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回到家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周一又要回到學校上課,案子的收尾就沒有再跟。
三天後,席鳴發消息來說戴琳已經將內存卡修復好, 謝輕非一下課就去了警局。
事發當天差不多的時間段,正好有個時長兩分多鐘的視頻,就錄製在王爽去之前的幾分鐘裡。
幾個人都擠到大屏前。
戴琳按了播放鍵,畫面開頭先是黑影閃了閃,接著就出現了張燕的臉。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上衣, 妝容輕淡卻雅致。大抵因為在孕期,整個人周身都環繞著一種柔軟的光輝。在沙發上坐好後,她對鏡頭打招呼念完開場白, 才說錄這條視頻的目的。
「我做了一個決定。」
張燕一手撫著肚子, 明顯神采飛揚。
「我……打算和父母還有弟弟好好談談,如果可以,我想和W先生搬去其他城市,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這個帳號做了也有好幾年了,從一開始只有幾個粉絲直到現在, 我很高興交到了你們這一群好朋友,讓我能有可以抒發心事的對象,一直也沒對你們說過謝謝, 真的很感謝大家。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和你們說, 包括W他也不知道, 其實……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確診了抑鬱,不說也是怕身邊的人擔心。生病很難受,陪伴這樣一個情緒總是低落的我, 對方也會被消耗, 我不想讓別人因為我的病影響心情。但是你們放心, 我一直在積極配合治療,現在鼓起勇氣說出口,就證明我已經不再受它的影響啦。而我親愛的W先生,當你看到這條視頻時會是怎樣的心情呢?肯定超級超級超級心疼我吧。哈哈哈……笨蛋,我也很厲害的好不好,怎麼會那麼輕易就被打倒呢?
「至於我為什麼會生病……我想你們也能猜到。大家給我的留言我每一條都看了,怒其不爭也好,覺得我活該也罷,這麼多年我經歷的這一切確實算得上窩囊,我也覺得很對不起W。他明明是自由的,是我把他困住了。
「今天,我徹底想通了。他是世界上唯一愛我的人,這份真心未必不比血緣珍貴,我應該早一點邁出這一步的。我們就快有孩子啦,還有不到兩個月寶寶就要出生,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希望它能在愛里健康成長,千萬不要像我一樣。所以……我不會再讓我的家庭拖累我。
「他們是我的父母,是我的弟弟,可那到底不是我的家。
「我會盡到為人子女的義務,但多餘的再也不會有了。從今往後,我的世界只有寶寶和W,我們一家三口會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燕子這一次,真的要自由啦。」
視頻到這裡為止。
張燕關掉了錄像,之後也再沒有拍攝任何東西。
沒有王爽以為的謀殺證據,她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是告知所有她愛著與愛她的人,她鼓起勇氣要脫離原生家庭迎接新生活了。
然後她還打電話給自己的心理醫生宣布好消息,再滿懷期待地等著自己的丈夫過來。
王爽說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因為自己出軌情緒失控到如此地步,他不知道的其實是張燕為了他做了多麼艱難的一個決定,一隻將要展翅高飛的燕子驟然被打斷翅膀踩在地下,大概就是張燕知曉他出軌後的心境。
誠如張燕所說,粉絲們的話她都看到了。眾人質問她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要當扶弟魔,可她從出生開始命運就已經決定了,她被灌輸的就是做姐姐要為弟弟付出一切的思想,這些訓導刻在她骨子裡,黥刑一樣無法消除,正如張玉衡認為自己從張燕身上索要資源是理所應當一樣,她也不懂得外人所謂的「反抗」從何說起。
所謂三觀,只是個人在其狹窄的見聞里萌發的觀念,豐衣足食的人不懂餓漢之飢,「何不食肉糜」的話說出來也不費幾口唾沫,竟也想著靠著幾口唾沫去改變別人的三觀、更替別人的系統,哪怕出發點是好的,邏輯前提已經錯了,自然不能得到滿意的結果。
張燕未必不知道肉是好吃的,但饅頭也能充飢,便想不通問題究竟出在哪裡,為什麼不管她怎麼做都有人不滿意。長久下來就會自我懷疑,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對不起家人,對不起丈夫,對不起粉絲,就是沒覺得是別人對不起自己。
所以痛苦,所以糾結,所以紆鬱難釋。
