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堅信是愛人背叛了他,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持刀之手》
男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樣貌端正,髮型是現如今最時髦的「微分碎蓋」,垂在眉前的幾縷碎發因為沒能及時打理而泛著油光。他的白大褂微皺,裡邊套了件圓領T恤,腕上佩戴了一塊頗為精緻的手錶。他屈指蹭了下裸露在外的皮膚,同時忍不住在自己冒出淡青胡茬的下巴上摸了一把,眼底占滿熬夜特有的紅血絲。
多半是剛值完夜班又來門診。
報告單在他手上被來回翻看,他略為嚴肅地將紙張按在桌面上,對正對面忐忑不安的女人道:「從檢查結果來看,你已經懷孕6周了。」
「真的嗎?」女人當即扭頭看向身側陪護的家屬,語氣很是雀躍,「我、我真的懷孕了呀!」
喜悅的情緒是能傳染的,更遑論眼前的孕婦笑起來溫柔和善,身上的氣息也親切得讓人恍惚,醫生肅然的眉眼不禁放鬆了許多。
他隨她目光抬頭,看向那位一直無微不至陪伴孕婦的家屬。
對方是個濃顏系大美女,身形修長高挑,穿了件藏青色的短款風衣,直筒長褲束在靴子裡,穿著十分幹練利落。她有副極明艷的五官,鼻尖上墜一粒小小的美人痣,眉眼和孕婦有些神似,神態氣質卻沉穩到近乎冷清,乍一看不好接近,但顯然十分靠譜。
大概是打量的目光太明顯,對方淡淡瞥過來,醫生猝然回神,隨即赧然地摸了摸鼻頭。
他又問:「謝軼南。這個孩子你要還是不要?」
「要的要的,」謝軼南忙回著,興奮地拉拽身邊人的衣擺,「非非,你要當小姨啦。」
謝輕非一直緊繃的神情才緩和,又向醫生請教了些注意事項。醫生看看手機屏幕,還是耐心同她們講了。
出了診室,謝軼南還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中,對著B超檢驗單拍了好幾張照不說,硬對著兩團黑乎乎的影子夸可愛。
謝輕非扶著她,謹慎地看著她腳下。
「非非,你不用這麼擔心,剛剛醫生不是也說了我身體很健康嗎?」謝軼南被她如履薄冰的架勢逗笑了。
「你早上吐那麼厲害,真把我嚇死了。」謝輕非一刻也不敢鬆懈,把所有東西都接過來自己拿著,猶豫著問道,「這事要告訴姐夫嗎?」
謝軼南哼聲道:「我還沒原諒他呢,過段時間再說吧。」
她事先也沒說自己和丈夫吵了架,一個人拎著行李來昇州找到謝輕非,說要和她住一陣子聯絡聯絡姐妹感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離家出走」。在這節骨眼上又查出懷孕,謝輕非更多擔心她的身體,畢竟醫生剛才也說孕婦的心情很重要。
「你別擔心啦,他去國外出差了,我一個人在家也無聊,所以來找你。等他回國發現我不在準會追過來求我和好,然後我再大發慈悲告訴他這個好消息。」謝軼南笑眯眯地,「到時候讓他來陪我複查,你也不用再特地請假陪我。對了,剛剛這個醫生叫……」
謝輕非翻出報告一看:「張玉衡。」
「看著還挺年輕的。」謝軼南思索片刻,皺起眉,「這麼年輕會不會不靠譜?」
謝輕非回憶了下剛才的情景,道:「不靠譜倒不至於,這個張醫生挺熱愛自己的工作的,而且他大概也有個和你一般性格的姐姐,所以對你格外有耐心。不過我看他有點心不在焉,恐怕最近遇上了什麼難事。如果你不放心,複查的時候提前掛個專家號吧。」
謝軼南順嘴接道:「什麼難事?」
謝輕非還真給出了答案:「金錢相關的。」
「啊?我是完全沒看出來,還是你們當警察的觀察能力強。」謝軼南又問,「可你又怎麼知道他有個姐姐?」
謝輕非道:「他明明單身,手機屏保卻是和一個女人的合照,關係親密不曖昧,應該是親屬關係。他很喜歡他姐姐,卻對父母感到厭煩,寧可待在醫院裡加班熬夜也不回家,就是想躲避父母的嘮叨。」
謝軼南愣了幾秒,問道:「我如果再問你為什麼說他是單身,會不會顯得我很傻?」
