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歸

2024-11-16 15:59:38 作者: 酌以
  按照宮裡一貫的規矩, 年初四是內宮宴。

  所謂內宮宴,便是家人間一起吃折籮,也是民間的習俗罷了。為了彰顯天子接近臣民, 便早早有了這些規矩。

  說是吃折籮,一種尊貴的主子們又怎能吃剩的東西,便只是將尋常的菜色減半,弄些清單不費事的,也便算遵循過了習俗。

  新帝沈琢向來不愛這種場合, 尤其不能大肆宴舞,違拗了他的本性,便一貫賴床懶去。

  眼看快要到吉時了, 薛平在殿外急得無頭蒼蠅般亂轉, 也不知怎麼不惹火他這位主子的前提下,提醒他一聲。

  正是日頭爬了起來,些許融融日光四散在各處,瞧著真一副辭舊迎新的場面。

  薛平嘆了口氣,卻遠遠見一甲冑小兵高舉著什麼東西奔來。

  「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有平州緊急軍情, 求見聖上!」

  略帶嘶啞的聲音,如閃電般劃破了整座安詳的崇安殿。

  沈琢尚在酣睡之中,驀地被這聲音驚醒, 一股腦從榻上坐了起來。

  他狠狠喘了兩口氣醒神, 帶著怒氣一把扯來床帳, 正對上了一臉嚴肅的薛平來。

  「回稟陛下。」薛平率先一步搭話,不給他任何責怪的餘地,「斥候來報, 平州有緊急軍情, 需當面呈報於陛下。兵部的幾位大人, 也在偏殿等候您了。」

  軍情?

  沈琢聽後,才算是略微清醒了些,「大過年的,能有什麼緊急軍情?一個二個都要來煩朕!」

  半個時辰之後,站在殿中的斥候,與幾位急得乾瞪眼的大臣,才算是見到了這位姍姍來遲的天子。

  「說吧,何事。」沈琢身穿明黃的吉服佩冠,煩躁地撐著手臂,擺弄著冠上的穗子。

  軍情大事,加蓋軍印,是只有面呈天子才能拆封稟報的。

  一眾大臣等著這半天,生怕有什麼大事,奈何沈琢遲遲不來。

  「啟稟陛下。」斥候迅速跪下,將軍報遞給了薛平呈上,「平州刺史急報,諶覽起兵造反,半個平州已淪陷!」

  「什麼!」兵部尚書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諶覽造反?」

  吃驚的竟不是年節起兵,而是主謀,竟然是諶覽。

  餘下幾人皆神情複雜,心中各有各的思慮。

  沈琮四顧茫然,問,「諶覽何人?」

  這句話一出口,倒是比眼下更緊急的軍情更讓臣子們啞口無言。

  按理說,這諶覽,算是宗室親族。

  平州長公主乃是沈琮的姑母,諶覽是她最小的孫輩,即便是沒落,也算半個宗族。

  諶氏早些年在祖籍在豫州,而後才遷至平州。原本根基也淺,待長公主死後,便更秋日黃花,不可抑制地衰落下去。

  家底交到諶覽手中,他滿心都是憤恨。

  

  因家道中落,平州任隨便是誰都能茶餘飯後笑話他兩句。諶覽年幼過得恓惶,而後驟成家主,肩上背上了整個家族的前景,人也難免因此自負。

  為了向上爬,做了不少奉承求人的事。

  奈何學識不高,也學不來圓滑,直到現在依舊碌碌無為。

  機緣巧合之下,開始和邶堂狼狽為奸。

  此次起兵,除了他自己僅剩的一點家底,憑著日常忽悠誆人的積累,也有一些頭腦空空的人願意追隨他。

  自封了個「輔國將軍」,憑著自己對平州府的了如指掌,縱火燒毀了州府公堂,燒殺搶掠,竟還一路勢如破竹起來。

  只是,沈琢身為天子,不對自己治內之人瞭若指掌也便罷了,出了緊急軍情,五百里加急送來,還不認識造反的宗族?

  這天子當得,當真是荒唐。

  諸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根據眼下的情況,給出個最合適的辦法來。

  「陛下。」兵部尚書蹙著眉,人瞧著穆然肅謹,「臣以為,平州本無駐軍,對叛軍自然無還手之力。應當趁著諶覽還未將勢力擴大,由陛下親自點兵,前去平叛,生擒諶覽帶回都城重判,以儆效尤。」

  餘下的大臣們紛紛起身,附和著尚書的話。

  沈琢陰晴不定地坐在上首,手裡仍捻著那穗子,半晌沒答話。


  「陛下?」

  再抬起眼,只見天子眼中邪氣謀算流轉,似是不懷好意。

  「真想了想,覺得尚書說的當真有理。」沈琢翹翹嘴角,「那麼領兵之人,各位有何見解呢?」

  說罷伸手一指,按人頭挨個點名,「諸位都是我朝武將中的肱股之臣,誰願意為了平叛,去對付兇殘的諶覽呢。」

  「你,你,還是你呢?」

  最後,手指落在兵部尚書的眉心前。

  年逾古稀的老人鬢髮花白,帶著一半怒不可遏,一半荒唐可笑,跪在明堂之下,「陛下實在高看臣了。臣自二十三歲中舉,至今五十年來為大崇嘔心瀝血,如今這把年紀了,提槍都是問題,如何能掌兵呢?」

