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是不著調的玩意兒, 喬信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不等將糟心玩意兒王四老爺收拾,未過三五日,見馮尚書府上使人來說話, 商議婚期。
喬信滿頭大汗,「商議個屁!如此著急,怎的不一頂小轎來抬走。」
萬幸是在自己家中,被仇嬤嬤給攔下來,「聽說是太子殿下親自定的日子, 夫人要不找十六娘來問問?」
這一問不打緊,十六娘淚眼汪汪,咬死要退親, 「夫人, 他馮驥就不是個東西!不能定下來啊!」
「馬球會那會兒還好好的呢?你是學你阿爹,抽的哪門子的風。」
「他……」
十六說著說著,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僅憑自己的猜測以及馮驥若有若無的應承,如此便斷定他算計太子殿下,算計十七娘, 這事要是說出去,顯得天底下就她十六娘一個聰明人。
見人扭捏不言語,喬信飲茶順氣, 「我聽人說, 前幾天那個叫鴻宇的小廝, 來尋你說話了。」
「是,說的便是冬月初九,上上大吉。」
府中之人, 除開喬信不放在眼中的前院王康, 其餘的何處不知曉, 十六娘沒撒謊的機會。
「我還聽人說,是太子殿下宣召馮三公子,繼而才說定這日子。可有這回事?」
「那日三公子確是這般說的。不過……」
想到那黑心黑眼的馮驥,十六娘真想入宮撕爛趙斐然的臭嘴。
「夫人,我能去看看十七娘麼,我想和她說說話。」
這冷不丁來一句,喬信以為她們姐妹成親在即,想吐露心聲去。
「鬧了半天,你就想入宮和十七娘說說話,你一徑說來便是。我這就派人往宮裡送信。再有,尚書府錢夫人那兒,我可就替你應承下來了。」
「我……」
還想掙扎,十六又作罷。若是此行順利,她和馮驥便是再也沒有機會,還說什麼說。
到第三日午後,十六娘於辰光殿見到十七娘。
半月功夫不到,她眼前的十七娘,似和記憶中的模樣,判若兩人。而今的十七娘,灑金蓮花襦裙,珍珠繡鞋,衣著考究。加之那烏泱泱跟隨伺候的小宮女,行動之間若有若無的絲絲香甜,如同天上仙子。
「十六姐,你傻站著做什麼,我們還是同胞姐妹啊。」
十六一甩衣袖上前,「哼,我不過是沒見過這等場景,看花了眼。將你這裡的好茶,點心瓜果都給我拿來。我不客氣得緊。」
無需吩咐,早有人送來各色點心,默默伺候好一切,小丫頭子魚貫而出,留姐妹二人說話。
她們二人,從今晨入宮,都見了誰,說了什麼話,再說道家中這些時日的趣事。
一時來了勁頭,十六笑道:「你不知道,自打你入宮,馮姨娘成日惦記你,說你可憐,沒親長在身旁照顧,又說太子殿下金貴人物,若是一不小心惹急了,她的小娘子啊,指不定哭哭啼啼,夜夜以淚洗面。我們都勸她,說是宮中陛下娘娘對你都好,莫要操心,好好照看自己才是。你猜,馮姨娘後來又說個什麼?」
十七娘心中酸澀,「說什麼?」
「馮姨娘說,說讓阿爹去死?如此一來,你就要回家奔喪,還能守孝三年。」十六娘說得大笑不止。
十七娘那險些噴涌而出的淚珠,驀地縮回去,噗呲一笑。
「別著急,還有呢!」
「嗯?還有什麼?」
十六左右看看,見四下確無人,「夫人告訴馮姨娘,聖旨已下,即是守孝三年,太子妃還是太子妃,變不得。馮姨娘聽了又說,那阿爹還可以再活上兩年……」
此後姐妹二人又說起上官姨娘的病症,說起家中幾位兄長的親事,順帶也說道那混帳阿爹,又闖下什麼禍事。
好一番功夫後,十六才問道:「你這些日子,能見到太子殿下麼?」
十七娘心中一突,眼珠子來迴轉動,「你問這個作何?」
十六眼明心亮,「你們吵架了?!」
「什麼吵架,我跟著娘娘,還有萬嬤嬤修習宮規,沒功夫吵架。」
「你還騙我?」十六娘低頭去尋她的眼睛,「我們姐妹幾個從小一塊兒長大,你還能騙過我去!你說說,你們怎麼吵架了?我給你參謀參謀。」
「沒有,」十七娘打死不認,轉而問,「十六姐你,突然說起太子殿下,可是宮外出事了?」
說起這個,當真是糟心。
十六嘆氣,「哎,我原本想著,找你來,好好說說話,將我馮驥的婚事,退了去。誰承想,你和太子殿下吵架了。這……我……」
「吵架不吵架,同馮三公子有什麼干係。」
許是見十七娘委實不想說道自己,十六也就沒瞞著,將太子殿下如何尋人說話,馮驥如何使人定日子,說個明明白白。
十七娘問:「你因何要退親?你此前說過的那個,馬球會的算計?」
「你說得輕巧,」十六學著十七方才的樣子,再說了一遍「馬球會的算計」,白了十七一眼,「你是沒和馮驥接觸,這人黑心爛肺。初見之時,萬般手段,使你心生親切,我當時以為他是個好的,哪知,不過是因太子殿下緣故。十七,你不知曉,要是沒有他馮驥,或許馬球會上,就沒有你落馬的事,坊間也沒那些風風雨雨,你也不至於……」
