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冷宮的。
這兒原來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叫唐寧宮,據說是五十多年前,先帝的一個妃子, 才十六歲,剛入宮不久,連著十多天沒有被召幸,宮人在背後說了她幾句閒話,不小心被她聽見了, 小姑娘從小錦衣玉食,家裡人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哪受過這種窩囊氣, 當場委屈得直掉金豆豆, 一番感傷春秋,然後半夜悄無聲息地吊死在了宮門口。
唐寧宮本來就偏,再加上草木繁茂,冷不丁吊死個人,別提有多嚇人了, 從那之後,先帝再也沒踏足過唐寧宮,原本在這宮裡的其他妃子宮人也是走的走, 搬的搬, 後面再有新帝繼位, 也懶得修繕這兒,慢慢就荒廢衰敗下來了,也就成了冷宮。
五十餘年過去, 荒廢的宮殿更加荒廢, 繁盛的草木更加繁盛, 上官金虹和無花倆人前前後後忙活了半個多月才修繕得像個樣子。
當然,倆人修的是自己要住的屋子,除的也是自己院兒門口的雜草,最多合力布置個廚房出來,並沒有多餘的興趣當泥瓦匠,把其他的偏殿也收拾出來。
新來的倒霉蛋可沒這麼強的動手能力,一行三人只能擠在荒廢的偏殿裡,裡頭黑沉沉的全是破爛,床是塌的,桌椅陳設輕輕摸一下就直掉渣,還有別的殿裡不要的垃圾也全都堆在這,房頂漏個大洞,橫樑歪歪斜斜,門一開直接掉了半扇,連蜘蛛網上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地磚里長了草,一條蛇盤踞在堆放的爛木頭裡,正抻長了脖子吞吃一隻肥碩的耗子。
傍晚,落日斜陽,衰草戚戚。
楊木清左邊抱著小廝,右邊摟著方媽媽,三個人縮在角落裡抱頭痛哭,分外悽慘,而不遠處的正殿院落里,飄散著一陣陣的飯菜香氣。
香氣被晚風一吹,順著窗戶縫鑽進來,屋裡的人腸鳴聲此起彼伏。
哭聲更悽慘了。
無花的廚藝妙絕天下,不過他只會燒素菜,桌子上那道清蒸黃花魚和醋溜小排是上官金虹的手筆——從御膳房裡順來的。
這裡就要表揚一下遊戲了,雖然重啟副本之後很多東西都變了,但是後宮地圖沒有變,原來是什麼樣,這回還是什麼樣,這大大方便了冷宮二人組出門進貨。
兩個人,六道菜,冰鑒里還存著時令水果和一壺自釀的米酒,幾口菜,再配上一口冰冰涼涼的酒,就著清涼的晚風與天邊的紅霞,四方院落楊柳依依,愜意中又多了幾分詩意。
無花捧著酒盞,曼聲吟哦道:「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
「嗚嗚嗚嗚,跟著我,你們受委屈了,都怪我連累了你們,是我沒用,連飯食都拿不回來……」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同,偏殿裡淒風苦雨,無花卻只覺得他們吵鬧。
「曉來庭院半殘紅……」
「啊啊啊啊,蛇!公子小心!啊!救命!」
「惟有遊絲……」
「小夏子!小夏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你睜開眼睛,你看看我啊!我……我幫你把毒血吸出來!」
「公子不要!咳咳,公子,小夏子不能陪著您了,能服侍您一場,是小夏子的福氣,如果有來世,小夏子還願意服侍公子……」
「不!!!方媽媽,你快看看他,別睡,別睡啊小夏子!」
「公子……我好餓……」
「嗚嗚嗚嗚,對不起小夏子,是我沒用……」
「是清蒸黃花魚和荷塘小炒的味道,能嗅著這麼美妙的香氣死去,也是福氣,公子啊……」說著說著,小夏子一聲低泣,開始拖著長長的調子,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歌:「幼時不得爹娘養~全賴公子如我長,生前不得敬孝心,死後不忘公子恩~~千哭萬哭一張紙……」
無花:「……」這詩是吟不下去了!
