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楚的屋子十分簡陋,一張床置於主屋之中,而雜物則堆積在狹小的偏房,溫老爹還在世的時候,屋子裡頭尚且還有些煙火氣,溫老爹死後,就是連屋子裡頭的幾分人氣也帶走了。
夜風從破舊的門窗湧入,溫楚面上露出幾分擔憂,她問道:「趙爺爺,難不成救不活了?」
趙大夫嘆了幾口氣便也不再嘆了,他從她手上接過了藥箱,回答道:「不救肯定是活不成,救一下試試看吧,說不準就活了呢。」說罷,手上便也有了動作。
期間,溫楚站在了一旁給趙大夫打著下手,燒水,換洗抹布,兩人來來回回忙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天邊甚至冒出了魚肚白,趙大夫才停了下來。
趙大夫累得癱坐在了椅子上,他喘著粗氣說道:「命暫時是保下來了,就是那口氣虛得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下去,若熬過這幾天,修養一兩個月,也能差不多好了。」
溫楚累了一日,也疲憊得不行,她坐在床邊,眉眼之間儘是疲累,她道:「這回實在是麻煩趙爺爺了,藥錢我待過幾日我定給你。」
趙大夫知道溫楚一個人過得也不容易,他嘆了口氣說道:「你爺爺我沒給救回來,今個兒錢我還能收了你的不成?」
溫楚想要拒絕,趙大夫卻已經往門外走去了,他邊走邊囑咐道:「人要是醒了,你就給他餵點粥下去,肚子空著可不行,還有啊,記得晚些時候來春暉堂取藥,小心些,別叫你叔叔還有藥堂裡頭的夥計瞧見了。」
趙大夫的兒子趙成在春暉堂裡頭打下手,趙大夫此番叮囑也是怕溫楚被刁難,若是叫趙成看見溫楚來白拿了藥,少不得又要去趙青面前說,到時候又要翻天覆地地去吵去鬧。
清晨的風有些糊眼,看著趙大夫離去的背影,溫楚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就轉身回了屋。
她走到了床邊,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宋喻生,他的唇上依舊是沒有一絲血色,闔上眼時候,睫毛更顯纖長濃密,他的眉眼清冷,閉著眼睛的時候才沒那麼濃厚的疏離之感。
溫楚不知道宋喻生能不能活下去,若是算上一卦的話,說不準能算出來。可就算是算出來了又能如何,若是卦象說他活不下來了,溫楚難不成現在就要把他丟出去,任他去死?
就如昨夜,即便測出是大凶又能如何,宋喻生還不是躺到了自家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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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樣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溫楚也不知道宋喻生何時能夠醒來,她又去燒了壺水來,待到差不多涼下來的時候沾了點水到手上,往他的唇上按去。宋喻生的嘴唇乾得不行,想來身體裡頭已經極度缺水了,他人還昏著,水進不去肚子,是以溫楚才有了此番舉動。
溫楚一邊為宋喻生潤著嘴唇,一邊在為宋喻生的藥錢發愁,縱使趙大夫不要,她也不能真的不給,況說,就算不說藥錢,宋喻生留了這麼的血,也總得吃點什麼來補補,總不能每日就吃些菜葉子,喝些粥。
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溫楚昨夜撿人回家的時候只顧著想將來的事情了,也沒顧及自己如今這樣是鍋都要揭不開了。
難,實在是難啊。
溫楚犯愁之際,手指正在宋喻生的唇上無意識地摸著。
那廂宋喻生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他只覺渾身上下都快喘不上來了氣,許久之後意識稍稍回籠,他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女子的手指正在他的唇上來回摩挲。
他不可避免又想到了那小道士對他說的話,甫一醒來就見她的手指摸著自己的嘴巴的,如此看來倒像是真的貪圖了他的容顏。
這世上有無數的人稱讚過宋喻生的容顏,宋喻生卻從未放在過心上,因為他們稱讚他容顏之時,更多原因是因為他出身世家大族,是定國公府的世子,若他只是尋常百姓,又豈會有人稱呼他為仙人之姿?正如,他落難於荒野之間,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又有誰會去救他。
人之初,性本惡,一切所為,皆有所求。
宋喻生覺得自己如此窘迫之境,實在是沒有什麼可圖謀的了,但是這個小道士卻還是救他回了家。
她的所求,難道真的是自己這張臉嗎?