謝輕非笑了笑,說:「你想知道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
「算啦,」謝軼南不想和職業選手交流自己不擅長的問題,「你不如給我介紹幾個厲害的婦產科專家。」
謝輕非下意識道:「這我真不了解,但我有個朋友也在這裡……咳,回頭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你有當醫生的朋友?男的女的?」謝軼南嗅到一絲八卦的味道。
「女的。」謝輕非面不改色地答道,「只是打過交道,也不算朋友。」
謝軼南道:「噢,我還以為是你男朋友呢,之前我媽想著給你介紹對象,二叔二嬸說你已經有男朋友了,是個醫生。」
「分了,」謝輕非說著,認真叮囑道,「但是姐,這件事不要告訴我爸媽。」
「理解理解,」謝軼南道,「醫生多體面一工作啊,難怪你不敢和家長說分手,他們肯定會覺得可惜。」
然而話音一轉:「不過真要找對象不能只看職業濾鏡,哪行哪業沒渣男?還得看人。我說得對不對啊非非?」
謝輕非剛要開口,大廳側門前一陣騷亂,緊接著就見兩三個醫警焦急地疏散人群為後來的急救病床開道。隱隱聽到有人說哪裡出了事故,傷者都被就近送到了人醫。
市人民醫院這種公立三甲人流量本來就多,繳費窗口前幾條長隊,半數都是中老年,根本來不及有序避讓,免不得碰撞。謝輕非第一時間護著堂姐,匆促間不知哪來的外力一撞,她手腕脫力,檢查報告跟著掉落在地。
確認謝軼南站在不會被人群衝擊到的內側後她才俯身去撿,猝不及防地,指尖與另一個人的手相觸碰。
這是只很漂亮的男人的手,骨節勻稱,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手背上淡青的脈絡明顯,只是突兀地落了三道鮮艷的抓痕。
謝輕非觸電似的收回手,抬頭,撞進一雙邃黑明澈的雙眼中。
喧囂在同一時刻散去,兩人起身。
「非非,你沒事吧?」
謝軼南擔憂地去攙她,自然也注意到了面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入眼先是被對方俊朗的樣貌結結實實震撼了下。
再抬頭,她不曾想到他如此高大,約摸一米九,仰得她脖子酸。他的襯衫領口熨帖齊整,扣好的白大褂上一絲褶皺也無。且他身上完全沒有剛才那位張醫生的疲憊,下巴颳得乾乾淨淨,面容嚴冷俊挺,尤其一雙眼睛炯然清明。他周身氣場也實在算不上親和,頗有些矜貴到凌駕於眾人之上的氣勢,每根頭髮絲都透露出的精緻感使他與周遭格格不入。
該帥哥用無聲的語言向所有接觸者透露著三條消息:本人高冷、少套近乎、離我遠點。
考慮到上午的門診已經結束了,謝軼南一時判斷不出這是他的營業狀態本態還是私下面目,如此的與親切二字不沾邊,真是一點兒也不怕被投訴啊。
「我沒事。」
謝輕非把還被對方攥著邊角的單子飛快抽回,一股腦全塞進了包里。謝軼南包里亂七八糟的東西多得很,什麼水杯遮陽傘檔案袋都有,分量不輕,包帶掉了一邊,還是那隻挨了撓的手來替她扶了下。
帥哥醫生的眼神絲毫不加遮掩,緊緊凝著她不放,謝輕非不由蹙起了眉。
謝軼南看看這男人,又看看堂妹,敏銳地感覺到氣氛的古怪,便狀似不經意地往人家工作牌上一瞧:「衛騁醫生是吧?謝謝你剛才幫忙,非非,怎麼不和人家道謝?」
謝輕非剛不情願地把「謝」字抬到嘴邊,就聽見衛騁語氣沒什麼起伏地道:「不用,舉手之勞。」
挺不稀罕的態度。門口導診的智慧機器人都比他熱情。
她也把客套話咽回去,挽著謝軼南的手臂:「走吧。」
謝軼南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堂妹微抿的唇,直覺自己吃到了個大瓜,笑眯眯和衛醫生說了拜拜。
「非非,你待會兒是不是不用回單位了?」謝軼南問完,余光中,衛醫生還望著她們。
謝輕非道:「嗯,我們可以一起吃午飯。」
