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的火, 燒得也算是轟轟烈烈。
因為樑柱上都刷了桐油,燒起來就更快了。等到沈琢回到宮中收到消息時,大半個夜都過去了。
可其實火方一燃起來, 便有人來崇安殿稟報,可正逢小金氏正陪著沈琢去驗收新行宮,傳消息的小黃門便並不得見。
此事由於在後宮,又不便由外朝的人進來接管,皇帝不在, 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尚宮局身上。
李舒瑗一聽,心中便覺不對。
按說最先發現燒起來的,是許美人的宮殿, 只離年前方才升了位份的金昭儀之居所, 不過前後之隔。小金氏因不滿桐油的氣味,便刷了性子,不許人給樑柱刷油,因而她的殿中燒得便沒這麼狠。
只是許美人處,是貨真價實燒得全剩斷壁頹垣了。
火勢也很快燒到了崇安殿。
這便更奇怪了。
崇安殿在東, 昨日吹的又是東北風,即便乾冷,也不可能將西宮的火星子吹到崇安殿去。
水不能滅因油燒起來的火, 可宮中的黃門與金吾衛們又不知, 四處找水撲火, 下場便是燒得更旺。待到從宮外急急運來砂土,加上從宮中花叢鏟起來的土應急,便過了最佳救火的時機。
李舒瑗眼看著壞事臨頭, 即便是金吾衛們好心辦了壞事, 最終也不可能將這幾十人, 連同一眾侍女黃門全都責罰,還不是要降罪在自己這個管事的頭上,便咬咬牙親赴了火場。
一夜下來,不說灰頭土臉,也是沒辦法見人了。
直到新帝同金昭儀終於從新行宮折返,薛平來傳旨令她接駕時,李舒瑗才有了機會喘兩口氣。
楊司衣攙扶著她,兩人靜靜回到尚宮局。
「大人為何換身乾淨衣服,沐浴一番去接駕?來得及的。」楊司衣隨手點了盞燈,又遞了杯水給李舒瑗,問道。
李舒瑗並未著急,飲盡了一整杯水,方才緩了緩,「洗了做什麼,洗了不久沒有勞苦的證據了?」沉吟片刻,又道,「他順利嗎?」
楊司衣輕應了一聲,「是了,現下已至長升殿了。」
李舒瑗長嘆一口氣,用帕子擦著手,邊感嘆著,「比不了現在的小子丫頭們了,就為見一面,無詔都敢偷入宮來。」
「誰說不是呢。」楊司衣是李舒瑗一手提拔起來的,兩人也亦師亦友般,說起話來便沒什麼拘束,「我可是真沒想到,他二人由此般姻緣,瞧著便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不過是尋常的一夜,這宮中一半深陷火海,另一半深陷情海。
「不過。」楊司衣想了想,又道,「依我看,若是明日要查將起來這起火的原因,咱們須得下些功夫。」
李舒瑗一怔,「這是何意?」
楊司衣今日是在宮門將將落鑰時,用了個偷梁換柱的法子將衡沚帶進來的。只是他進宮之後,為了掩人耳目兩人便分開走了。
本覺得,這召侯即便再放肆,也會即刻去長升殿尋宣城公主。這也便罷了,進了長升殿,公主想要保全,總會想辦法的。
可從未想到的是,等到楊司衣從萬善堂拿了新帝衣物出來,繞到宮道上時,卻想起方才忘了叮囑人屆時來尚衣局取,便獨自折返回去告知。
萬善堂乃是崇安殿的後殿,御用之物一般放置於此。天色漸晚,差不多到了宮人換班用飯的時候,所以並不剩多少人。加之今夜新帝並不一定回宮,懶怠的便更多。
楊司衣說了事便要走出來,天色已經漸晚,冬日裡白晝更短,黑得更快。萬壽堂後連接著一個小院子,是值夜的宮人休憩所用,兩更前定是無人的。
而那牆根處,堪堪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擦過去。楊司衣餘光瞄到,不由地停下腳步。
那入口是個磚牆山鑿開的玉瓶狀門,楊司衣心下一驚,便刻意駐足盯了會。
半刻鐘過去,也不見有什麼動靜。
難道天黑,是自己看錯了?
