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手電筒的寒芒在黑夜裡亂晃。
七八個人打著呵欠貓著腰, 小心翼翼的從別墅里鑽出來，領頭的男人三十多歲，頭剃得很禿, 只留了一層青慘慘的頭皮，他左右看了一圈，小聲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一個年輕人道：「黃博睡著了，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反悔了，叫不動他, 還有趙老二他們幾個，上午那會兒還說的好好的，事到臨頭了脖子一縮當起了王八, 那姓林的更有意思, 說不帶他媳婦他也不走，媽的，裝的像個情種，平時也沒耽誤他招貓逗狗的！」
又一人道：「還有小焦，去上廁所了, 咱等她一會兒？」
男人點了根兒煙，在院子等了一會兒，兩根煙都抽完了, 也沒見再有人出來, 他煩躁的一甩菸頭, 腳下一碾，吐了口唾沫：「不等她了，女人就是事兒多, 本來就不想帶她。」
「車呢？」
「那兒呢！小沈讓開過來的, 鑰匙還在車裡插著呢, 剛才出來撒尿我還特意看了一眼，吃的喝的都不少。」
男人問：「有沒有小孩兒的奶粉尿不濕啥的？」
「沒有。」
男人長嘆了口氣，深深回望了一眼，他是在看別墅，也是在看那個再也回不去的麗景苑，看曾經日復一日的集體生活、看相處了近一年的人，還有院裡子停著的一排車——裡面有一輛還是他親手改裝的，玻璃上焊的鋼筋也是他從工地里拉回來的……
一旁的年輕人道：「李哥，生死有命，咱們憑緣份聚一塊兒，現在緣分盡了，該走了。」
大手在青皮腦袋上用力一蹭，像是甩脫了什麼煩惱似的，男人進了車，副駕駛的跑去開門，大門開了又合上，麵包車兩個轉彎兒駛入了盤山公路。
車剛開了沒一會兒，后座一小伙子忽然招呼道：「哎，你們看，山上那有個紅點！那啥玩意？」
「還真有一個紅點，還在動呢！像我玩兒遊戲裡的那狙擊槍似的！」
車子在拐向公路的時候猛地一停，把車裡的人狠狠晃了一下子。
「咋了李哥？」
青頭皮男人道：「那是紅外望遠鏡。」
「啥啊？」
「笨！我說的是那個紅點！你們忘了我以前是幹啥的了？我開了十多年的戶外用品店！這玩意還有看不出來的？」李哥抓了抓頭皮：「他們這是讓人給盯上了！」
「啊？不能吧？」
李哥道：「咋不能呢？過了大半年好日子忘了這是什麼世道了？我看吶，盯咱梢的傢伙八成就住在山上，饞上咱們車隊了，就是看咱人多才沒敢下手，不過這大半夜還盯著，估計就是發現咱隊伍里全是婦女兒童，還帶著這麼多東西，這還能不挨搶？我估摸著再等會兒就要動手了。」
「啊？那咋辦啊？咱是不得趕緊走哇！」
李哥沒說話，又點了根煙，默默抽了半支，然後道：「哥幾個，當初楚哥對咱們可不薄啊，小沈和小林倆女的也沒少照顧咱，就說小林吧，自己還抱著孩子呢，有事還不是第一個上？」
「李哥你就說你啥意思吧！」
「我沒啥意思，就是覺得，倆小姑娘人挺好的……反正咱都要走了，再說她倆也挺厲害的，一般人還真弄不過……要不咱就鳥悄的回去看一眼吧，沒事兒了再走。」
「走！去看看怕啥的。」
李哥最後一個下車，一手拿著撬棍，另一隻手摸了摸腰後。
緊身衝鋒衣下裹出了槍的輪廓。
……
「說說吧，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瓶藥哪來的？」
一瓶農藥放在茶几上，在十幾隻蠟燭的照耀下，瓶身上那隻倒斃的死鼠仿佛添了一層鬼影。