十六說著,歉意十足,更有些悔恨。
十七隻能不斷端茶遞水。因她不知從何說起,她和太子殿下的這場冤孽,早已生下。
有他馮驥,沒他馮驥,不過是早晚罷了。
怪就怪,那日的匯通書肆,熱鬧不凡。
「你聽我說話了麼?」十六娘飲茶一口,見十七心不在焉,「我說,馮驥黑心爛肺,害得你我如此。這人,敢將太子殿下算計在內,往後我嫁過去,焉有活路!」
「十六姐,你從前不是說,馮三公子是你能尋到最好的麼?而今後悔了?」
「我……」,十六娘偏頭看十七,正色道,「我王十六娘不是好東西,這我知道,一心想向上爬,過好日子。再如何,也有命在不是?難不成還要身後再來享受?!」
這話,有幾分道理。十七娘不得不點頭。
「那……你要不再想想,你若是真不願意,我們再商議個法子。」
「不用再想,馮驥全身上下全是心眼子,我如何敵得過。退了退了,橫豎我現在是未來太子妃的姐姐,誰人不高看我兩眼。尋個家世品貌俱是不凡的小公子,也能行。」
再三和十六娘確認後,覺得她委實不像是成親在即的害怕不安,十七娘應承下來,說是待尋見合適的機會,問問趙斐然。
下晌送走十六,小娘子呆呆坐著。她和趙斐然,算是吵架,也不算是吵架。
自從那日風雨橋征戰之後,十七娘不僅寫了《東宮一隻小狼狗》,還寫了《小黃門續集》、《萬惡少年》……可謂是從內到外,從上到下,將趙斐然好生編排。後來聽人說他來正陽宮請安,頗為不敢相見。
躲了好些日子。
躲著也不是辦法,金桂時不時問問,娘娘也時不時問問。
每每遇此,十七娘一股子說不上來的煩躁,她覺得自己背後道人是非確有不妥,可,若是讓她去見見趙斐然,她又怕一個不對吵吵起來。
磨磨蹭蹭,到得第二日晚膳後,想著家中送來的消息,說是過幾日錢夫人便要上門,不能再等。
十七娘才一步三回頭去往東宮。
及至四寶庫,翻過日華門,東宮天光殿便在眼前。
晚霞金光萬丈,穿林打葉,斜斜照耀一切。天光殿牆頭,一參天古柏,露出半個身影,傘蓋陰陰,更顯宮牆巍峨。
她剛踏入東宮的牆角,其內守衛,來往宮人,或是借著餘光看她,或是光明正大嬉笑相迎。在視線所不能及的詹事府,幾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更是開了賭局。言說十七娘目下來此,這些時日的壓迫,是即刻散去,還是明日清晨才散去。
十七娘越走越是難安,未及三五步,便想後退。這事兒,要不,還是求娘娘指教一二。
哪料,不等她再退回日華門,宋大監喘氣不迭前來,「娘子,既是來了,略微坐坐才是。東宮新鮮玩意兒不少,前兒進貢的白玉翡翠瓜,還有一些,奴給娘子送來……」
宋大監以及三五個小宮女小太監,左右安排之下,十七娘好似被人架起來一般,稀里糊塗入到天光殿,吃上白玉翡翠瓜。
更為殷勤的,宋大監刻意招呼來兩個乖巧懂事、模樣標誌的小丫頭子伺候。
十七娘一口白玉瓜,一口五香酥:這……東宮之人俱是如此客套?
怎的他們主子,一副狗嘴呢?!
安頓好一切的宋大監,轉身火急火燎去右春坊,請人。
他一個老人,跑得腿腳打顫,「殿下,小娘子來了,來了!」
趙斐然眼角精光大放,又瞬間斂去,故作矜持:「她來做什麼?」
宋大監頭大,「說是來探望殿下。」
「孤好得很,你去告訴她,孤不是她相見就能見的,趕緊回去。」
宋大監心口疼,「殿下要不賞臉一見,從正陽宮過來,約莫走了半個宮城呢。」
「她個夯貨,不知使喚步攆,干我什麼事。」
不知趙斐然要硬氣到何時,宋大監朝屋內眾人看去,指望搬個救兵。但見右春坊三五人等,低頭笑話,見不得他們殿下嘴硬。
末了,宋大監無奈使出殺手鐧,「娘子說,她一會子還有晚課,約莫半個時辰便要歸去。既是如此,奴這就傳步攆送小娘子回正陽宮。」
趙斐然點頭。
無可奈何,宋大監步履蹣跚出門。想著,於途中耽誤些,或許能得不一樣的結果。
右春坊內,朝臣不敢說話,埋頭公幹,兩耳不聞窗外事。
約莫半炷香之後,只聽趙斐然道:「戶部張悅轉任,定三台河道副使,京都明月殺人案,著十率府孫杜幫襯……」
不過十句話,將議了半晌的政務,敲定。
而後,眾人見他氣定神閒,出門。
料想,定然是去見小娘子去了。
一時右春坊嗚呼哀哉,殿下折騰人的功夫又精益了。
他一入紅袖添香,情意綿綿,眾人卻是得累到半宿。
趙斐然顧不上這些,他出門之後,腳步越發快了起來。
那個不知死活的王十七,不會真的走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