「太好了,來這麼些天都沒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待會兒就由我親自下廚吧。」謝軼南問道,「你有什麼想吃的沒?」
謝輕非道:「懷孕的人是不是有忌口啊?我想吃的那些估計都不合適。」
「是哦,差點忘了。懷孕好麻煩。」謝軼南想到這個不行那個不準的,不爽道,「咱們累死累活,孩子他爸還不知道在幹什麼,真是便宜這狗男人了。」
謝輕非對此置以一笑。
謝軼南又再次確認:「你真不告訴他?」
謝輕非保證道:「不。」
大廳里說話的人很多,兩個人正常音量,如果不仔細聽即刻就淹沒在其他噪音里了,但並不代表沒人在意。
衛騁目送兩個人走遠,把她們這幾句交流一字不差聽進耳朵里,尤其謝輕非最後擲地有聲的那個「不」字,更是硬邦邦砸在他胸口上。
他瞳孔猛然顫了顫,站在原地很久,久到幾乎忘了自己來這兒是幹嗎的,腦子裡只剩下剛才撿東西時看到的幾個字。
【超聲提示:宮內早孕。】
醫院一樓開了咖啡廳,謝軼南迫不及待拉著謝輕非坐下:「你剛才在走什麼神?那個醫生長得好帥,身材也超好,你看沒看到啊?」
謝輕非:「是嗎?沒注意,感覺他挺高冷的。」
「沒準兒是悶騷呢?」謝軼南不贊同道。
「你才見他一面。」謝輕非好笑道。
「我看他還打了耳洞嘛。」謝軼南觀察著對方的表情。
謝輕非灌了口冰美式,眼睛沒看她:「可能不是自願的。」
「哦?那就是有女朋友。好可惜,你沒戲了。」
「我?我沒有那種想法。」
謝軼南似笑非笑:「剛剛你在他面前表現怪怪的,我還以為你對他有興趣。」
「……沒這回事。」謝輕非發覺自己竟然差點被堂姐套出話,立刻正色起來。
誰知堂姐似乎只是調侃一下,更在乎某帥哥的個人情況:「謝隊長,你估計衛醫生今年多大?」
「三十不到。怎麼了?」謝輕非順口一答。
謝軼南「哦呦」一聲:「他工作牌上寫的——醫學心理科副主任醫師,我以為怎麼也該四十多了,想問問他是在哪保養的皮膚,看著好年輕。」
謝輕非覺得她的形容有趣,笑道:「年輕有為吧。」
「這麼說也合理,」謝軼南道,「就跟你一樣,昇州市最年輕的刑警隊長,我的偶像。」
謝輕非道:「現在是掛名的了。」
謝軼南道:「那也很厲害好不好,再說了,你只是暫時轉文職,說不定過幾天就被重新召回一線了呢?電視劇里都是這麼演的,你搞不好要升官。」
謝輕非擺擺手,興味索然:「算了吧,我覺得現在在警校的工作挺好的,給學生上上課吹吹牛,除了監考比較無聊其他都還行。以前……以前24小時地忙,自以為很充實,都忘了人活著除了喘氣還要過日子了。」
「非非,」謝軼南拍拍她的手背,「不知怎的,我覺得你好像不是很開心。去年見面的時候你要比現在開朗很多,也不曾提到工作有壓力,這幾天在一塊我都沒怎麼見你笑過。」
面對對方憂心的神色,謝輕非只是搖搖頭:「忙的時候哪有精力想這些?突然閒下來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好像從沒為現有的生活做過考慮,也說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你知道的,人一旦開始思考,免不得要覺醒些負面情緒。」
「太高深了,如果這就是當天才的代價,我寧願永遠不思考。」謝軼南似懂非懂地嘆息一聲,「不知道剛剛那個衛醫生有沒有和你差不多的煩惱。」
謝輕非攪了攪杯子裡的冰塊:「怎麼又操心起他了?」
「我得確定他心情好不好啊,」謝軼南托著下巴,歪頭看她,「如果他不好說話,你打算怎麼開口讓他幫我們推薦大夫?」
謝輕非不禁挑起眉。
謝軼南道:「那麼帥一男的,我旁邊路過的老太太都特地回頭了,你居然都不帶正眼看人家的,也太違反常理了吧!」
謝輕非嗆了下,與她對視幾秒後無奈扶額:「你有沒有考慮過改行干刑偵?我們局還挺缺人的。」
「拉倒吧,干你們這行累死累活的月工資還不夠我買套像樣的護膚品。」謝軼南嫌棄地拒絕,重點道,「坦白從寬,快點跟我講你與帥哥的浪漫愛情故事。」