沈璧君直到現在還覺得脊背發寒，差一點他們就要變成瓶身上的死老鼠了，然後與泡在那一池死水裡的屍體做伴。
從進來的時候她就在疑惑，一潭無人清理死水，再加幾條死魚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味道？泡在裡面的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即便沈璧君連一天江湖也沒混過，但她畢竟是無垢山莊的女主人，武林世家出身的大小姐，總比尋常閨秀多了那麼點見識。
池水勾起了她的疑心，連帶著覺得這幢別墅、別墅里的人都讓她不安！這樣的世道，她不能不多加小心。
所以當張婷婷吵著鬧著要去廚房的時候，她也悄悄跟了進去，張婷婷就像個普通孩子一樣，拿著碗眼巴巴的看著鍋里煮著的方便麵，一旁王阿姨正在切午餐肉，沒回頭，聲音滿懷著慈愛：「餓了吧？馬上就好，等會兒啊我幫你盛，別燙著了。」
燭火昏暗，王阿姨只盯著菜板，哪裡看得見，這個瘦得像耗子似的小女孩兒偷偷從兜里掏出個藥瓶？
若不是沈璧君手疾眼快，這一鍋麵真就白白糟蹋了。
幾十個憤怒的人將張婷婷包圍，沈璧君坐在沙發正當中，那張美麗絕倫的臉被燭火晃得陰晴不定。
張婷婷被嚇傻了，哪裡還有半點剛才的跋扈勁兒，哆哆嗦嗦的直掉眼淚，喘著粗氣道：「是我乾的！又怎麼樣？我一個人在這兒，要是不厲害點，不多長几個心眼，早死八百回了！」
這話沒說完就差點挨了一個憤怒老大爺的兩個大嘴巴子——他是帶著孫子的，小孩兒才九歲，爸媽都死在麗景苑了，他都六十多的老人了，就剩下這麼一個親人，差點不明不白的死了，能不激動麼？巴掌還沒落下就被武佩奇給攔下來了，他也沒客氣，照著張婷婷肩膀頭就是一杵子。
「沈姐問你話呢！老實點，小小年紀不學好，還翻了天了！」
沈璧君又問了一遍：「藥是從哪來的？」
張婷婷抽噎著道：「我家自來就有的，這院裡不是有果樹麼，怕生蟲子，藥就剩個底兒了，我都是兌的水。」
沈璧君道：「這不是你第一次害人了，對麼？」
張婷婷咬了咬唇，終於嘶吼道：「不是我主動害人的！是他們先來害我的！」
她手往外一指：「這地方，每隔一陣子就有車過來，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晚上，也不知道我家咋就成景點兒了，都選我家！」
「最開始是一對夫妻，好說好商量的，我讓他們進來了，誰知道他倆見我一個小孩兒自己在家，把我爸留給我那點吃的全搶了！還有我媽的那些珠寶首飾，全都搶走了！這就算了，他倆走了之後沒兩天又來幾個男的，也是二話不說就踹門，我怕他們把喪屍招來，就開了門，反正我這兒也沒啥能搶的了！」
「是，他們是不搶東西了，他們直接霸占了我的房子！住進來就不走了，還一直使喚我，天天就給我兩塊餅乾，還……還……我要是不把他們幾個弄死，我就得死了！」
沈璧君凝眉道：「你也是這樣，在食物里下毒？」
張婷婷道：「對，就這個藥，每次我都不敢多放，就倒一點兒，他們吃了十來天才覺出不對，那也晚了，他們要殺我，我就先跑了，就藏在隔壁，藏了兩天，他們就都死了，有兩個死在了外邊，一個被喪屍吃了，還有一個死我家裡了，我就拖著他，把他扔池子裡去了。」
武佩奇怪聲怪氣道：「你還挺有勇有謀的。」
張婷婷瞧瞧抬眼覷著沈璧君，可憐巴巴道：「我這都是為了自保！我現在知道錯了，反正你們也沒事，就別跟我計較了唄？」
