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廚。
老闆愁容滿面地進來, 煙剛點燃才發現身後還跟了條尾巴,皺著眉攔人:「同學,這兒不能進。」
呂少輝出示了證件, 老闆臉色一下變了,張望了下半透明玻璃門後頭的前廳,壓低聲音道:「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用變質肉!我保證會查清楚怎麼回事的!」
「別緊張,我又不是市監局的。」呂少輝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 「能看看備菜區嗎?」
老闆哪還能說不好,領著他就往後面去了。
其實他之所以這麼緊張,還是因為所謂的「鮮肉都是每天早上去菜場現買」確實是誇張的假話。拉開冰櫃裡面堆著不少生鮮菜品, 都按種類分袋裝好碼得整整齊齊以便使用, 而製作方才那道咕咾肉的肉品已經被拿出解凍好放在一旁的不鏽鋼盆里醃製著。
呂少輝拿筷子撥弄了下裝在盆里的肉丁,因為這道菜需要將肉拍散切成小塊再裹上層層澱粉下鍋油炸,原料和成品都看不出什麼具體形態,因此是否是選用的正經豬裡脊,又是否新鮮都難說。
裡面的人聞聲出來, 老闆介紹道:「這是我媽,平時店裡備菜都是她幫忙。」
老太太打量了下來人,拿圍兜擦乾淨手上的水, 怯怯地同呂少輝打了個招呼。
呂少輝望了她一眼:「大娘, 這肉哪兒買的啊?」
「城南菜市場啊。」老太太見兒子對旁邊男人謹慎的態度, 一時有點緊張。
呂少輝看出她的心虛,把筷子一丟,似笑非笑道:「大娘,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 剛才前面有學生吃了你們這兒的菜發現變質了, 現在還在吐呢,這問題要是不好好解決回去他一宣傳,你們的店在大學城還開不開得下去?」
老闆擔心的也正是這事,所以方才才不敢得罪那個男生,神情凝重地湊到老太太耳邊說了幾句什麼,老太太立馬嚇得不輕,趕忙道:「警察同志啊,我、我說,店裡的肉確實都是從城南菜市場買的,但這袋是我上個月在路邊上撿的……」
老闆震驚得忘了壓聲音:「撿的?你怎麼……」
「我是想著,不要白不要。」老太太越說越沒底氣。
據老太太說,她平時添置的新鮮食材不會立馬使用,而是先放進冰櫃裡,將原先儲存很久即將變質的拿出來做菜,如此循環往復。因為覺得現買現做會很「吃虧」,而殭屍肉用起來就不心疼了,所以輕易不會讓新鮮肉食流入飯桌。
老闆聞言驚駭非常,一直不知道老太太在他眼皮子底下還玩了一招偷梁換柱,好險從前沒出過事,否則……後怕讓他頓時起了一背的冷汗。
接著,老太太又坦白,上個月出門丟垃圾的時候在垃圾箱旁邊看到了一袋裝在塑膠袋裡的鮮肉,大概三公斤的樣子,精瘦不肥,切得很整齊,聞著也沒有異味,不知道是哪戶商家丟錯了還是路上落下了,她心想扔掉也怪可惜的,索性撿了回去。按照她用舊不用新的習慣,這袋剛到手的尚且新鮮的肉自然要在冷櫃裡待上好一段時間,因此今天才湊巧被拿出來做菜上桌。
呂少輝聽到三公斤這個重量心裡就一沉,忙問還有沒有剩餘沒處理的,老太太怵著他是警察,自然麻溜地將餘下的全部翻了出來。包裝袋她都沒換新,上面印著熟悉的便利店logo,顯然和工地上發現的那一袋子屍塊系出同源。
「這些我就先帶走了,」呂少輝順帶收拾著盆里醃製中的肉塊,對老闆說,「你再跟你媽好好聊聊,看看冰櫃裡還有沒有啥其他烏七八糟的玩意兒,好歹開飯店呢不注意食品安全怎麼行。」
老闆心想這回真是被他親娘給坑死了,不需要他說也是要找老太太算帳的。
呂少輝抽了幾個深色方便袋把東西裝好回到前廳,一桌子人餓得前胸貼後背但都沒心情吃這的飯,看見他出來就收拾東西打算走。
蔣軻那桌人正好也吃完了,見狀跟過來,正看到呂少輝在謝輕非耳邊說話。
