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原隨雲悄無聲息的從屋外回到回到房間裡時，看到的就是雲出岫坐在鏡前，咬著牙往自己臉上抹藥的情形。他靜靜的站在雲出岫身後看了一會兒，以至於後者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雪白的人影，頓時嚇得尖叫出聲：「鬼啊——」
「是我。」原隨雲俯下身來，捏住他的下巴仔細看了看傷口，清秀的臉上難得流露出十分明顯的怒意來。雲出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抬手捧住他的臉道：「大哥，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嚇人？……生氣了？不要生氣啦，我還等著你告訴我一些好消息呢。」
原隨雲卻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而是冷冷的詢問道：「她為什麼打你？」
「哎呀，我情緒太過，一不小心說得太過頭了，觸到了她的逆鱗。她本來可以一掌把我打死的，這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雲出岫柔聲勸慰道。「好啦，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張臉，我會好好把它養回原來的模樣的。」
然而，原隨雲卻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繼續說道：「水母陰姬喜怒無常，難以揣測。她既然會對你動殺心，就有可能真的會殺了你，接下來，你就藉此稱病，不要再去見她了。」
雲出岫簡直被他逗笑了：「我要是不去她那裡，她說不定會倒過來找我，要是她突然過來，發現你可怎麼辦？好了，不要說這種無聊的話，我現在還能掌握她的情緒，不會有事的。」
原隨雲嘲諷道：「倘若事事都能如你預料中一樣進行，你原本就不會被抓到這裡來。」他委實顯得有些煩躁，這讓雲出岫意識到，只怕他的行動也並不順利，不過這本就在自己的預料之中，他想了想，乾脆抱住原隨雲的肩膀，把他拉下來吻了兩下。
原隨雲垂著長長的睫毛，居高臨下的望著他，氣息卻逐漸平順了下去。雲出岫朝他握了握拳，打氣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要生氣啦。」
然後，他看到原隨雲露出了往日那般溫柔又謙和的微笑：「我不是君子。」
雲出岫：「……」
「不過，楚留香應該快來了。」原隨雲的手掌貼著他完好無損的那邊臉摸了摸，又有些不受控制的滑到了雲出岫的脖子上。他實在討厭有人在他的人身上留下傷疤，不是他留下的，就讓他覺得十分礙眼。
「我已經給他留夠了信息，他一進入神水宮，就會來找你。」
聽他這麼一說，雲出岫頓時有些發愁：「不是吧，我房間藏一個你沒什麼問題，再藏一個恐怕有些勉強啊。」
原隨雲差點被他逗笑了：「等他進來，一切差不多就該結束了。」
雲出岫下意識的反問道：「你不是想用他來吸引水母陰姬的注意力，我們好趁機逃出去吧？」
原隨雲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雲出岫打了個哆嗦，心說自己實在不敢高看他的底線，但楚留香若是真的為救他們而來，自己肯定沒法坐視他出事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也沒問原隨雲具體的計劃，而是按照自己的步驟，第二天又跟沒事人一樣去見了水母陰姬，並且同她說了一個陰差陽錯的故事。
「妙州知府馮小卿的女兒馮素貞才貌雙全，引來諸多王公大臣的公子前來比武招親。其中有一位武林俠士，聞臭公子，原本已經打敗了侯爺公子東方勝和相爺公子劉長贏，但在馮素貞的求懇下，還是輸給了她的心上人李兆廷，成全了他們。太監總管王公公設計陷害李兆廷，逼迫他寫血書退婚，又無意中害死了馮素貞的父親。小侯爺東方勝討來皇帝賜婚的聖旨，要三日後與馮素貞成親。」
知道這個平凡的開頭不過是鋪墊，水母陰姬聽得眉眼不動，心下只在暗忖這故事接下來又會有什麼不同尋常的發展，只聽雲出岫道：「被逼無奈，馮素貞只能假死遁逃，懷抱著血海深仇，女扮男裝來到京城，化名馮紹民參加大考，並且高中狀元，皇上龍顏大悅，見她年輕俊美，居然御前下旨，將她點為了獨女天香公主的駙馬！」
「馮素貞無可奈何，又不敢說出自己的女兒身份，只能奉旨和公主成親，更妙的是，新婚之夜，她發現公主也是熟人，她原來就是昔日來參加比武招親的那位聞臭公子！」
「公主自由自在，原本也不願成親，馮素貞趁機和她達成協議，兩個人做了一對假夫妻。此時朝中時局混亂，菊妃、王公公和東方勝的父親東方候合謀，想要謀朝篡位，皇上卻毫無所察，只想著長生不老，因而被國師操控。馮素貞智計百出，合縱連橫，聯合太子和朝中忠臣，利用東方候王公公等人和國師的對立，最終成功殲滅了亂臣賊子，讓太子登基為帝。」
說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忽而鄭重其事的詢問道：「你覺得，這個故事的結局，應該是什麼？」
