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

2024-11-16 17:26:02 作者: 趙朝朝
  翌日一早, 十七娘睡眼朦朧,強撐著醒來。入宮第一日,不能沒了規矩。由金桂伺候盥漱穿戴, 而後去正陽宮給娘娘請安。

  秋日晨光微熹,步道兩旁金錢草散著晶瑩的晨露。

  三五步功夫到得正陽宮,灑掃宮女還未散去,左右忙碌。十七娘穿梭其間,有一股子不真實之感, 恍若大夢一場。

  她從前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娘子,秋霜居忙碌之時,灑掃庭院, 收拾內外, 什麼都要做上一些。如今,無所事事,三五宮女簇擁,閒庭信步,看他人忙碌。

  她剛至迴廊下, 離正陽宮大門尚有些距離,萬嬤嬤像是得了誰的稟告,笑呵呵出來迎她。

  「娘子來得怪早, 昨夜休息得如何?娘娘想著小娘子換了地方, 或不太舒坦, 提早吩咐奴在這等著……這兩日並未安排宮規教習,想娘子多休息。」

  「嬤嬤,娘娘待我這般好, 我……」念及娘娘昨夜的話, 到了嘴邊的客套一下不見, 「我有些不習慣。從前我在家,沒這多人伺候,沒這多……嬤嬤……」

  雖少了客套,卻似將自己完整剖析於人,十七娘難言。

  萬嬤嬤看在眼中,有些心疼,滿目慈愛說道:「娘娘還未醒來,若娘子不嫌,說說話可好。早年還在王府之時,娘娘也不習慣這些。娘娘從前啊,貫是個閒不住的,不是今日折騰這個,就是明日折騰那個。到了王府,成日端著一張臉,規規矩矩使人伺候,那時鬧了不少笑話。娘子如今這般模樣,就很好。

  習不習慣,按心意來便是。

  在這宮牆之中,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萬嬤嬤的話,也是娘娘的話,更是專程說給十七娘聽的話。

  小娘子心房震盪。雖陛下賜婚,可她需要面對的,只是天家三人罷了。他們若是覺得可行,即便是外朝鬧翻了天,那也是可行。

  十七娘打眼看萬嬤嬤。聽說她好似四十來歲,可光看面向,又像是三十左右,年輕精神。唯獨鬢角一縷頭髮花白,很是突兀。

  像是在無聲言語,有些事總會過去,不習慣的總會習慣。

  說話間,小丫頭子來傳話說娘娘醒了,十七娘和萬嬤嬤一併朝明間走去。

  如此這般,整個晨曦時光,左右閒話便過去。到得午後,靜安公主和菲菲入正陽宮請安,這日子復又熱鬧起來。

  此刻乃十七娘第三次得見靜安公主。她牽著菲菲緩緩走來,約莫她此行乃刻意看望十七娘,甫一入內,問過周皇后,便笑著和十七娘作伴,輕聲問她睡得可好,小六是不是又犯脾氣了……

  十七娘忖度著一一答過。

  至於昨夜和趙斐然的彆扭,算不算脾氣,她想,還是莫要說出去。

  話至中途,菲菲像是覺得十七娘新奇,從靜安公主懷中,朝外探出半個身子,水靈靈的眸子直勾勾盯著她看。

  「怎的,見著好看的姑娘,你也看直了眼麼?」靜安公主調侃自家姑娘。

  菲菲一聲不吭,又看好一會子,「阿娘,她就是舅母麼?」

  正在閒話的娘娘和公主聽罷,齊刷刷朝十七娘看來。

  而菲菲目光所及的舅母,臊得麵皮緋紅,不知所措,低頭不言。及至屋內眾人看來,十七娘更覺不適。

  靜安:「菲菲真乖,這小娘子便是你舅母,快去,給舅母瞧瞧。」將菲菲放下來,送到十七娘跟前。

  如此,尚且低頭佯裝羞澀的十七娘,眼前突然多出個粉糰子。

  菲菲慢慢靠近,拉十七娘衣袖,「舅母,舅舅今兒個來不來?」

  她眼神真摯,不似玩笑,似真真在詢問趙斐然的行蹤。

  

  「我也不知。郡主要不問問旁人。」

  「不問。我阿爹說,他去何處,阿娘是最知曉的。舅舅去哪裡,沒告訴舅母麼?」

  十七娘:公主駙馬鶼鰈情深,她和趙斐然可不是!