「那怎麼行？」不待沈璧君開口，幾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先激動起來，一會兒埋怨這個世道，連這麼點個孩子都變壞，一會兒又惡狠狠的說要把她扔出去餵喪屍，還有人看中了這套別墅，悄悄地說，其實這兒就挺好的，要不就在這兒住下得了？
張婷婷瞪著這些人，就覺得他們都是妖怪，又是恨又是害怕。
武佩奇看向沈璧君：「沈姐，你給個話。」
沈璧君直視張婷婷的雙眸，一字一字道：「其實你明白我們跟那些人不一樣，你是看中了我們帶的物資，對嗎？」
張婷婷被戳破了心事，臉騰得漲紅，胸膛一起一伏，張嘴欲辯，卻說不出來什麼。
她是狡猾的孩子，但還不夠成熟。
狡猾和成熟是兩回事。
沈璧君道：「先前的確是我們不對，冒犯了你，可你覬覦我們物資，又意欲投毒害人，所以……」話還沒說完，眼前忽然有什麼一閃，是從窗外射進來的一道小紅點，故意落在她臉上，然後紅點閃了兩閃，不見了。
這一變故讓一屋子的人都慌了，沈璧君道：「你們呆在這別動，蠟燭都熄滅，我出去看看！」
武佩奇忙道：「我跟你一塊！」
沈璧君剛要點頭，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你別去了，就怕是調虎離山，你留在這保護大家，我再不濟還有異能呢！」
她走出去，別墅里的火燭也全部熄滅。
紅點是特意引她出來的，因為人就站在院落門外。
她忐忑地走近，待看清來人，忍不住驚呼：「是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站在黑暗中，聲音冷冰冰的：「你們的人偷偷跑了，剛跑沒多遠，要追麼？」
沈璧君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們要走，走便走了，我難道還能強留麼？」
那人冷笑：「婦人之仁。」
沈璧君有些氣惱：「你一直跟蹤我們？」
「我還沒那麼得閒，我得到了一個消息，對你們或許有用。」
「什麼……」
忽地，寒風起，那人竟出了劍！
沒有人看清他的劍在哪，也沒有人看得清他是怎麼出的手，只是一道冷風拂面，他的手中已有了寒光！
寒光一閃，槍聲響起，旋即劍上綻出一片火花！
他竟是用劍將射來子彈整個劈開！
「什麼人！」他高聲厲喝。
茫茫黑夜，聽不見任何風吹草動，那人似笑了笑，忽然把劍橫在了沈璧君的脖頸上，高聲道：「三個數，不出來，我叫她人頭落地！」
「一，二……」
遠遠的，路邊草叢裡有人揚聲道：「就不出來，你能咋地？有本事你動手啊？我還就告訴你，現在至少有六把槍對著你的腦袋，你敢動就試試看吧！」
「別以為你有異能就了不起！我們老大也有！我們老大比你厲害多了，要不咱憑啥帶這老些老弱病殘？還想打我們的主意，我勸你趁早消停的，要不然我們老大回來，你就完了！」
那人眸光凜冽，嘲弄道：「楚留香如何會是我的對手？」
他的劍抵著沈璧君的脖子，一步步朝前走，似乎已鎖定了說話的人的位置，沈璧君吸了口氣，大聲道：「老李，快跑！我沒事，你快跑！不要露頭！」
她自是知道眼前這位的脾氣的。
他不是壞人，也絕對算不上好人，做事只憑本心，她自己或許沒事，但老李他們若是被抓到，就憑剛才那一槍，他們就活不了！
草叢裡半天沒有動靜，似乎是走了，那人卻眸光大亮，一個起落，一個青頭皮的七尺大漢被拎小雞似的拎的出來，把人往地上一丟，長劍已橫在了他的咽喉。
「請放下劍，九公子。」
清冷的聲音來自身後，宮九回頭，林詩音自黑暗中走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