  話說得嚴肅,也確實傷了老臣之心。

  除此之外,剩下的人也開始人人自危。畢竟這位新帝尚算壯年,而他們的年紀都已不小了。

  今日這般對兵部尚書,不久的來年便有可能自己也受到這樣的待遇。

  這些人各懷心思,似乎也沒有人真正將心思放在軍情上。

  擲地有聲的一段話說出來,君臣都不約而同沉默了。

  但大崇現在的狀況,其實也由不得沈琢說出這般目無老臣的話。武舉三年一次,每年中舉的舉子也就這些,便是有心培養,也培養不出什麼將才來。

  加上朝廷早就是風雨之舟,在沈琢的掌舵下算是勉強前行,修修補補,好歹不至於沉了。

  至於何時這些跟隨武安帝,輔佐三朝的臣子全都歸西,此後的這隻小舟命運幾何,便是再也說不準的事了。

  半晌,沈琢笑了一聲,算是親自打了這個圓場,「瞧尚書大人說的,朕不過隨口一說罷了,豈能做真?」

  稍作鬆氣,便接著說,「朕已想好了,既然在平州又不算遠,正巧年節未過,衡沚不是在都麼,便派他去吧。」

  說罷,人竟一拂袖走了,

  一眾目瞪口呆的臣子,便目送著天子抱怨而去,「還不如早些吃折籮宴去。」

  就如此?派兵力幾何?何時出征?平叛軍如何組建如何配置?使用什麼戰術?這些問題倒是一個還沒提到,做主的人便不管不顧地走了。

  薛平急匆匆跟上沈琢的腳步,緊接著叫人擺駕宴閣。

  只餘下斥候與臣子們,竟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大崇危矣,危矣啊。

  接到旨意時正是初五。

  衡沚在都城既無家人也無有人,閒閒在府邸中煮了些餃子,就著都城有名的椒漿,看雪半落未落,將化不化。在院中握一塊磨石,繼續打磨著那把小巧的匕首。

  來時匆忙,未帶些隨身的衣物,也便只有這套朝服可穿。但廣袖又並不合適做事,索性脫掉了,只著玄色中衣,束起發,齊齊整整地坐在院中。

  管家是從前衡啟在時,便替他守著這處宅邸的老人。許是年紀大了的原因,瞧著郎君一副單薄衣衫,看著是清俊,也實在感覺冷得很。

  他提了爐子來,打算將那椒漿煮沸,喝點熱酒更合宜。

  衡沚低頭,拇指在尖銳的鋒上抹了抹。

  終究還是沒忍住,「小侯爺,衣著單薄,進屋加一件吧。」

  衡沚回頭,身後是蒼翠的青松。

  「多謝您操心,我在北地住慣了,不冷。」

  許是年節之後,等不到過了元月,衡沚便要動身返回恪州的原因,這些日子老伯也刻意多與他作伴。

  一個個都是孤家寡人。

  即便是老伯,除夕也有兒子來接他回去守歲。衡沚才二十出頭,便一個人在這莫大的宅院中,自獨自待到天亮,怪可憐的。

  「年輕人,總覺得自己身子骨好。」念叨著,老伯還是將椒漿熱上,算是添了點火氣在院子裡。

  只是這酒終究沒燒熱,宮裡便來了人。

  薛平親帶著聖旨,衡沚一言不發地從後院去了前庭。

  看著消失在小門盡頭的年輕召侯,老伯嘆了口氣,熄了爐子上的燭火。

  衡沚猜得不錯,果然好事是輪不到他頭上的。

  去年尚能裝乖順從,甚至費盡心思弄來假的天子遊獵圖給新帝。可今年戰事一起,再也沒辦法視而不見。


  一有動作,便會驚動旁人,沈琢便會知曉。

  他今晨先一步得知了諶覽謀反之事,便覺得和自己脫離不了關係。

  果不其然,這聖旨便如及時雨一般,澆了他個透心涼。

  手中再握著明黃的卷帙回到院中時,雪粒又開始紛紛揚揚地落下。

  這裡的雪不比恪州,那是鵝毛般的雪片,積在地上鬆散靜謐,晶瑩乾淨。

  衡沚在院中站定,再將那聖旨展開來看著,雪便落得他滿身,眼睫之上都是冰涼的白。

  老伯撤了酒壺和餃子,叫人拿去庖廚回溫,烏木的小案上,只餘一把銳利的匕首。

  衡沚的手緊了又緊,終是寒著臉,將東西丟在了案几上。

  「我的爺,這可不能亂扔啊!」老伯見狀,提心弔膽地跑過來,細細拂去上面的雪粒,好好地將聖旨收了起來。

  便像是棵青松般,衡沚站在那兒也不動,好一會兒過去了,果然耳朵尖都凍得通紅。

  去平州平亂,這是衡沚早便想到的。只是當事情真的板上釘釘,他還是心頭不悅。

  且不說這一來一回,少說兩三月,若是開了春,根本不可及時收到恪州的消息,那便再次將北地陷入了險境中。

  若是此時走了,便是一轉曾經的守勢便攻勢,戰場刀劍無眼,也便不能再見阿姀了。

  思量了半天,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將桌上磨好的匕首揣進懷裡,才轉過身來,「莫等我,今夜不歸。」

  說完轉身便走。

  「哎!」知他也不會停,叫了一聲老伯便噤了聲。

  算了,主子想做的事,做便是了。左右他自己有分寸,瞧著比先召侯沉穩多了。

  但願,趕得上明日一早,在永寧門外點兵出征罷了。

  (本章完)

  作者說:收拾完東西回!家!啦!這幾天不知道搬了幾百斤東西簡直累死QAQ,感覺肱二頭肌是覺得要練出來了啊

  開始固定更新,感謝大家還沒給我差評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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