  然,見菲菲不停拉自己衣袖來回晃蕩,不忍心,十七娘只能耐心哄著。

  「太子殿下在何處,真是沒告訴我。」

  菲菲失望地去看靜安公主,又瞅瞅娘娘。

  「阿娘,外婆,舅舅之前說要給我做個大風箏,可見是著急見舅母,把菲菲給忘了。若是一會兒他來,阿娘,外婆,還有舅母,你們要幫菲菲說話,將大風箏給要回來。」


  五歲上下的小娃娃,說起話來條理分明,尋由頭,找幫手,定策略,一樣不落。

  「何必還要等會,這個下晌你舅舅鐵定要來,你領你舅母在外頭轉轉,等他來不好麼。」

  娘娘一見菲菲這模樣,便知她要尋個得力的幫手。正巧十七娘堪堪入宮,四下走動也好。

  「好!」未及行禮告退,菲菲拉上十七娘就朝外走去。

  十七娘不敢如何,只能順從。起身之際,胡亂行禮告退。

  及至正陽宮廊下,菲菲急切問:「舅母,你快些。我們若是等不到人,傳個步攆去東宮找人也是一樣。」

  「郡主,你帶上我,這事也不定能成。」

  菲菲人小鬼大,「舅母這是什麼話,我阿爹說了,不論在家還是在外,都要聽我阿娘的話。咱們現下在宮城,在舅舅家中,這等子小事還不聽舅母的麼。咱們走,去風雨橋,那地方看得遠,舅舅來了一定能看見。」

  說話間,不等十七娘辯駁,奮然前行。

  郡主口中的風雨橋,是從正陽宮到琉璃殿的一處長廊。似弦樂,似彎眉,橫跨兩殿,視野開闊。

  果然沒多少時辰,一行人簇擁著趙斐然,浩浩蕩蕩朝正陽宮而來。

  他走在最前,月白衣衫,鶴立雞群。本風雅十足的月白,偏生穿在他身上,平添幾分華貴之氣。

  菲菲眼尖,老遠便喊人,「舅舅,我在這裡。你快來。」

  橋下的趙斐然聞聲,抬頭看過來。

  許是瞧見和菲菲一道的十七娘,俏生生立在橋上。她今日委實不同尋常,不再是往昔素淡衣衫,該是辰光殿中備下的。

  鵝黃襦裙,嬌嫩俏麗,其上點點星光,使人沉醉其中。

  恍惚之間,目下時節並非秋日,而是萬物甦醒的春日,明媚陽光。

  趙斐然得見這般境況,招手令旁人退下,不過領上宋大監一人,闊步上橋。

  行動迅速,似趕赴一場春日邀約。

  及至他的身影緩緩從橋頭顯現,獨屬少年的光彩,似冉冉升起的太陽。

  他看也未看菲菲,一徑走到十七娘跟前,歡喜道:「你等我?」

  飽含柔情的言語,猶如利劍朝十七娘襲來。

  這一瞬間,她覺得陛下的賜婚,也並非全是不好,若能得他如此相待,宮中時日不過比坊間百姓難過上一點罷了。

  小娘子輕聲道:「等你。」

  趙斐然臉上的笑顏,愈加不可掩蓋。仿若霎時春暖花開,奼紫嫣紅。

  突然,菲菲墊著腳朝趙斐然伸手,示意他抱抱。

  「舅舅,舅舅,菲菲在這裡。」

  少年有些不悅,卻又轉瞬之間揚起笑臉,低頭將菲菲抱起來,「你在這裡做甚?」

  菲菲瞅瞅十七娘,瞅瞅趙斐然,「我來是因舅母想來,她沒來過這,不使道,我來送她。」

  打從「舅母」二字出口,趙斐然雙耳失聰,雙眼失明,再不見其他。

  怔了怔,「舅母?誰告訴你的?」

  這個稱呼,他很是喜歡!

  晉王秦王他們早已成親,可平素聽菲菲說起,晉王妃、秦王妃,不過是王妃,都不值當一聲舅母。

  菲菲:「這還用教?!我都聽說了,舅舅打了板子……」

  「什麼板子,你個小孩子別胡說。」趙斐然趕緊止住,繼而問:「你來,是記著那大風箏?」

  菲菲驚喜得雙眼迸發光亮,「舅舅終於是記著了?在哪裡?」

  「去,跟宋大監去,大風箏在他手上。」令宋大監上前來,將菲菲領走。

  跟宋大監往外走去的菲菲,依舊不忘念叨:「嘿,我聰慧!舅舅果真聽舅母的話……」

  如此這般,沒了鬧事的菲菲,並排而立於風雨橋的二人,略顯尷尬,尤以趙斐然為先。

  起先菲菲在時,趙斐然覺得這丫頭礙眼,覺得她不會說話,而今沒了她嘀嘀咕咕,又覺得無所適從。

  是否該說說話,還是該等小娘子說話。

  一旁的十七娘也好不到哪裡去,被菲菲念叨一道的舅母,險些快真真聽進去。

  宮殿巍峨,鋪排遠去,一行,山巒迭翠。


  許久,趙斐然安奈不住,藏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握拳,再次輕聲問道:「你等我啊?」