宋喻生想要說話,然一張嘴巴,溫楚本還按在他唇上的手指卻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戳進了他的口中。
兩人皆是一愣,溫楚率先回過了神來,她慌忙抽回了手指,這觸感實在是太過明顯,溫楚面上浮起了一坨不自然的紅暈,忙解釋道:「我方才是見你嘴太幹了,才想著給沾點水潤一潤,非是故意輕薄於你。」
趁著人昏迷的時候摸人嘴巴,怎麼看著都不太正常。
宋喻生出身定國公府,宋家的規矩嚴苛,就是連溫楚都有所耳聞。宋喻生已故祖父曾是本朝首輔,門生遍布天下,非富即貴,當今聖上幼年即位,也曾為他教養數十載。就算是靈惠帝本人有了過錯,那宋首輔也是說罵就罵,溫楚當年還在宮中之時,就沒少撞見她的父皇挨首輔大人的訓斥。
宋首輔對靈惠帝尚且如此,想來在家中也是更鐵面無情。宋喻生十四歲就已經是世族子弟的楷模,一言一行皆被人稱讚,所作的詩詞文賦皆為人傳誦,那個時候人們對宋喻生的評價便是頗有家中祖父之風,而到了後來,宋喻生二十歲中了狀元,世人對他的評價自然也就更高一籌。
世家大族之間最是看重規矩,何況是像宋喻生這樣的人。
她這樣不合規矩的動作想來定是會惹得他不喜。
溫楚已經遠離宮闈六年之久,其間經歷的髒污事情也都不少,早就捨棄了臉皮,可在宋喻生這樣的人面前,也終究是會覺面薄。
他即便落入如此境地,可負傷躺在床上的時候卻也像是個落入凡塵的貴公子,叫人不敢輕慢。
宋喻生回過了神來,他對溫楚將手指戳到了他嘴巴里的舉動十分不喜,然而面上卻是沒有顯露一二,他道:「此事無礙,多謝道長相救,若是能活,定不負道長救命之恩。」
從溫楚救下宋喻生到現在,這還是宋喻生第一回開口說話。許是受了傷昏迷又了許久的緣故,他的嗓音十分沙啞低沉。
聽到宋喻生說會報答自己的救命之恩,溫楚頓覺苦盡甘來,她就說宋喻生是個好孩子吧,沒枉她如此辛苦背他回家。
得到了宋喻生的親口應允,溫楚心中大喜過望,面上卻還是故作矜持道:「救人一命,就當行善積德,給自己積福了。」
見她如此,宋喻生不以為然,卻也沒再說下去,若溫楚所求是錢倒還好說,將來待他傷好之後,回家給她一筆錢財就是,若她所求真是自己這個人,那恐怕是不能如她所願了。
溫楚坐在床邊的矮凳上,問道:「大夫說你這個傷難好,若是真的熬不過去了,我該去哪裡找你的家人。」
溫楚雖然知道宋喻生的身份,但若他真死了,溫楚也不敢真把人送回宋府,不曉得的人還能以為她害死了他,只怕宋家的人找她尋仇。宋喻生就像是個燙手山芋,就這樣砸自己的手裡了,他非但是不能死,還得要養得身強體壯,這樣她才能夠狠撈一筆。
沒辦法,日子過得太苦,溫楚只能是劍走偏鋒了。
宋喻生垂眸答道:「道長喚我宋齊便可,我是京都定國公府的遠房親戚,此番本欲上京投奔族人,奈何途遭到歹人算計,才落於這般境地,若我真死了,煩道長去宋家說一聲吧,到時候會有人來替我報答道長的。道長若是不知定國公府在何處,去了京都,一路問去,會有人告訴道長的。」
聽到宋喻生這話,溫楚心中暗罵一聲騙子,她就猜到宋喻生不會說實話,他此番出了京都,落難白山鎮這邊,實在是蹊蹺。
不過既他不說,溫楚也不再問,這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對她沒什麼好處。
「好,既如此,往後你也莫要喚我道長了,我也不過是和家中爺爺隨便學的道,擔不起道長的名頭,你叫我溫楚即可。」
宋喻生的臉色已經十分蒼白,如今正值二月末,天氣還有些涼,門窗被屋外的寒風拍打,發出吵鬧的聲響。
溫楚也不再說下去,起身按照了大大夫的叮囑給宋喻生熬了白粥。他渾身上下皆是被劍捅出來的窟窿,也不便起身,只能躺在床上由著溫楚餵他吃飯。
溫楚餵他吃完了飯之後便替他蓋好被子,掖好了被角,並囑咐道:「我出門辦些事情,你在家中等著。」
溫明還記得昨日答應了趙青的事情,要給她算卦。
宋喻生像是在想什麼事情,聽到溫楚這話沒甚表情,只是看著她點了點頭。
溫楚看著宋喻生的神情,以為他是在心中傷懷,畢竟一朝落難,從雲端跌落凡塵之中,這種感覺,溫楚比誰都懂。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宋喻生,終究沒再說話,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就出門了。
宋喻生盯著溫楚離開的方向,他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緒,深潭一般的眼睛沒有一絲溫度。
若是沒看錯的話,剛才,她是在可憐自己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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