其實這幾個刑警本也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年人,混在一堆大學生里並沒有明顯的年齡差距。現在又在玩「重生之我是大學生」的遊戲,演技一個賽一個的高超,閒聊的話題還是食堂哪個窗口的菜更難吃,倒真不違和。
蔣軻自來熟地搭住陸之恆的肩膀,問:「席鳴妹妹旁邊的男的就是她對象啊?」
陸之恆還反應了一下「席鳴妹妹」是哪位,而後才道:「不是不是,她對象沒在這。」
誰知這句話把蔣軻最後的顧慮也打消了,他抬步就上前,陸之恆攔都沒攔住。
謝輕非餘光看見他過來,及時止住了和呂少輝的對話。
「同學你好,我叫蔣軻,隔壁升科大的。」
謝輕非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你有事?」
不僅漂亮,聲音還好聽。蔣軻感覺自己又被撩了一下,燥燥的。
「加個微信?」他晃了晃手機。
手機是最新款的蘋果,謝輕非同時打量他全身,這男生之所以敢主動追上來要聯繫方式,其實還是有資本的。長得小帥,一身知名潮牌,光是腳上那雙鞋就大幾千,顯然家境優渥,還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用虛榮心堆砌的假闊。
謝輕非沒立刻拒絕,故意在他手腕套的頭繩上看了幾眼,道:「你沒有女朋友嗎?」
蔣軻一愣,明顯暴露了幾分心虛,他把手往袖子裡縮了縮,而後鎮定道:「確實有女生向我示好,但我其實是單身。」
他拋出個自認為很迷人的笑容,心裡並不覺得自己會被拒絕。
在對方打量他時,他其實也認真觀察了下她。謝輕非是來挖土的,穿得簡單不說,外套還是件偏舊的衝鋒衣,不戴首飾不化妝,除了一張臉讓人驚艷,其他哪兒哪兒看著都像個條件普通的大學生。和她同行這些個男的打扮上也都跟潮流沾不上邊,尤其剛剛挨著她說話那個,褲腿上還都是灰塵泥巴,糙得不行。人以群分,他以此判斷她的男朋友也不是什麼人物,更找不到她拒絕自己的理由了。
誰知謝輕非高傲地睨過來一眼,語氣不屑道:「可我不是單身,我也看不上你。」
她音量不高不低,正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了,與蔣軻同行那兩個男生隨即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他們仨是舍友,但應當是以蔣軻為尊的,剛才在餐館點單也是蔣軻習慣性結帳,後來老闆過來退錢,另二人也沒什麼反應,顯然私下沒有AA的過程。
蔣軻頭回被這麼毫不客氣地拒絕,還當著同學的面,愣怔過後立即惱羞成怒:「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是看得起你才來跟你說話,真以為自個兒是女神了?搞笑!」
「嗯,那就別擋道了。」謝輕非平靜地說完,比了個「請讓」的手勢。
蔣軻氣結,奈何周圍這麼多人看著,未免更加丟人他只能讓開。
陸之恆不解地問道:「謝隊你為啥拒絕他啊?他這一生氣我們線索不就斷了嗎?」
謝輕非說:「他還會繼續找你的。」
「哦,」陸之恆恍然明白了什麼,然後叮囑道,「那你別忘了你現在叫席鳴,千萬別露餡。」
謝輕非:「啊?」
「阿嚏!」
正版席鳴迎風打了個噴嚏,慌忙把車門帶上,然後才有空看群消息。
「所以又找到了一袋新的,你們還差點吃了?」
他這話一問,一車人胃裡又開始反酸水了,剛買的漢堡都有點不想往嘴裡塞。
「你那邊什麼情況?」電話里謝輕非問道。
席鳴:「這一片都挖得差不多了,還是沒發現。如果你們那袋是從垃圾桶附近撿的,豈不是意味著剩餘部分也有可能已經被回收走了?」
幾人神色都凝重起來:「一個月前的垃圾,還不早就被處理了。」
如此長的時間跨度,以轉運站的工作效率,甭管人肉豬肉,也早都經過理化反應成為大自然的一份子了。
呂少輝望了眼腳邊的塑膠袋,惆悵道:「而且就已經發現的這兩袋看來,重要的骨骼和牙齒一塊都沒有,萬一DNA比對沒結果,我們連推測死者外形特徵都做不到。再萬一,這其實是個留長髮的男的呢?性別也不能確認,咱們市可七百多萬人口呢。」