逃離原生家庭不是跨出門檻那麼輕易,她要花好多好多年,經歷好多好多痛苦,才能邁出這一步,這在尋常人眼中非常容易的一步。
屏幕徹底黑下去。
一時間沒人開口說話。
最後是一聲抽泣打破了寂靜,謝輕非回頭一看,趙重雲眼淚已經順著下巴滴到地上了。大概是被她看了覺得難為情,他又手忙腳亂地抽紙去擦臉,誰知眼淚越擦越多,臉埋在紙面上再也抬不起來。
謝輕非提溜著人的領口出去。
席鳴望著倆人的背影,感嘆道:「小趙最近進步挺大的,聽程哥說他昨天還去停屍間和張燕單獨待了會兒,嘖嘖,應該是不怕了。」
呂少輝在椅子上轉了一圈,覺得非常有趣:「看不出來小趙平時一本正經的,其實是個性感男孩啊。」
席鳴:「感性!感性!!」
走廊里。
感性男孩好不容易哭夠了,謝輕非看著他倆紅彤彤的眼睛,溫聲道:「好點了嗎?」
趙重雲吸吸鼻子,點頭,眼巴巴地看著她。
謝輕非道:「好,那去把案件材料整理整理,寫個報告交給少輝吧,不懂的地方問問席鳴。」
趙重雲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都忘了哭了:「這種時候你、你不應該安慰我兩句嗎?」
謝輕非顯然沒這意思,反而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抬手摸了下他的頭。
「趙警官第一次跟案子,做得已經很不錯了,以後多跟著他們學學,凡事不要衝動冒進,懂了嗎?」
趙警官被這么正經地一稱呼,嘴角不等大腦指令就先勾了起來,一米八幾的個頭被她當小狗摸了,不僅沒生氣還主動彎了點腰。聽她說完,他疑道:「我不能跟你學嗎?你……你不打算回隊裡了?」
「暫時是沒這個想法。」謝輕非也不隱瞞,「我是真想歇歇,你也饒了我吧。」
不知想起什麼,趙重雲眸色暗了暗。
「謝隊,你和衛醫生真的分手了嗎?」
謝輕非冷不丁聽他問起這個,揚起眉:「怎麼?」
「我就問問。」他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又忍不住地打聽,「到底是為什麼分手啊?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謝輕非:「沒有。」
沒聽到想要的答案,趙重雲還想繼續問,但謝輕非已經沒了解答的意思。
「那、那我先進去了。」他說著,步子卻沒挪動。
「去唄。」謝輕非閒閒地抱著肘,眼眸微抬算是應允。
趙重雲呼吸微微一摒,心想她明明也沒化妝,皮膚卻那麼好,眉毛黑黑的,嘴唇紅紅的,頭髮還蠻長。
謝輕非奇怪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沒了。」趙重雲莫名其妙紅了臉,飛一樣閃了人。
腳步聲越來越遠,走廊很快恢復安寧。透過半開的窗戶打進來一陣冷風,謝輕非不由自主朝窗外看去。
冬日的樹枝都是光禿禿的,毫無生機地指向蒼穹,有些春來時還會復甦,有些就徹底枯萎腐敗在這個冬季了,哪怕它們已經很努力地汲取陽光。
席鳴在群里轉發了條人醫公眾號發布的關於MSBP的科普文章,出鏡醫生是衛騁。謝輕非盯著封面上他的臉看了好幾秒,才點進去瀏覽了正文內容。
退出來時看到和衛騁的聊天框還在首頁,想了想還是點開發了個消息過去,說他的科普很專業。
衛騁回復很及時:【這麼關注我。】
謝輕非:【?】
衛騁:【這條推文才發不到五分鐘,我都還沒來得及看呢。】
謝輕非:【網速這麼慢還是早點換張卡吧。】
衛騁:【網速快慢不重要,被你誇才最重要。】
謝輕非手指一頓,慢慢打字道:【我的誇獎又不值錢。】
衛騁:【正好我最不缺的就是錢。】
「嗤。」謝輕非笑出聲。
謝軼南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問了幾句情況如何,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謝輕非:「怎麼,晚上有活動?」
謝軼南:「我們打算回北京啦,想著叫上你和妹夫吃個團圓飯。」
謝輕非:「你哪來的妹夫?」
「當然是你那個很帥的前男友,你也沒多給我幾個選擇啊。」謝軼南看她嘴硬得好玩兒,「人家今天還親自領我們見醫生做檢查,不是為你,難不成會是看我的面子?」
謝輕非還真不知道有這回事,一下子變得不好拒絕起來:「就算……他也不一定有空。」
謝軼南:「我問了,他說有空。」
謝輕非:「……」
遠方剝落的敗葉從枝頭墜落,筆直地砸進地里。
謝輕非目光順著下落,忽地一頓。
樹下站立的人也在同一時間抬頭,深邃的眼神似要探進她心底,好像枯樹里生出了花。
「那晚上就一起吃個飯嘛,」謝軼南的聲音再度響起,忽地停了下,問道,「非非,你是不是在笑?」
謝輕非下意識地:「沒有啊。」
謝軼南肯定道:「你剛剛絕對笑了。」
謝輕非拉開手機看了眼屏幕,道:「我們打的好像不是視頻電話。」
「可我就是知道你在笑。」謝軼南得意道,「一提到他,你就會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