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叛徒

2024-11-16 18:10:46 作者: 宅小成
  果然如薛峰所說, 那顆死人的頭顱上竟然栩栩如生地現出了一張十分有生氣的、宛如活人一般的面容。面色雖是蒼白,眼帘雖是閉合著的,但卻像是一個活著的人在閉目養神, 平和而又安詳。

  和多少年來季玶多麼渴求能再見上一面的、總是會出現在夢裡的母妃的那張臉別無二致……那竟然真就是母親的頭顱,十八年過去了,竟還被保存得那般完好。

  饒是季玶再如何於事前刻意地反覆提醒自己要時刻保持淡定,當那張栩栩如生的面容呈現在眼前時,仍舊是心頭猛地震顫了一下, 頭腦中閃過片刻的空洞,眼中竟有潮意泛出。

  「這麼多年過去了,竟還是認得出母妃的, 果然是玶兒回來了。」肖乾察言觀色出了季玶的反應, 立刻做出了論斷。

  「你為何要這般保存母妃的屍首?」季玶問道。

  「唉!哀家可真是不敢相信啊!當年明明是把那刀子戳進心窩處的!」肖乾答非所問,可能是因為確認了活著的季玶後深有感觸,只自顧自地表達著自己的惋惜。

  「謝太后高抬貴手,沒有戳中玶兒命門,只扎在了胸口處不致命的活穴(注1)上。」季玶順著肖乾的話, 假惺惺地做了個拜謝的姿勢,語氣中也帶上了假惺惺的感激。

  「看來哀家這用刀子的功夫還真是不行啊!唉!那也是玶兒你命不該絕罷。」太后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竟是難得的真情流露, 且沒有一點嬌柔造作——一臉的悔不當初, 就像是好想再回到那是那刻, 把戳進季玶心窩裡的那把刀子再用力剜幾下。

  「太后還沒有回答我,為何要保存母妃的頭顱?」

  「哈哈哈。」肖乾聞言,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帶著些狂妄和輕蔑, 「保存你母妃的頭顱?活著時都恨不得不見, 總算是能陰陽相隔不用再見,哀家有什麼必要如此行事呢?保存你母妃頭顱的自然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那會是誰?」季玶頓生滿心的好奇,急切追問道。

  「自然是玶兒你的那位救命恩人了。」

  「我的救命恩人?你是指哪個救命恩人?」

  「就是把玶兒你救出宮去的那個救命恩人啊!」

  「什麼?把我救出宮去的人?那人到底是誰?」季玶聽她這樣說,語氣更加急切,急於想要知曉答案的意圖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怎麼?玶兒,你竟不知是誰把你救出宮去的嗎?竟然有人做了好事不留名。哈哈哈!」肖乾又是一陣輕蔑的笑。

  季玶沒有說話,只靜等著她揭曉答案。

  「玶兒,那你可算是問對人了,得虧哀家知道得及時,可以給你解解惑。」

  「那就快點說來聽聽!」季玶耐著性子催促道。

  「玶兒你也是問得巧了,哀家這前腳剛查清楚,玶兒你後腳就來問了。」肖乾繼續不緊不慢地賣著關子。

  

  季玶不再催促,繼續靜等著她的後續。

  「當年,你們母子二人的屍體,哀家是交由范明初去處理的,結果,你們中的一個活著回來了,一個竟被他留下了頭顱,製成了人頭玩物!」肖乾的這樣一番話,就如同在季玶耳邊炸響的一聲驚雷,令他聽完後腦子裡竟持續不斷地嗡嗡作響。

  「是不是很是難以置信啊?你們那些人應是都恨死了范明初的,沒想到他竟還幫你們做了這麼件大好事兒。不僅你們沒想到,哀家也是沒想到啊,一直還以為他是身邊最忠誠的一條狗,就是因為當年對他深信不疑,才會毫無戒心地把玶兒你和苓妃的屍體交由他去全權處置。前些日子,當聽聞了玶兒你有可能還活著的消息後,哀家才開始隱約覺得這人有些不對頭。城破後,光復軍到處宣傳說你還沒有死,你還活著,於是就派侍衛去抓他過來要好好問個清楚,正撞見他對著你母妃的頭顱在那裡自言自語呢,完全就是不打自招!被抓到我面前後,他二話不說就承認了。」