可方才若真的是個人影,也與才送走的那位召侯的身形,太過相似了。楊司衣思忖,自己裁衣量尺這幾十載,對人的身量幾乎是過目不忘的。
她將信將疑地轉身回尚衣局,一路上無不在思索這事。原想回到尚宮局,仔細說與李舒瑗知曉,可還未來得及,便在路上聽到了西宮起火的消息。
如今緩緩道來,倒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並非臣願強加因果與這位,但總覺得有些地方想不通。」楊司衣說著,「您想,從西宮到崇安殿的路上,即便是再快的腳程,也需些時候。我的步行速度並不快,也是走了半程才知道火勢的,而我方返回尚宮局不多久,火勢便開始向東蔓延。」
李舒瑗聽著,慢慢蹙起眉來,「你說這些毫無根據,是想說是他縱火?」
為防隔牆有耳,即便是兩人再輕聲交談,也並未點名道姓任何一人。私闖宮禁乃是重罪,即便不為了人,也該為己。
「不。」楊司衣搖頭,「臣只是不明白,為何這位會出現在崇安殿,尤其是陛下並不在宮中時。」
屋內的刻漏一點一滴盤算著時間,也寓意著離接駕的時候並不遠了。
李舒瑗生怕屆時殿前失儀,伸手拍了拍楊司衣的肩膀,「行了,看這天色,為了火勢著急起來,只怕也無人想得到長升殿了。再者長升殿與崇安殿不遠,一整夜都沒什麼動靜,也無人注意,我們只管先做好眼前事便罷。」
今日這火燒得趕巧,硬是沒半點空隙給人心虛。
李舒瑗果然猜得沒錯。
待崇安殿中見了新帝,不分青紅皂白,便要她削官賜死。也便是平日善待屬下,跪了一地的人為他求情,甚至搬出了她先父,總算是有了機會解釋清楚原委。
小金氏適時在耳旁吹吹風,李舒瑗才逃過一劫。
可沈琢哪裡是點到為止的人,發現自己錯怪了人後,更加收不回面子,羞憤之下竟將所有衣袍沾水的黃門侍女全都處死了。
頃刻間哀求之聲,充斥了整個靜悄悄的崇安殿。連木頭燒焦的畢剝之聲,也被掩蓋住。
就地處斬,死了三十六人,崇安殿前血流不止。
許美人闔宮的宮人全被處死,自己也被一條白綾結束了姓名。
她的命運由不得自己掌控。沈琢怒斥她不詳,引火上身,她便必須死於非命,甚至不得入土安葬,被拋屍河中。
還有尚宮局新來的灑掃小宮女,一早還笑意盈盈地與李舒瑗打招呼。
她叩首在冰涼的石磚之上,感受著幾步之外,鮮血飛濺在自己臉側,衣裙之上,心中倍感淒涼。
霎時間冤魂侵擾,皇宮變成了地府。
便是如此君主,想要得過且過地自保,也是不能夠了。
殺了人,沈琢心中好受多了,又命小金氏來日逐宮去搜,自己倒是瀟灑地一轉身,又帶著人回新行宮去了。
新行宮本是今歲入夏避暑之地,完全按照沈琢的要求修建,可謂是富麗堂皇。今日他一見,更龍心大悅,恨不得當即將整個皇宮搬去罷了。
崇安殿這一燒,他心中更舒坦了。
沈琢本就在崇安殿住得不暢快,因他在這裡逼死了沈琮,又時常夢魘。若不是建造皇宮之初,風水上說此處有天子之氣,早便不住了。
而今總算有了機會遠離這裡,重新修葺,簡直燒到他心坎上了。
為此奔波,一大早的點兵出征,沈琢也懶得去。還是薛平派人去兵部傳了信,才臨時得出了應急之策。
這一來一回折騰著,除了長升殿中酣睡到天亮的阿姀,沒一個人得了安生。
小金氏的殿中也被燒得差不離,氣得直發脾氣。
她明明早就告誡了宮中不許刷桐油,怎麼還會燒到自己這裡來,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身旁的侍女瞧出了端倪,便附耳在側,出起了主意,「娘娘何必為此生氣,您已位至昭儀,除了從前陛下側妃,如今封了淑妃,日日不得陛下待見,闔宮中不就您得寵。陛下已去了行宮,留您在宮中可不就是為了執掌大局的,既如此,未燒的宮苑那麼多,害怕沒有地方落腳嗎?」
小金氏一聽,被哄得不知天高地厚,竟覺得十分有理。
「那依你看,本宮搬去何處好些?」回過頭來,眼中已是篤定的笑。
侍女瞧著,也笑著附和,「當然是,憑娘娘的心意了。」
是以卯時過半,衡沚不過離開了兩個時辰,長升殿的殿門,便震天地響了起來。
「開門!開門!」新換來一批守衛的金吾衛,上前叫著門,將那雕花的門戶,拍得快裂開般。
世上誰不懼怕權勢?宮中如今金昭儀如日中天,旁人是奉承都來不及。他們被調來這冷宮一般的長升殿本就是倒霉,好巧金昭儀來此,自要好好表現,爭取隨金昭儀再調走。
阿姀被這拆家般的聲音驚醒來時,幾乎頭疼欲裂,身體也宛如散架了一般不聽指揮。
眼皮沉沉地垂在下瞼上,心頭的火氣已起了七八分。
「迎恩!迎恩!」
叫了幾聲,發現屋中並無人,才掙扎著自己爬起來。
身旁的位置早已涼透了,隨著她起身,一張夾在長發中的紙條順勢落下。
阿姀齜牙咧嘴地彎下腰,去了半條命般撿起來。
是熟悉的字跡,寫著局沒頭沒尾的話。阿姀笑著看了又看,細細地摸著早就乾涸的墨跡,好一會兒才寶貝地壓在妝檯底下。
那拍門的聲音依舊喧天不停。
阿姀根本不只自己如今頭髮凌亂,眼下烏黑,戾氣壓身又眼中兇惡的模樣。
是以猛地一拉開門時,外頭站著的這花枝招展的女人,倒嚇得退了幾步。
小金氏差點跌下台階,勉強收拾好自己的儀態,才施施然開口,「公主好大的火氣,昨夜難不成做賊去了。」
只聽「咚」地一聲悶響,阿姀一掌砸在身旁的門框上。
擾人清夢,尤其是小金氏這種人,尤為可恨。
「是,我昨夜將你腦子偷去了。」
阿姀譏諷地勾起嘴角。
(本章完)
作者說:阿姀:你爹娘怎麼不長半個腦子在你頭上(死亡微笑)感謝在2023-06-28 23:59:26~2023-06-30 23:26: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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