謝輕非架不住謝軼南的軟磨硬泡,簡單說了幾句。
她和衛騁是高中校友,上學的時候關係就不好,如果掐架不違紀,他倆見面能打三百回合。兩人成績相當,常年爭奪第一的名次,以此為導火線結成了水火不容的關係。作為如此針鋒相對的敵手,他倆後期發展到連在校門口遇見後誰先進大門都要一較高低。還好畢業了沒上同一所大學也沒再見過面,就此斷了聯繫。
結果去年又偶然遇見了,她看他當然還是不順眼,硬著頭皮和他當了段日子的同事,一起經歷了許多,吵吵鬧鬧把感情鬧變了質,死對頭居然終成眷屬。
「那又為什麼分手?」謝軼南急切地追問。
謝輕非道:「就是……職業規劃不同,談不攏,索性分了。」
「這算什麼啊。」
謝軼南覺得如果是這種原因,那實在可惜。
畢竟謝輕非說了這麼多,沒一句是對對方這個人的否定,說明衛醫生起碼是個人品尚可的正常男人。
正常男人啊,這可是稀缺物種,分了多可惜。
「懷孕了就少喝點咖啡。」謝輕非看她叼著吸管半天沒鬆口,提醒道。
謝軼南心裡思慮著堂妹的終身大事,表現得非常聽話,點頭如搗蒜。
出了大樓她還在心裡琢磨,越想越覺得這段感情也不是完全沒得商量。謝輕非的態度不說,就連剛剛那個衛醫生,雖然面上冷冰冰的,但眼神可一刻沒從謝輕非身上挪開。
正午的日頭傾瀉下來,謝輕非到包里翻遮陽傘。
「其實我覺得……」
謝軼南再度開口,卻見周圍人齊刷刷抬頭看天。
也就幾秒的時間,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攀上來,她的脖子也不由自主抬起,只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謝輕非橫在了她身前,緊接著肩膀被用力扣住,翻轉了個方向。
「砰」的一聲巨響,而後還有幾聲沉悶的回彈。
伴隨骨骼碎裂的聲音。
謝軼南穿的是條到小腿肚的長裙,即便天氣轉冷,為了風度依舊保持光腿,出來這會兒工夫裸露在外的皮膚早就凍得涼嗖嗖的了,是以她沒能第一時間想到腿上突然潑來的濕意是什麼。她被高出自己半個頭的謝輕非按在懷中,眼睛也被她的手掌捂得死死的,只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
「非非,」謝軼南腦子霎時一片空白,感覺自己腿都軟了,聲線顫抖,「出、出什麼事了?是什麼?」
謝輕非牢牢按著她不讓她回頭,用袖子將鼻尖被濺到的血漬抹掉,才垂下眼眸。
腳邊散落著因巨大衝擊力而脫離軀幹的身體組織,紅紅白白的液體像朵糜爛的霸王花綻放在地面,有些攀上了謝軼南的裙邊。而在她們半米開外的位置,是一具已經摔得徹底變形的人體,乍一看體格圓潤。
謝輕非睜大眼睛,望著屍體沾血的衣服下隆起的腹部,才發現這是一名孕晚期的孕婦。
(本章完)
作者說:哈嘍!
終於開始寫第二部了,第一部《野火燒不盡》講完死對頭變情人之後的熱戀故事,這會兒該進入磨合期啦,因為劇情上都是獨立單元案件,所以沒看過第一部的也不影響看這一部,感情線上可以當成破鏡重圓文看。當然想看兩位主角是如何天雷勾地火那個那個啥的也歡迎看看第一部~
【非常需要注意的一點】:本文是虛構小說,閱讀過程中請勿代入現實,作者是個外行,因此各種設定都是不正規的,很追求現實感以及主角年齡與職稱是否合理的不建議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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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同題材寫《邵探長》,歡迎來專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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