雨彤:「這個學期的局解實驗課,是系主任給我們上,據說他的掛科率達到百分之四十。」
景悅哭喪著臉:「聽到這個壞消息,我已經沒心思聽好消息了。」
「放心,好消息來了。」朱雨彤說,「系主任出國了,我們這堂課由他的博士生代課。而且,這位博士學長據說長得超級帥,人超級無敵溫柔。」
許芙:「我不信,學醫的哪兒來帥哥啊?學醫的帥哥全是戴口罩的帥哥。」
朱雨彤:「你要相信我的情報。而且咱們學院不是有個帥哥嗎?大一的,叫賀什麼的?」
許芙:「拉倒吧,上學期的選修課就是信了你的話,一萬字的結課論文,寫的我手疼。」
朱雨彤摸摸鼻子:「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
許芙:「反正,我是不相信帥哥學醫,而且他還是博士,博士哎!我嚴重懷疑他都禿了。」
眾人爭執不出個結果,好在隔天下午第一節便是局解實驗課。
實驗樓離得遠,許芙和景悅都有電瓶車,朱雨彤坐景悅的車,懷念坐許芙的車。
過去的路上,懷念收到段淮岸發來的消息。
段淮岸前些日子忙實驗室的事兒,二人有兩個禮拜沒見面了。
段淮岸:【你下午實驗課幾點結束?】
開學初,段淮岸便要求懷念把課表發給他。
其他的課都是嚴格按照上下課的時間,唯獨實驗課,上兩三個小時都是很常見的。
懷念回他:【我也不清楚,今天第一次課,應該不會上很久吧。】
段淮岸:【快結束了發我消息。】
懷念想了想:【你要來接我嗎?】
段淮岸:【嗯。】
懷念猶豫了下,腦海里冒出的想法是,讓他別來,緊接著,腦海里又想起自己老是拒絕他惹他生氣的畫面。
三月初,春風料峭。
電瓶車一路開去,涼風吹透懷念清澈的一雙眼。
她敲字:【我到時候和你說。】
騎車的許芙問她:「我都沒機會問,那天那個玩具,你倆玩過沒?」
懷念面無表情:「不提這件事我們還是好朋友。」
聽她這話許芙就知道那玩具已經物盡其用了,她笑得脊背都在顫。
很快到實驗樓。
一行四人找到教室。
因為許芙出門前鬧肚子,眾人來得稍晚,進實驗室一看,除了第一排的實驗桌空著,其餘實驗桌全都被人占了。
「……」
四人對視了眼,無奈走到第一排的實驗桌坐下。
距離上課還有三分鐘。
朱雨彤和許芙開始打賭。
朱雨彤:「真是帥哥。」
許芙:「是帥哥,我請你們喝奶茶;不是帥哥,你請我們仨喝奶茶。」
朱雨彤很自信:「賭就賭。」
景悅:「真好,啥都不用做,就有奶茶喝。」
懷念忍不住笑。
說話間,教室前門有人影晃動,眾人望去。
一剎,安靜的教室頓時沸騰。
許芙:「我靠,真是帥哥啊。」
朱雨彤:「別忘了奶茶。」
許芙:「奶茶小事兒,能看一學期的帥哥,真是賺大了。」
來人站在講台上,個子很高,和講台處的黑板都快一個高度。五官清雋,散發著平易近人的溫潤感。穿著件黑色的連帽衛衣,乾淨又清爽,還有一絲少年感。很難讓人相信他居然是博士生。
懷念因是坐在第一排,離他很近。
她越看,越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有種難言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大家好,因為吳主任今年出國深造,所以這學期的局解實驗課,由我給大家上課。」那人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很好看,瀟灑有力,「許如清。我的名字很好記——問渠那得清如許,大家可以叫我學長,畢竟我真實身份是你們的學長,而不是你們的老師。」
懷念眼睫一顫,愣住。
許如清自我介紹完後,收回逡巡教室的視線,最後落在離他最近的人的臉上。
見他突然看向自己,懷念硬著頭皮,擠了個笑出來。
默了幾秒,許如清說:「班長把班級名單給我一份,我們先點個名,再開始上課。」
……
實驗課是在兩個小時後結束的。
下課後,眾人收拾東西離開教室。
懷念給段淮岸發了微信:【我下課了。】
消息發出去,她抱起手裡的書,起身欲走的時候,許芙拉住她跑到講台前。
許芙:「學長,能加個微信嗎?」
許如清:「我已經加了你們班級群了,有什麼事你可以在班級群問我。」
許芙敗興而歸:「好吧。」
許如清目光淺淡,落在懷念身上。
懷念默了默,她有片刻的遲疑,畢竟兩個人認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也不確定,對方是不是還記得她。
在她遲疑時,許如清忽然叫她的名字:「懷念?」
「……啊,」懷念動了動唇,「學長。」
「學長嗎?你以前不是這麼叫我的。」許如清微笑,「既然忘了,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許如清。」
迎著宿舍三人的八卦目光,懷念嘴角扯起牽強的笑:「好久不見,如清哥。」
許問渠拿出手機:「方便加個微信?」
懷念放在口袋裡的手指尖用力,停頓幾秒,她掏出手機:「好。」
加過微信,許如清離開教室。
等他離開後,宿舍三人一副嚴刑拷打的架勢,看向懷念。
朱雨彤:「這什麼情況,你倆認識?」
景悅:「哥?他是你哥嗎?有沒有血緣關係啊?」
許芙:「懷念,你總是給我驚喜,一個段淮岸也就算了,現在又來了這麼個溫柔大帥逼,你身邊怎麼全是帥哥啊?」
問題太多,懷念一時間不知道回答哪個。
加上她屬實沒想到時隔多年會遇到許如清,她腦子有點兒亂。
然而更亂的還在前面等著她。
因為在舍友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里,懷念一抬頭,就看見站在教室前門的段淮岸。
段淮岸站在門邊,氣場比身高還要強烈,面無表情的臉顯得尤為寡冷淡漠。
懷念被他這麼看著,莫名有種偷情被發現的錯覺。
懷念直覺沒有那麼倒霉,被他聽到舍友們的那些話。
她抱起書,和舍友們說:「我先走了。」
然後火速走到段淮岸面前。
段淮岸斂眸斜睨她一眼,一路往前走,保持靜默不語的態度。
走到樓梯間。
懷念落後了幾個台階,企圖緩和氣氛:「你怎麼上樓了?我以為你會在樓下等我。」
「溫柔大帥逼。」段淮岸冷不丁冒出這麼五個字來。
「……」
很遺憾,她就是這麼倒霉。
段淮岸下樓的腳步突然停住。
懷念也隨之停住。
二人差了三級台階,身高導致的差距,在此刻頓消。視線處於同一水平線上。
樓梯間的窗戶敞開,陽光落入二人的身上。
段淮岸站在懷念面前,遮擋住光源,落下一片暗。
段淮岸眉骨輕抬,審視的目光輕掃向她,過了半晌,他開口,似是輕描淡寫的口吻,問她:「你現在還喜歡溫柔這款?」
「回答不出來?」他躬身往前,逆光而站,神情辨不清晰。漆黑的眼裡藏著壓迫感極強的氣流,語氣仍舊很淡,像是隨口一問,「那換個問題,你覺得我屬於哪款?」
(本章完)
作者說:懷念:我喜歡哪款你就能變哪款嗎?
段淮岸:當然。
懷念:純情禁慾款。
段淮岸:當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