一陣低氣壓,過後陸之恆憤憤道:「真是個變態!」
兩波人前後腳回到警局,新發現的屍塊直接被送去了化驗處。
趙重雲和戴琳已經在會議室等候,經過系統內排查,全市三個月內上報過失蹤的案情信息全部被篩選了出來,而以長發年輕女性為特徵,總共有28例符合條件的信息。
「辛苦了。」謝輕非經過戴琳的位置時捏了捏她的肩。
戴琳道:「沒事,按特徵篩選很快的。不過這都是有朋友家屬報案的,假如眼下追查的死者失蹤的消息沒有錄入系統,這些也參考不了了。」
戴琳平時在局裡來無影去無蹤,全因為她是個珍稀技術人才,各個專案組都少不了要她幫忙,所以奔波了些。
陸之恆看到她想起些什麼,忙把方才蔣軻給的網址發過去:「你看看這個,能查出網頁搭建者的信息嗎?」
戴琳一看就皺起眉:「這是……這麼詳細的個人信息,應該是盜取了學校內網資料庫吧。你從哪找到的?」
她查看了下網頁原始碼,竟不是個能隨手就破解的簡易製作,連IP位址都層層隱匿了。
陸之恆便把前情說了一下。
席鳴:「不是,咋還帶上我了,你怎麼不用趙重雲的名字?」
陸之恆:「下次,下次。」
席鳴大度地擺擺手:「算了,守護師尊是我應該做的。」
這時,趙重雲冷不丁道:「這個人不就是我們篩查出來的失蹤女性之一嗎?」
他一提,眾人紛紛看向屏幕。
在蔣軻給的網頁上按顏值分數從高到低排序後,出現在第二位的女生,恰好失蹤了有一個月。
這些還未畢業的大學生,證件照片基本都是高中時拍攝,還不會打扮的年紀,鏡頭角度也沒多專業,但黃旭瑤卻美得很突出,她皮膚極白,骨骼纖細,淡淡的眉毛微蹙著,有種弱不禁風的美感。這會兒眾人才發現這網站的新功能,即點開某一女生的名字後顯示的除卻個人資料,還有個匿名留言區,各種猥瑣評論迭在一塊,全部都是對女生的點評和意淫,看得人生理不適。
「黃旭瑤,昇州市金川市人,升科大日語系大三的學生……我去,這些上面怎麼都有。」趙重雲介紹到一半也不多此一舉了,言簡意賅地說,「上個月和同學出去蹦迪,之後就再也沒回過宿舍,舍友來報的案。」
謝輕非:「她家裡人知道嗎?」
趙重云:「輔導員倒是打電話給過她家裡,但她家人不怎麼在意。黃旭瑤成績不好,大三了還有兩門課在重修,平時也愛蹦迪喝酒,失聯是常有的事,她家人覺得她肯定又在哪兒鬼混,嫌民警老打電話過來就聯繫派出所銷案了。本來這條信息被篩掉了,但發現屍塊的地方不是大學城嗎?她正好是那兒的學生,我打電話問過她舍友,人到現在也沒回來,除了她輔導員操心得著急上火也沒人繼續追查這事,所以還是加上了。」
呂少輝不吝表揚:「小趙,成熟了。」
趙重雲赧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謝輕非問道:「她是第二,那第一是誰?」
陸之恆則又返回上一級頁面,點開了顏值排行榜第一那個女生的主頁。
「甘甜,日語系……她跟黃旭瑤是舍友誒。」
兩人的評分只差零點幾,跟黃旭瑤這種病美人截然不同,甘甜是個濃顏系活力少女,因此評論區還有說「這種一看就玩得花,不比病歪歪的有意思」,底下附和者眾多。又有人回覆說可惜有男朋友了,可有男朋友又怎麼樣,並不影響這群人在網上自我高潮,甚至葷話還更多了。
「我不想看了,這些人是不是有病啊!」陸之恆率先受不住,偏偏這時蔣軻又給他發了微信。
陸之恆點開一看,眉梢揚起。
【J:明天下午打球別忘了,你們學校的校園卡應該能進我們學校門的吧?】
還真是激起他奇怪的征服欲了,陸之恆佩服地看了謝輕非一眼,道:「誰幫我搞一張升工大的校園卡?」
呂少輝:「真當自個兒是男大了?自己找學校要去。」
陸之恆哼了一聲,埋頭給蔣軻回了個「OK」。
很快,法醫那邊給出了DNA比對結果,工地上發現的人體組織與餐館裡的肉塊屬於同一人,然而卻和從派出所帶來的當初調查失蹤時從宿舍採集的黃旭瑤毛髮DNA不相符合。
死者並不是黃旭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