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玶親自出手幹掉徐世新,完全不在最初的謀劃之中,他原本的計劃是「借」刀殺人,而非「操」刀殺人——只要自己不動手,無論喬婉兒有沒有成功幹掉徐世新,都與他無關,便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境之中。
而最終的結果卻是,他沒能扮演好一隻縮頭烏龜,越俎代庖地出了手。
因他的行動是臨時起意,謀劃得十分倉促,所以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不在預料之中,如履薄冰……若是出現什麼紕漏,不僅可能殃及自身安危,更有可能破壞光復軍的全盤計劃。
所以,在結案之前,他派陸乙傳令給代號為「西門」的暗樁,密切關注案情的進展,以防不測。
好在還算是有驚無險——他殺了徐世新後成功逃脫,喬婉兒當了替罪羊,並守口如瓶地沒有把他交代出來,慎刑司里那一堆廢物也沒察覺出女子有幫凶,他最終能全身而退了。
至於為什麼會親自上陣殺敵,從幕後到了台前,季玶回想起來,怎麼覺得那都不是自己的本意,他像是被一股什麼莫名的力量給驅使的——是了,李淑秀的那隻銀鐲子才是罪魁禍首,那鐲子上定是附了她的冤魂。因曾將那鐲子放於內襟口袋裡,便被冤魂纏上了,非逼著自己替她報仇雪恨不可。
不僅託了那樣一個夢,提醒她喬婉兒行刺必定失利,是去白白送死的,竟還在他不以為然之後,讓大活人來提醒他——創造機會讓他偷聽到那兩個內班太監的談話……就像是冥冥之中要提醒他些什麼一樣,最終導致他做出了那般冒險的舉動。
那日,季玶修剪完樹枝回去後,又開始心神不寧起來,那狀態跟早晨剛剛夢醒後如出一轍,白天做的各種平復心緒的努力全都泡了湯。
晚飯後,大太監為罰他這一天的神思不屬,派他一個人去草肥廄翻肥,說是要讓他被臭氣好好熏一熏,看看能不能清醒點。
季玶欣然領命。
他在草肥廄旁只做了短暫的停留——擺放了些工具,製造了一個「有人正在此地勞作,但不知何故臨時走開了」的現場,然後祭出一身輕功,飛檐走壁地溜號去了內廷署後宅。
內停署的布局他曾經踩過點,知道總管太監徐世新的居所位於何處,他潛進徐世新居處時,屋內是空無一人的,於是就藏身於床底下準備「鬧洞房」。
後來,喬婉兒和徐世新之間發生的事情,他在床底下聽了個真真切切,便在關鍵時刻從床底下鑽出來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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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他是怎麼逃出去的,這還要感謝喬婉兒,守夜的兩個太監發現不對勁後,最終破門而入,與此同時,季玶閃身在了床帳後面。
喬婉兒不知道「福枝」是怎麼進來的,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出去,只看到他快速地閃身,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好像是隱在了床帳後,那身形快得讓她感覺只是個虛幻的影子在眼前晃了一下……這殺人殺得快,逃命也逃得挺快的。
當看到守夜的太監進屋後,喬婉兒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想辦法吸引住來人的注意,儘量不讓他們察覺到屋裡還藏著另外一個人。
於是就揮舞著剪刀不讓那兩人靠近,且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的:「我扎死這個老混蛋了!嗚嗚嗚!我終於報仇了!哈哈哈!」
她本就一身一臉的血,打鬥中髮髻也被扯散,披頭散髮的,妥妥的一個索命女鬼的形象。
進來的兩人看到這樣一番情景,頓時都傻了眼,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先是費了半天勁兒把那個「女鬼」控制住,再去檢查躺屍在血泊之中的徐世新……已是沒了一絲生氣。
隨後其中一個人在屋裡看著,另一人跑出去敲鑼,報警給打更的護衛。
季玶趁著那一團混亂,悄無聲息地從床帳後的一扇後窗翻了出去——他入室時也是從這扇窗翻進來的,這扇後窗窗戶洞非常小,一般人是鑽不進來的,像喬婉兒這樣嬌小的女子都很難擠進來,但季玶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練過縮骨功的,可以將整個身體縮成常人達不到的尺寸。他進屋前還特意清理了下鞋底的粉塵,以免留下什麼痕跡。
季玶逃回去得很順利,他熟門熟路地避開了聽到報警聲趕來的羽林護衛和沿途打更的護衛。因為都以為徐世新是色令智昏後,被一個怨怒交加的女子有預謀地捅死的,所以羽林軍抓了喬婉兒後,並沒有傳搜捕令。
季玶逃回園藝局的草肥廄後,心有餘悸地繼續干起了翻肥的活。
*
自從聽陸乙說慎刑司已經結案後,季玶總算是能高枕無憂地睡覺了,但今日他卻醒得異常早,雖然這一回並非是被噩夢驚醒,但從頭到腳卻彌散著與那日噩夢後相似的不安。
他不安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多時,大概是想明白了原因——今日是喬婉兒要被問斬的日子,就算她不是他真正的對食之人,那也算是個幫他除掉宿敵的忠義吧,且是個名副其實的忠義……義無反顧地要上陣殺敵,還幫自己頂了罪責。
這樣一個人今日就要英勇就義,他的不安自然是緣於對其英雄氣短的萬般遺憾。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她去赴死犧牲。
也罷,「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注1]若自己將來真能有幸奪回皇權,便就封她個忠烈夫人吧!