水母陰姬有些遲疑。她知道，按照常理推測，既然馮素貞立了大功，她自然就可以恢復女兒身，求曾經的太子、今日的陛下為她和李兆廷賜婚，成全一對苦盡甘來的佳偶。但想想雲出岫之前的故事，難道這個故事，也同樣是兩個女人的古怪情事嗎？
因為崔箋雲太過普通，所以，他造出了這個智勇雙全的馮素貞？因為曹語花太過被動，所以，又有了身份高貴、武藝高強的天香公主？
水母陰姬有些明悟，只是當著雲出岫的面，她卻不樂意讓其稱心，因而只是淡淡的答道：「既然一切的麻煩已經解決，她如今也是有功之人了，自然是恢復昔日的身份，各歸各位，嫁給李兆廷了。」
「那你可就錯了！」雲出岫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裝聾作啞，故意同她分析。「在做馮紹民的時候，馮素貞很意外的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事？」
「那就是——她比這世上的大部分男人，都要強，包括她曾經的心上人李兆廷。她去參加大考，就能考上狀元，她想解決叛亂，就能擁戴太子登基，只要她想的，就是能變為現實，而李兆廷在失去她以後，只會借酒澆愁，整天揣測馮紹民究竟是不是馮素貞，卻從未想過她女扮男裝冒了多大的風險，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做出這樣的事！」
「倘若她變回馮素貞，嫁給李兆廷，能得到什麼呢？縱使她會有一個深愛著她，體貼入微的丈夫，但也僅僅只是如此了，她不能上朝、不能理事、不能再像此時一般運籌帷幄、指點江山，她只是一個男人的妻子，一個好看的附屬品，而不再是馮素貞本身。」
「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嗎？」
「當然不會！」水母陰姬脫口而出。縱使她知道雲出岫是故意這樣問她，那她也要這樣回答，因為她也有自己的驕傲。
雲出岫道：「所以，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請皇帝為李兆廷賜了一門婚事，隨後將自己的女子身份昭告天下，以此身拜入了相閣！」
「那李兆廷原本還來找她，說是御賜的婚事不能推辭，但若她願意的話，他可以迎娶她做平妻，馮素貞越看他越覺得可笑，不禁將賜婚之事的真相告知了他，打發了他出去。李兆廷原本想要質問她是否變心，然而看到她身邊的護衛，忽然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忽然明白過來，或許從當年自己被陷害開始，一切的命運已經不能自控的走向了他從未想過的方向。可笑的是，他已經完全追不上昔日未婚妻的腳步了。」
「至於天香公主嘛。」雲出岫想了想，還是決定按照一開始的構想講述。「原本女駙馬一事，她也算是受了委屈，皇帝本想補償於她，但被她拒絕了。天香公主一生未婚，朝廷上下知道的是，她和馮相關係密切，平日裡都住在一個府里。」這根本就是默認兩人的關係了。
果然又是一個勇於反抗，所以切實改變了命運的故事。水母陰姬有些悵然，她捫心自問，若是自己的話，自然也想做馮素貞，而絕不肯受制於人，然而故事到底是故事，現實之中，她如何能邁出那一步呢？
——然而，隨即，她的心中就是一凜。會這樣軟弱的自問，其實就代表著自己已經有所動搖，僅僅聽了兩個故事，就能改變她的想法嗎？還是一直以來，她其實都渴望著有人能對她說這些話，渴望著能有人用力推她一把呢？
不，她怎麼能這樣想？！水母陰姬板起臉，竭力露出冷酷的表情來：「看來，你臉上的傷給你的教訓還不夠，是什麼讓你覺得，你有資格來評價我的事！？」
「我是沒有那個資格啊，但我還是想說。或許，正是因為這道傷，讓我更加確定你不會殺我了。」雲出岫摸了摸自己塗著傷藥的臉，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宮南燕對我確有殺心，但你一直沒有。本來，我還不是很能肯定你的想法，但你昨天傷了我之後，看我的眼神，我能感覺到，你其實是把我當成了你的——」
「住口！」水母陰姬大聲喝止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她原本平靜、淡然、目空一切，此刻卻因為焦急而顯出幾分老態來。「住口！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
然而，雲出岫注視著她，只是流露出十分無奈的表情來。他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問道：「她已經不在了，是嗎？就是因為正主無論如何都不會回來了，所以，你才那麼需要我。」
聞言，水母陰姬原本繃緊的肩膀，忽而重重的抖了一下……不必多說，雲出岫已經明白了一切，他不由柔聲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明日，我還會來見你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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