  「什麼!那范明初現在人在哪裡?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季玶腦中的雷鳴聲依舊沒有停歇。

  「唉!哀家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信任了這樣一個人就是哀家一生最大的敗筆,所以在你們趕來之前,就親手將其制裁了。」

  「什麼?你是說他已經死了?」

  「一個叛徒,死都是便宜他了。」肖乾說完,朝一側扭了下臉,目光指向一個位置:「玶兒,你的救命恩人就在那裡呢,你也是好多年沒見過了吧,要不要過去看看你這個恩人現在長什麼樣啊?」


  老太婆並不知道季玶早就混進了隆昌宮見過范明初之事,所以會有此一問。

  季玶按照她目光所指的方向,快速地掃視了一眼,同時用餘光鎖定老太婆身邊那個護衛的一舉一動,以防有詐被趁機偷襲。

  肖乾所示意方向的地板上,大概離他們數丈遠的位置,一動不動地趴伏著一具屍體,從服飾上看,那是一個宦臣,從配飾上看,那是一具級別很高的宦臣,雖然季玶看不到他的臉,但立刻從服飾和身形上辨識出來,這人應就是范明初無疑……這個令他恨之入骨的人竟然就是自己一直無解的那個救命恩人,且已經被肖乾親手制裁了。

  季玶辨識出那具屍體後,並沒有聽從老太婆的建議,上前去「拜見」大恩人,而是立於原地未有挪動分毫,目光回視後再次鎖定在肖乾及其護衛身上。

  「難道是范明初曾覬覦我的母妃,便借著處理屍體的機會,留下了母妃的頭顱作為念想?」季玶思來想去,覺得也只有這麼一個說法能解釋得通,但這種極端的方法,就算他本人能想像得出來,也是絕對做不出來的,竟然不讓亡者入土為安。

  「與其說是他覬覦你的母妃,不如說是當年你父皇奪人所愛在先。」肖乾帶著些鄙夷的口吻回道。

  季玶未語,臉上略微顯露出了一絲吃驚神色,隨後用一種願聞其詳的眼光看向說話之人。

  「范明初原名黃賦,年少時可是金陵府的才子神童,一心想走科舉之路,考取功名入仕途,十五歲就在縣試中考了第一名,但不想被人使了絆子,被取消了參加省試的資格,若不是如此,這麼有才華和天賦之人說不定能在殿試中考進前三甲,或者是拿個狀元什麼的也未可知。玶兒,你可知道這個使絆子的小人是何許人也?」肖乾竟是很會講故事,故事剛講了個開頭便就欲知後事如何地打住了話頭。

  季玶確實被這故事吸引了,搖頭表示不知,靜待後續。

  「就是你爹景宣皇帝啊!」肖乾揭曉了答案後,再次頓住了,可能是覺得這是一個故事的反轉或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端,需要一點講述的技巧來烘托下氣氛。

  季玶繼續保持專注的聆聽狀。

  「你母妃吳允兒,也算是金陵府一個小有名氣的才女,吳家和黃家曾是世交,吳允兒和黃賦自小就定下了婚約,且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因你母妃比黃賦大兩歲,所以兩家便就約定,也不用等什麼殿試了,省試結束後便就完婚。」肖乾在提到季玶母妃時,目光竟隨心而動地看向身側的那顆頭顱,扶著頭顱的那隻手還輕輕捋了下那頭上的一縷髮絲。