哭聲越來越悲悽,天上居然開始往下掉紙錢,白花花的小紙片直往飯碗裡飄,桌子上驀地多出了兩根白蠟燭,在這景色怡人的傍晚燃著幽幽鬼火,晦氣極了。
上官金虹黑了臉,他的氣氛組技能跟元十三限的中華曲庫有得一拼,總是出現的非常隨性,這些日子他儘量什麼都不做,明明已經控制的很好了,卻被人一頓嚎喪給勾搭了出來了。
他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滿道:「你說你惹他們幹什麼?」
無花一臉無辜:「這與我何干?」
話音未落,上官幫主已步履帶風地殺到偏殿,不一會,哭聲頓止。
……
文弱倒霉蛋跟他的兩個僕人正往嘴裡玩兒命地炫飯,幾筷子就把一盤子荷塘小炒和一盤子燴山珍吃得見了底,像是生怕上官金虹反悔似的。
「多謝……多謝這位公子。」小夏子眼圈紅紅的,吃著吃著,嘴一扁,又掉下幾滴金豆豆,抽抽搭搭道:「我能做一個飽死鬼,死也瞑目了,我死之後……嗚嗚嗚嗚……」
他一哭,楊木清也跟著哭,方媽媽可能覺得不哭不合群,也跟著哭,三個人又哭成一團。
上官金虹嫌棄地直皺眉,淡淡道:「那是條菜花蛇,無毒。」
哭聲一梗,三雙水盈盈的大眼睛無辜地眨了眨,小夏子囁喏道:「可公子說……說那是,那是……」
楊木清小聲道:「我也是聽老人說,蛇的顏色越鮮艷,蛇毒就越烈……」
上官金虹冷聲道:「愚蠢,過山峰通體發黑,論毒性卻是萬蛇之王,可見此話不真。」
楊木清好奇道:「那怎麼分辨蛇是有毒還是沒毒呢?」
無花微笑道:「你讓它咬你一口,你要是活著,說明它無毒,你要是死了,就證明它有毒。」
楊木清怔了怔,小聲訥訥道:「我幹什麼要被蛇咬?」
無花道:「你既然不想被蛇咬,又何須在意它有毒沒毒,遇見了遠遠避開就是了,它難道還能追著你咬?蠢貨。」
楊木清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個蠢貨。
飯吃得差不多了,氣氛也到這兒了,楊木清覺得大家在這兒相聚也是一場緣分,亮著眼睛道:「偏殿住不了人,我們今晚能去你們那兒睡麼?」
無花道:「不行。」
上官金虹道:「滾。」
楊木清:「……」
小夏子看不得自家公子受委屈,鼓起勇氣道:「我們家公子原來可是昭儀!還不是你們偷了冰裂紋花瓶才害的他丟了位份,被關到這鬼地方來,公子都不跟你們計較了,你們卻連收留他一晚都不願意!你們還是人麼!」
無花心思活絡,順勢道:「宮裡丟了那麼多東西,怎麼就你家公子沒了位份?可見失竊一事不過是個引子,歸根結底還是你家公子跟錯了人,被當了棄子,這才被丟在這自生自滅。」
小夏子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上官金虹道:「你且詳細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夏子正要開口,上官金虹卻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看向一直沉默的,姓方的婦人。
楊木清和小夏子都叫她方媽媽,這個稱呼有些意思,她若是宮裡的人,就應該稱她為「方掌事」或者「方姑姑」才對,可她若是楊木清帶進宮來的,又怎麼會跟他們主僕二人表現得如此生疏呢?
上官金虹這一生閱人無數,論看人,他還沒出過岔子,所以他看向方媽媽,眼神既不兇狠,也不冰冷,卻莫名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也很少有人敢在他的注視下說謊。
「你來說。」
楊木清和小夏子同時一僵,方媽媽也愣怔片刻,然後張開嘴,發出一串模糊不清的聲音。
仔細一看,這僕婦的半截舌頭居然被割了下來!難怪她從不說話!
她比劃著名,指了指自己的舌頭,又朝東邊指了指,做了個作揖的姿勢,然後一頓胡亂比劃。
無花和上官金虹同時露出了一點興奮之色。
來了來了!遊戲劇情來了!
上官金虹朝無花看了一眼,無花會意,身形一展,已不見了人影,上官幫主則穩穩地坐著,穩穩地打開了直播間,找到了妙筆生花組,申請連線。
不一會,花滿樓溫和恬靜的臉出現在系統屏幕里。
他對上官金虹找上門來還頗感詫異,想著最近遊戲的確發布了關於「同人文」的任務……難道上官幫主已經知道他們私下裡談論過關於他和他那位副手的養成系故事了麼?
花滿樓頓時羞愧起來,臉一路紅到脖子根。
這個表情落在上官金虹眼裡,明顯是心虛啊!他捏碎了手中的酒盞。
不過是想借他技能用一用,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