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姑渙散的瞳孔逐漸聚光。
只見裴明硯笑容燦爛, 朝她伸出援助之手。
她大腦有短暫的空白，身體反應也隨之暫停，恍神間好似有什麼鑽進她大腦中了,
卻只一瞬，她一個激靈，兀自起身，奔向薛青余，「院主！院主！您怎樣了？」
裴明硯無奈一笑, 也不見尷尬，把手縮回拍了拍，走向半靠在花園大理石柵欄上, 正低頭克制自己的薛青余身旁。
「請問您這齣戲好玩嗎？」
薛青余仍低頭, 並未回答。
溏姑方才那一瞬的迷茫已完全消失，回頭呵斥道：「誰准許你對院主這樣說話的？滾下去。」
「嘖嘖嘖，真是忘恩負義，剛才你們院主可是要殺你啊。」裴明硯走回桌旁，坐在薛青余位子上, 端起茶杯正要飲，想起什麼似的，將杯子放回, 換了個新杯子, 「我剛從他手上把你救下, 你就這麼對待救命恩人？」
溏姑偏過頭，「方才分明是我自己拉緊的琴弦，與院主大人又有何關係？你雖能穩固院主傷勢, 卻也不過是竹里行小小的劈柴人, 有何資格在此大放厥詞。」
「……」好吧。
裴明硯點頭, 「那行，你們這破事愛誰誰管，我不奉陪了。」
他飲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轉身離開。
「裴……裴明硯，留步。」薛院主好像終於能控制自己，扶著柵欄站起，朝溏姑示意不用扶他，「虛弱」地喊道。
裴明硯回身，擼起左臂袖子，「對了院主大人，能否煩請您，把這琴紋一併收回呢？」
薛青余閉了會眼，臉上血痕與薄薄的汗珠一併消失了，「溏姑，你先下去，我與裴明硯還有事商量。」
「不用，我們沒什麼好商量的。」裴明硯戳了戳那冷冰冰的琴紋，「您就把這代表您的榮譽給撤了，總之也沒什麼大用，我身份卑賤，配不上您這高貴的琴紋。」
薛青余艱難哈出一口氣，「我答應你。」
手臂上的琴紋像聽得懂人話一樣，自琴心處開始消散，脫離手臂後凝成一團霧氣，飛往薛青余。
裴明硯背過身離開，一張臉鐵青著。
薛青余這個老狐狸！
裝出一副柔弱病美人樣，實際那心啊，髒得像在煤炭堆里滾過一樣。
他這邊懷疑什麼，就恰好會發生什麼，他真這麼厲害早自己當天道去了。
所以，誰能「猜到」他心裡的懷疑呢？
薛青余那個狗賊啊！
對方就窩在他識海深處，表面上對方被他控制，實際上對方可「光明正大」在聽著他想啥呢。
也就是說，在對方面前，他就一無餡湯圓，整一個「李白」（注①），壓根沒秘密。
就說嘛，一個堂堂的大反派，突然間就這麼聽話配合，可能嗎？
裴明硯回到自己小屋，不再消極怠工，他圍著自己小院一一檢查所有陣法，又把院內雞鴨鵝舍和花園田地都重新排布咯，一切妥當，他又把本職工作劈柴工的工作完成。
眼看到了晚上，他把薛青余那玉佩丟桌上，想了想找來一隻碗，往碗裡倒了幾捧湖水，將玉佩扔進去，又放佐料似的，往裡邊撒了張符紙。
隨後一打響指，火焰在碗底燒起來，水開始「啵咯啵咯」沸騰起來。
裴明硯笑了笑，消失在原地。
.