  她這樣一番舉動,把季玶看得心肝肺都不由地震顫了一下,生怕她對那頭顱做出什麼毀滅之舉。

  「你父皇天生就是個愛舞文弄墨、喜風月之人,所以很是愛才,只要是有才之人,男的他會很欣賞,女的自然是會很喜愛。金陵府是個書香氣很濃的地界,你父皇經常會微服私訪去那裡,參加晦日(注2)舉辦的彩樓詩賽,一次詩會中,他被來參加詩賽的吳允兒的驚才絕艷給吸引,便動了把她納入後宮的心思,後來打聽到這位才女已是有了婚約,便決定使個絆子去破壞一下。因聽說男方參加完省試,二人便要完婚,於是就使人授意給省試資格審查的官員,隨便找個什麼理由,取消掉黃賦的省試資格,若省試都參加不了,還完什麼婚。至於是什麼理由,竟然跟哀家還扯上了點邊兒,說黃賦這童生是哀家的一個什麼遠房親戚,要避外戚的嫌,哈哈哈,連哀家自己都不知道還有這麼個遠房親戚,真是太可笑了!」肖乾講完這一段故事後,像是為了繼續烘托氣氛,又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那麼范明初參加不了省試,他二人的婚約就取消了?」季玶問道。

  「是范明初這方主動提出取消的,他自恃才學出眾,天賦異稟,自小就被家人寄予厚望,是個很要面子的人,自然是接受不了連省試都參加不了的結局,所以覺得沒臉去娶人家金陵府的才女,此事對他打擊很大。後來吳允兒被傳召入宮,他便托人去打聽原委,才知道,原來是當今皇上為了一己私利,拆散了他的好姻緣,還毀了他的理想和前程。」

  「所以他就進宮做了太監,欲意對父皇行報復之事?」季玶順勢接了後話。

  「對,他當時年紀也不大,又很有才氣,改名換姓給自己編造了另外一個身份後,很順利地就進了宮,你父皇自然不知他是誰,你母妃以為他是因走不了正規仕途,才會出此下策走了另一種仕途,並不知其真正意圖,所以沒有在你父皇面前揭穿他的真實身份。等後來知道了,為時已晚。」

  「難道他所行的報復之事就是要幫助皇后殿下您奪權?」

  「既然你父皇毀了他的一切,那他就要報復回去,他要毀掉你父皇的一切,毀掉他的江山,毀掉他和你母妃的花前月下。但他一個底層小太監連見到皇上的機會都微乎其微,何談去報復皇上,最終還不是得靠哀家。他在看清了各方陣營之後,主動向哀家示好,表明要為哀家做事,他所想要的正好和哀家不謀而合,且他又是個可用之才,哀家便就收了他,給他製造機會在景宣皇帝面前展示才華,以博得好感和信任。」

  季玶進宮後,見范明初那一副道貌岸然的讀書人模樣,一直就心存疑惑,當年父皇對他不薄,他為何就要反目成仇,轉投肖後陣營?今天總算是被解了惑:「范明初為了報復父皇,竟要毀他一座江山,這也太狠了點吧!」

  「於他而言,考取功名不就是他的江山嗎,一個莫須有的原因就讓他一輩子都參加不了科舉考試,全部江山都被人毀了,那還不就以牙還牙地報復回去?活該你父皇咎由自取,破壞人家姻緣,毀人前程,遭報應是必然的。」肖乾像是十分不以為然,雖是已經恨之入骨地將那叛徒制裁,竟還憤憤地替他說起了公道話。

  「范明初既然那麼恨父皇和母妃,為何還要救我?」

  「哀家收了范明初後,一直有個顧慮,就是擔心他對你母妃余情未了,因為心裡帶著情根的人做起事情來總是容易心慈手軟。他為了向哀家證明,他淨了身後已是個不近女色之人,曾幾次公開舉報向他示好的嬪妃和宮人。他還告訴哀家,自從知道是因為你母妃的緣故導致他前程盡毀,便對你母妃恨之入骨,心裡已是不存一絲念想了,毀他前程之人都是他的仇人。哀家竟還真信了他。」

  「太后的意思是,他因對母妃余情未了,才一時心軟救了我?」

  「范明初對你父皇是真的恨,但對你母妃應只是因愛生恨,亦或是他連自己都分不清是愛是恨,否則也不會留下那頭顱了,所以哀家才會說,心裡有情根斷不了的人絕對用不得。」老太婆說這話時,又是一臉悔不當初的表情。

  季玶聽肖乾這樣說,再次快速地瞥了一眼不遠處那個恩人的屍體,他真希望他還活著,有些事他要好好問問他。

  (本章完)

  作者說:注1:胸口上一處不致命的位置。

  注2:每月最後一日。

  明天要請假,儘量後天回。最近特別忙。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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