一大早,季玶主動領了去草肥廄翻肥的任務,因為他希望自己今天被臭氣好好熏熏,不是熏得清醒,而是熏得迷糊些。好讓他不要總是想起喬婉兒今天要被斬首這件事兒——他雖努力地想要忽略此事,但頭腦中卻總是會時不時地又刻意想起此事。
季玶把上次翻好的草肥全部又翻曬了一遍,然後堆進十幾隻草筐里,幹完這些活後,他估摸著應是快到午時三刻了,也就是那個女子要被問斬的時間……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喬婉兒。
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是餓得飢腸轆轆,迫不及待地要用午膳了,但今天卻一點也不餓,可能是因為被那些肥料熏得沒了一絲胃口。
所以,他沒有急著離開此處去「覓食」,而是像個木頭樁子一樣在原地發起了呆……他希望「午時三刻」快點過去。
然而,那短促的瞬間竟讓他感覺有些漫長,給了他一種時間好像是靜止在那一刻走不下去的錯覺。
最終,他估摸著那漫長而又短暫的時刻應是過去了,於是便走出草肥廄,在門口換下工裝,洗乾淨手,準備回居處去吃幾個饢餅,正欲離開時,忽然聽見有人推木車的聲音。扭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不遠處一人正推著木輿子走來,推車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陸乙——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在這裡翻肥,便就領了搬運草肥的任務,特意過來的。
「主公!主公!」陸乙看到季玶後,像是有些激動,將手中的推車往旁邊一撂,便快步走了過去,說話聲音如他的腳步一般湍急。
「陸乙,我說過多少次了,以後不管人前還是人後,都不要再叫我主公了,喚我福枝或福枝兄弟便是,免得不小心被什麼人聽了去,於你於我都是不利的!」季玶看到陸乙那副急切的樣子,就大概猜到他想要說什麼——無非就是他心目中的女英雄已經被問斬了,多麼多麼遺憾之類的話。
季玶實在是不想聽他說這些,
所以當聽到陸乙又沒有按照先前的吩咐稱喚他時,便就沒好氣地斥責了一句。
陸乙在季玶面前剎住腳步,堆出一臉歉意,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了片刻,一邊喘還一邊伸出一隻手,用袖子在臉上輕輕抹了兩下。
季玶還以為他是在抹汗,仔細一看,才發現竟是在抹眼睛裡流出的幾滴淚……難道是因為那個女子被問斬了,竟傷心到落淚!
季玶一臉的不可思議:「陸乙,你……你這是何故?」
「主……噢……福枝兄弟,喬……喬婉兒她……是喬婉兒……」陸乙好像是氣還沒喘勻,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且還沒說完便就哽住了,隨後又伸手抹了下眼角處的淚。
果然是因為那個喬婉兒!
「唔,你不必特意跑來提醒,我知道的,那個女子應是已經被問斬了。還有,你至於這麼傷心嗎?她是你姐姐妹妹,還是你什麼人啊?我這個……」季玶一句「我這個對食都還沒怎麼樣呢」差點脫口而出,止住沒說是因為覺得有些不太合適,畢竟他這個「對食」是假冒的。
他沒想到陸乙一個大男人竟會因為一個女子流淚,雖是感覺有些突兀,但心情也跟著一起糟糕起來,心情一糟糕,就想要說些責怪人的話,
「主公,我……我這不是傷心,就是情緒有些激動而已……我這個人吧,可能是因為宦人做久了,有點像個女子一樣容易多愁善感,不管是高興還是傷心,一激動就會掉幾滴眼淚!」陸乙說話的同時,眼中又不能自已地滾落出幾滴眼淚。
「唔,傷心就是傷心,又不丟人,誰也沒笑話你。而且,不是告訴過你嗎,已經想辦法打點了獄卒和劊子手,她在牢里應會被善待,死時也能很痛快,就且安心吧!」季玶看著陸乙那副沒出息樣兒,決定還是安慰幾句,於是改換了一副口氣說道。
「真的不是傷心,真的不是,而是太高興了!主公……噢……是福枝兄弟,我特意跑過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個喬婉兒她……她不用死了!」
(本章完)
作者說:注1:《題菊花》唐.黃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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