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十七郎來東宮的日子,在三月中旬。可到得下旬,宋大監一直不見殿下有何動作,小心翼翼畏畏縮縮只敢四處找關係,將人安排在偏殿伺候。直到月底,小太監晚間守夜又聽見趙斐然大喊,「十七」。
那嗓音,撕心裂肺,淒悽慘慘。就算在外間廊下的小太監,也嚇得一個趔趄跪倒在地。
得知消息的宋大監,焦急異常,又不敢妄動。拍著小太監的腦袋,「再等等,等等,火候到了……若是真的,再讓十七郎去正殿伺候。」
這一等,又是兩日。
是夜,趙斐然較之以往,溫柔不少,輕聲說道:「十七,這處該這般寫……小黃門在宮中行走,自然得守規矩,若非休沐,等閒時候不得外出……」
絮絮叨叨,說的都是宮內小黃門的起居習慣。
於外間守夜的小太監,雖很好奇,奈何不敢靠前,只隱約聽得這些。翌日一早交了差事,忙不迭稟告自家師父。
「師父,殿下昨夜又喊了十七,異常溫柔,少有的溫柔。」
宋大監眯著三角眼,「溫柔?你莫不是昨夜當值,沒醒過腦子來,殿下什麼時候能如此形容了!咱們殿下在陛下和娘娘跟前,也威嚴得很。」
「師父,徒兒真沒聽錯。殿下昨夜說夢話,那模樣,誰人瞧見了都得說一聲怪哉。極好說話不說,還細細緻致教導呢。說的都是些宮內尋常之事……」
宋大監腦門越發亮堂,三角眼精光燦燦。
「去,去左衛率府走一趟,悄悄地,讓衛家十七郎來正殿戍衛。」
不等翌日,衛十七郎當夜就戍衛正殿。因他樣貌出眾,加之宋大監悄無聲息的關懷,被安排在正殿門口。凡入正殿之人,皆要從其身旁經過。耀眼得不能再耀眼。
一切安排妥當,只等東風。宋大監滿意得少罵了小徒弟幾句。
然,好幾日過去,衛十七郎成日在正殿門口吹風,除開不當值的小宮女們,躲在犄角旮旯竊竊私語之外,一點子別的事也無。
宋大監頭疼,恍惚自己辦錯了事。
可巧,四月初八,趙斐然往皇后處請安,左右衛率府開道,衛十七郎腰系佩劍,俊美異常,像是春日一道景色,立在趙斐然身側。對此,宋大監笑著目送隊伍走遠。
趙斐然一行人來得皇后處,還未入宮門,聽得內間笑語嫣然,他腳步輕快不少,含笑入內。
尚在廊下朝內喊道:「阿姐,來看阿娘也不跟我講。我好些時日沒見到阿姐,正好來說說話。」
順晨光看去,正殿內皇后高坐,身旁僅留個年長的嬤嬤伺候。左手下側,二十餘歲的小娘子,金釵粉面。正笑得極為暢快。
小娘子聞得外間響動,不也朝外看,拉著皇后的手,擠兌趙斐然,「喲,我還當是誰呢,是咱們太子殿下來了。嬤嬤,趕忙去換個乾淨的墊子來,咱們太子最是愛好,可見不得這些。」
趙斐然疾步入內,「阿姐,我還甚也沒說,這就擠兌我來了?!」
說話間,他隨意在皇后右手落座。一旁伺候的嬤嬤,依他喜好上來茶水點心。
小娘子乃當今大公主,封號靜安。
早前,太子殿下還未出生之時,宮中最耀眼的存在,當屬靜安公主,那可是依照儲君的模子培養得。陛下帶靜安公主上朝,見朝臣,議政,極為寵愛。後來得了太子殿下,外加公主再三言明,自己只願享受生活,不願承國朝重擔,這才有了無可撼動的太子殿下。如此,在整個大鄴皇宮,誰人不知,靜安公主較之趙斐然,受寵許多。
這不,趙斐然剛剛叫嚷著讓阿姐對自己好些,就得了靜安公主一頓說。
「對你好?你也不瞧瞧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兒。我才幾日不來給阿娘請安,你就說入宮都得支會你一聲了?!現今還未承繼大統,就開始管教我,往後可有我好日子!」轉頭朝皇后佯裝哭訴,
「阿娘,你看小六,敢管教自家阿姐了,了不得。阿娘,你管管他。」
周皇后看他二人鬥嘴不說話,隱隱笑意展現唇邊。
說到這裡,靜安公主想到趙斐然的臭脾氣,素日裡在周皇后跟前也是硬氣得很,遂轉而說:「阿娘,小六大了,已然十七,你跟阿爹怎不給他尋個厲害的新婦,管管他。省得他有空來管我。」
趙斐然聽得不對勁,「阿姐,你別老看我,小郡主可都五歲了呢。」
話中的小郡主,乃靜安公主長女,小名菲菲。
「誒,真是本事,跟自己外甥女比,你丟臉不丟臉。你怎不問問小七呢,小七比菲菲還大上兩歲呢,已是七歲呢了呢。」
見越說越不像樣,生生將七皇子給扯進來,周皇后趕緊說和,「好了,你二人一母同胞,見面就吵吵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別吵了,」低頭去看正吃點心的趙斐然,「你阿姐說得不錯,你今年十七,你幾個哥哥在你這般年歲,早就定下人家,你也該考慮考慮。」
趙斐作一頓,屏氣片刻才道:「小娘子們,最是厭煩。成日嘰嘰喳喳,有什麼好。」應付完周皇后,轉頭又跟靜安公主相互擠兌。
這話,以往趙斐然說過幾番,周皇后從未放在心上。而今再聽聞,冷不丁想到從宋大監那兒得來的消息。
借飲茶的功夫穩穩心神,莫不,真的是衛十七郎?