  十七娘往昔寫過不少男女話本,可她從未於這一道上有任何建樹。

  話音落入她耳中,像是羽毛划過心田,分外不妥,她側臉看向趙斐然。但見這人綿綿春風,三月天光。

  她想說,是菲菲郡主鬧著要來的。可話已到嘴邊,又覺不當,轉而僅是道了一聲,

  「等你。」

  驀地曇花綻放,趙斐然問,「等我做什麼?」

  他想,她若說個好聽的哄人開心,那他便大發慈悲,告訴她求聖旨的事兒。

  不料,十七娘說道:「不做什麼。」

  男子那藏在衣袖的拳頭,登時更緊了。

  似負氣,「不做什麼,那在這裡等什麼?」

  這話問得十七娘不知該如何回答。總不能實話實話,菲菲郡主拉她來的!?饒是她是個紙上談兵之人,也知現下不能說這個。

  思忖半晌,將腦中的話本子搜了一遍又一遍,十七娘方道:「我來,就是看看你。」

  「看我!孤好好的,你瞧,」說著,側身過來面朝十七娘,抬手轉了半圈,「孤好好的。你瞧好了。」

  站定之後,男子歡喜道:「我瞧著,你今兒也好看。這身衣衫,從辰光殿的衣櫥取的?」

  趙斐然明知故問。

  娘娘準備這些衣衫之時,不僅問過靜安公主,外頭小娘子喜愛的樣式,更是問過趙斐然,十七娘喜歡個什麼。

  十七娘驚喜,「你……你,說些這個作何。」

  男子爽快道:「不作何,看著歡喜罷了。」

  「殿下當真歡喜麼?」

  趙斐然笑著回頭,毫不掩飾朝她燦然一笑,「歡喜,從未有過的歡喜。」

  十七娘不知為何,心仿若跟著他上揚的眼尾,輕輕顫動。她定定心神,許久才試探開口。

  「殿下既然開心歡喜,那能告訴我個消息麼?」

  「什麼消息?」

  「陛下為何賜婚?」

  趙斐然的開心,猛地夾雜上幾分怪異,「你老是打聽這個做什麼?」

  十七娘念著晨間萬嬤嬤的話,「殿下,這對我來說,很要緊。」

  他揪心,一時覺得是否自己表現太過,讓她看出個什麼來,一時覺得這人委實是個棒槌,已然如此這般,還巴巴來問他做什麼。

  腦中千百個念頭閃過。

  驀地,她此前的言語映入腦海,「要找個尋常的兒郎……莫要太過俊俏……」

  喘不上氣,趙斐然深深呼吸,「莫非你還想著……想著你那普通的小郎君?!」

  自然不是!

  這話,她該怎麼說。老實說,以後要靠他過日子,自然要明白好些事,亦或是如同方才一般,抓個話本子的橋段,好好哄著。

  十七娘急得如何也不好。

  約莫是等不及她思索,趙斐然陡然看來,目光銳利,一下看到人心深處。

  「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聖旨已下,你便是孤的太子妃!好好修習宮規,莫生事端。」

  男子本不過虛張聲勢,底氣不足。在他眼中,他靠一道聖旨將人騙過來,往後該如何,且還沒想好呢。

  然,於原就焦急的十七娘而言,斷不出他眼底之意,權當他是在告誡自己。

  一瞬之間,心火蔓延,「你胡說!」

  「孤胡說!是誰此前三番五次提醒,要找個尋常小郎君!這事兒,你且是忘了最好。」

  「我……我……」,從昨夜的小心翼翼,到今晨的種種不適,於腦海中反反覆覆,十七娘顧不得許多,「你說我?!哼,聖旨將我困在這,你還怨我,有本事,你找陛下,退了去啊!」

  退?

  聖旨還能退?!

  趙斐然:「冥頑不靈,朽木!」

  「你又好到哪裡去?送我沒孔的珍珠,你把我當什麼?」

  「不喜歡?!不識貨的東西,還給我便是!誰稀罕送給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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