後山石台上，月色皎潔，不時傳來風的呼嘯聲，給這清靜的夜晚增添幾分詭異。
山洞裡有珠光，似在吸引人進入。
裴明硯閒庭信步般走進山洞，赫然發現，洞內溫度竟比外邊那露天的石台還低幾分。
夜明珠光芒徐徐，不刺眼，卻又剛好能看清洞中景色，不知是否是錯覺，山洞穴頂的海洋生物們竟然移了位。
活的？
如此一想，裴明硯一碰山壁。
軟軟的，有彈力，稍一用力，能把那層不知為何物的東西摁下去一截，一放手，那凹下去的地方很快就能膨起來，仔細一看，還能看見這玩意呼吸似的脹—縮—脹—縮。
原來山壁表面有個黏膜狀物，中間灌滿水，海洋生物被圈養在兩層黏膜中，而黏膜內外互通，外邊空氣能進去，裡邊的水卻出不來，是以，裡邊的海洋生物確實能動，活跳跳的。
誰說古人不聰明的，這不，「水族館」都搞出來了。
裴明硯細細端詳，確認這東西不散發毒氣，也不是什麼高明陣法，遂不再停留，徑直往裡邊走了。
有風從洞中吹出，像鬼魂在哀嚎，加之幾顆夜明珠之光偏綠，頗有詭異之感。
奇怪的是，洞中再無人音。
難不成他來晚了？這樣一想，裴明硯加快步伐，在岔道口時候遲疑一瞬，扔了一個小物到另一條道上。
越往內走，咸腥味兒越濃，與花香混合在一起，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一個突然的拐角後，宛如地基沉陷，腳下再也沒路了，一個巨大的天坑出現在眼前。
海水的咸腥味更濃了，裴明硯往下看去，意料之中，天坑中滿是蔚藍的海水。
裴明硯一摸腰間戒指，一排竹筏隨之而出，垂直落下，浮在海水之上。
裴明硯飛身而下，立身竹筏上，好似和什麼人約好一樣，道：「我來了。」
平靜的海面突起波瀾，一道人影從海水中緩緩升起，只露出上半身，下半身仍泡在海水中。
那張臉已然血肉模糊，傷口卻沒癒合，原先占據半臉的易容也早消失不見。
裴明硯看了眼水面，突然說：「這就是你遠離人群，避居後山的原因？」
那人似乎笑了下，牽動臉上傷口，幾個地方撕裂得更開，流出血來，他好像毫無察覺，仍舊維持著笑的模樣。
這模樣其實極其恐怖，換個膽小的說不定化身尖叫雞了。
裴明硯並未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只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拽他上來。
那人露出苦笑，搖頭說，「我的軀體不能離開這一汪海水。」
裴明硯一頓，「那上午……」
「原來如此。你讓海水噴涌送你上去，只為了讓我看見。」
「我……我一直在等梅家的人。」
「梅家人？」
那人自嘲道，「這世上還能有幾個梅家。」
裴明硯手一揮，浮在水中的人被一股力量包裹往上浮了幾寸，只見這人下半身，竟是魚尾。
他收回手，那魚尾又沉下去了，「從未聽說過梅家收留過他族之人。」
對方並不介意裴明硯方才的動作，只臉上的傷疤開始癒合，薄薄一層白色顆粒黏在上邊，似乎和血肉長在了一起。
那人歉疚地笑了下，一個躍身，整個人沉入海水之中，兩息之間，又再次躍出水面。
裴明硯手指都在顫抖，「你是梅家人。」
「五十年前是，五十年後……可能不是了吧。」那人回答。
裴明硯看著他的臉，那本要癒合的傷口經海水一泡再次血淋淋地攤開在臉上。
竹筏下沉些許，裴明硯說：「你在用這種方法保持清醒。」
「對。」
那人雙手伸出海面，置於雙眼前，似乎在看自己的手。
只見，他手肘部分有魚鰭，一雙手五指間有蹼的存在，絲毫看不出任何偽造的痕跡。
若非那在海水裡不能癒合的臉傷，幾乎不會有人懷疑這人並非海洋生物。
「梅家記錄中，並未出現過人口失蹤一事。」裴明硯朝他解釋，「看你的臉……應是有人剝了你的麵皮，假扮成你的模樣矇混過關了。」
那人笑了笑，「這正是我能存活至今的原因，梅家給每個弟子點了魂燈，一旦我死亡，梅家立刻就能注意到他。」
「他？」裴明硯問，「他是誰？薛青余的主人？」
那人遲疑著點頭，「他們一族尤善易容，是以也許我見到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他。」他笑了一下，整個人又浸入海水中，「我這一身你也見到了，世人傳言人.皮.面具一說已在世間消失，實際他們一直都在，只是偽裝得太好，再無人能識破了。書院裡的慕容護法，你應該也見過，她能將自己偽裝成各個物種，可比起他，差得太多了。」
裴明硯說明差別：「他能將人改造成兩個種族的融合。」
「是。我本來只是梅家一個普通的命術師。」他又泡了一次海水，「梅家術師可挑選主人，只是須在梅家留下印記……他擅長易容，那印記是唯一能找到他的方法。」
裴明硯後退半步，他捂著額頭，開始思索書里和現實，若是如此，那在書中未寫明的事情——梅家究竟為何被滅滿門？
真就因為梅山雪救了方清這樣一件事？
也許書中未寫明的事情中，就有這麼一件，方清與反派鬥來鬥去，無意中撞見了「吳老」，別無他法的吳老死馬當活馬醫，將這消息告知了方清。
方清之後被梅大少所救，是以那幕後之人以為他即將暴露，遂讓薛青余儘快動手。
那時的梅山雪天之驕子，修為進境比不上此時的他，可那時的薛青余不僅健全，甚至可說是全盛時期，梅山雪自然不敵，終而落敗。
這裡就只有一個問題了。
彼時梅山雪雖然年少，卻不見得一定會輸，那人為何就這樣讓薛青余動手了？
是吃准梅山雪一定會輸，還是另有原由？
(本章完)
作者說:更新了（昨天的），還有一更今天的，還在修改，一會放上來
注①：無陷湯圓——李白（裏白）
很多年前在故事會還是什麼上看過的一個笑話，當時還挺震驚，因為我一直吃的就是無餡湯圓，還疑惑過湯圓竟然有餡兒？
欠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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