須臾,周皇后看向身旁的嬤嬤,無聲問道:衛十七郎跟著來了?
嬤嬤:來了,就在門外候著呢。
周皇后:??
嬤嬤輕輕點頭。
想不明白,好好的兒子怎就養成這般模樣?念及此,周皇后打眼去看趙斐然。見他對適才的眉眼官司毫不放在心上,依舊同靜安吵吵。一時,無聲嘆息。
這事兒,再看看。
又不咸不淡說幾句話,周皇后吩咐將兒子和姑娘送走。真是腦仁疼。
而被人攆出來的趙斐然和靜安公主,堪堪出得殿門,就在聽雪樓前佇立閒話。聽雪樓四面環水,寂靜非常。若到得冬日大雪,極目望去,滿地青白壓翠綠,高低錯落,綿延不絕。
眼下,趙斐然端坐窗牖旁,一手支在窗沿,閒適模樣。而靜安公主,則端方立在一側,拽地衣裙,清麗婉約,再不見剛才活潑。
趙斐然心知阿姐有事尋自己,「阿姐,何事?」
「你個小六,阿姐無事便不能尋你說話了?!」
近來心氣頗為不順的趙斐然,幾次三番被懟,登時也失了興致,「無事?!那我走了。太傅還等我我呢。」作勢真要走。
靜安公主急了,「誒你走什麼,我有話問你呢。你回來,」見趙斐然收住腳步,又繼續道:「上次的話本子,你是在何處尋到的,很是新奇,給我講講。若合適,往後搜尋話本子的事兒,就不勞煩太子殿下了。」
能有這好事,趙斐然即刻道:「匯通書肆。」
「三月文會的匯通書肆?」靜安公主確認。
「嗯,京都哪還有別的匯通書肆。」
「匯通書肆,不是正經書肆麼……」靜安公主疑惑,不賣古籍冊子,大儒著作,反倒賣話本子?
「阿姐,匯通書肆如何不正經了。賣個話本子而已,你不也經常倒騰話本子看麼,難不成也不正經。」
「小六你,真該讓阿娘替你尋個新婦。你這模樣,太氣人。」一時想到還有求人幫忙之處,靜安公主泄了氣,「罷了罷了,誰讓我是阿姐呢,不同你計較便是。」
說著從袖中掏出個書冊,遞到趙斐然跟前,「你替我看看,這個,」指著扉頁上的徽記,「是不是匯通書肆的徽記?」
匯通書肆的徽記,乃攤成兩半的書冊,極好辨認。
略略打眼一瞧,趙斐然便知這確是匯通書肆的徽記。然,才吃下好幾次憋,定然要找補回來。
轉而問道:「阿姐,你好歹是靜安公主,尋個徽記而已,還用留到今日問我?你跟前沒人伺候麼。」
「糊塗,我大鄴公主,體面人物,哪能看話本子。我早已同你講過,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莫不是忘了?」
趙斐然上上下下打量自家阿姐。見她一身齊胸緋色金邊襦裙,絲帶飄飄,翩躚宛如燕蝶。
不禁感嘆,裝得極好。
「阿姐,你如此遮遮掩掩,莫非這話本子是什麼污穢之物……」驀地從靜安公主手中抽出話本子,翻開看。但見第一頁寫著:
風雪夜偶遇俏佳人 小黃門有心不得行
趙斐然心中一突,餘光瞄了靜安一眼,見她有些慌張,心跳得愈加厲害。反手去看封面,上頭寫著:
小黃門的婚姻生活
驀地,太子殿下雙手顫抖,幾乎握不住話本子。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那日在匯通書肆見到的小娘子。她也是這般,張口閉口將小黃門掛在嘴邊。
一時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現如今的小娘子,全都如此模樣麼?
「阿姐……阿姐,你……」難怪不願使人知曉,原是為此。
趁趙斐然手足無措的功夫,靜安公主顧不上儀態端方,跳起來去夠話本子。奈何這廝腿腳細長,好幾次都未能得償。
思忖一番,靜安公主索性破罐子破摔,「知道了,你要如何?」
「阿姐,你看話本子打發時日而已,萬不能……不能……你可是成親了的。不能……」
受不住叨叨,靜安公主驚呼一聲,「不能如何?你說話啊!」
自小在阿姐打壓之下長大的趙斐然,在旁人,在娘娘乃至陛下前都十足硬氣。可唯獨到靜安公主跟前,說不出什麼厲害言語。
只能虛虛道一聲:「不能使駙馬知曉。」
靜安公主滿意地點頭,「確是如此,那你告訴我,這是不是匯通書肆的徽記?」
還想再替自己辯駁幾句,順帶關切關切,卻被靜安公主一眼神逼回來,趙斐然無奈點頭。
靜安公主回敬:「知道了。你的事,成親不成親,我在阿娘阿爹那兒,替你找補找補。咱們是姐弟,禮尚往來。」
(本章完)
作者說:十七年:被發現了?哦,虛驚一場
趙斐然:你就給我阿姐看這個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