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籌碼

2024-11-16 15:58:33 作者: 酌以
  恪州, 召侯私宅。

  許久不見,雲鯉變得沉穩了許多。

  匆匆趕回恪州的雲從,帶著衡沚之命, 將庫房的鑰匙和家中的帳本,親手交給雲鯉。

  靠在牆上,瞧著她井井有條指揮僕從的模樣,感嘆她是終於長大了。在主子們不在的時候,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但其實送鑰匙帳本這回事, 必要與否,雲從難以分辨,全看衡沚的意思。

  私宅之上, 還有一個正派的侯府。

  在趙氏的打理之下, 侯府雖是個空殼,衡啟僅剩下的那點財產,也算是微薄盈利,不算虧損。

  衡沚發覺趙氏有意無意地盯著阿姀的舉動之時,想了想, 特意對她說因著自己從前與父親的恩怨,是不願回侯府去住的,可侯府又是重地, 非得選一個信得過的人照管著才放心。

  趙氏一下子聽出來這是在點自己。

  不知說她聰明好, 還是愚笨好, 總之衡沚沒費吹灰之力,就把趙氏調離了私宅。

  如此一來,便不用擔心日日相處之下, 阿姀有暴露於人前的危險。

  而今只怕是都城欽旨派人來抓公主, 也難在趙氏那兒隱瞞得下來。無論如何, 不能再讓她把私宅的掌管權拿去。

  果然,衡沚走的第二天,也便是阿姀離開恪州的第二天,趙氏就回到了私宅,要求管家。

  雲鯉和衡管家裝傻,以沒有鑰匙與帳本為由頭,尋了藉口將她打發走。

  管家是自己的人,加上雲鯉的能力,衡沚是很相信的。

  那夜他趁風雪而歸,除了雲鯉無人知曉。

  沒了阿姀在,主院中漆黑一片,也靜悄悄地。雲鯉不習慣,加上心中因分別傷感,不知此後能否再見,便失眠起來看看。

  這一看不要緊,繞到主屋時映在窗戶上的影子嚇了她一跳。

  甚至拿了根木棒走上前去,才發現是自己許久未歸的主子。

  雲鯉想到連最後一面,衡沚都未與阿姀見到,雲鯉更是心酸,眼淚差點涌了出來。

  「主子,公主被抓走了,她回不來了。」

  衡沚眼底通紅,說不好是兼程回來熬得,還是心中疼得,幸虧沒點燈,雲鯉看不到他的表情。

  良久,他才沉聲道,「公主是公主,自有她要做的事,強留便是抗旨。」又頓了頓,「也是違抗她。」

  

  衡沚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就仿佛這院中地上的月輝一般,悄無聲息地亮著。

  曾經是誰銳不可當,將一柄長劍橫在公主肩頭,三兩言語便如願將人掠走,似乎已經是前一世的事了。

  衡沚陷入了情愛,那是天下最好的一位織女織就的雙絲網,接住了沉湎的他,千千成結。

  阿姀不會長留於此,是他早就清楚的事實。若是去豫州,平州,哪怕是蜀中,他也認了。

  可唯獨不能是都城。

  從阿姀的隻言片語中,衡沚只能對她的過去窺見一二,卻並不完全了解。她要回去,這麼輕易地被抓到,也只可能是她自己需要回去。

  為什麼呢,這難以探究的原因,此時已經超越了離別的苦楚,縈繞在衡沚心頭。

  「若是……兩個主子都不在了,這府中可怎麼辦?」雲鯉一派愁雲慘澹,低垂著頭。

  衡沚淡淡笑了笑,「這不是還有你嗎,雲鯉。」

  「我?」月光之下,雲鯉瞪大了的眼睛透露出她的難以置信,「主子也太看得起我了,雲鯉哪有這樣的本事呢。」

  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即便如此,主子也是主子,雲鯉也從來沒不知輕重地將自己的位置擺在主子旁邊。

  此時衡沚這樣說,聽得她膽戰心驚。

  「我知曉阿姀一直在教你理帳管家,也曾看過這一個半月來你寫的帳本,不用妄自菲薄,我信你能做得很好,也信她教人的能力。」衡沚負手,目光落在屋中那張長桌上。

  仿佛那裡還有阿姀燈下提筆的身影。

  雲鯉聽得眼熱,手也緊緊攥在一起,「原來,原來娘子是這個打算。」那些被逼著一起看帳的夜晚,被壓著習字的夜晚,雲鯉只覺得是阿姀無聊,才揪著她一起的。

  潛移默化中,她將不少理帳的技巧教授給自己,只平常地笑說,多些本領傍身,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這個時候,這樣快就來了。

  衡沚離開前,草草提到過幾日便會叫人將帳本鑰匙送來,叫雲鯉耐心等著。

  這一等,便等到了雲從回來的這一日。

  布包從身後遞到雲鯉手上,她驚詫地回頭。

  「雲從哥哥!嚇我一跳。」雲鯉撫著心口,倒像是真的被嚇到那樣,嗔怪地看他一眼,「怎麼是你送來,主子的近前無人了嗎?」

  雲從順便將路上買的杏脯也遞去雲鯉手上,慣來冷臉的人,露出些笑意,「近前有雲程在,主子另有別的是吩咐我,便順路送了來。」

  雲鯉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如同親妹般,也更加疼愛。

  瞭然地點點頭,在這灰撲撲的天色中,雲鯉還是忍不住嘆了嘆氣,「也許久不見雲程了。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大家都猝不及防,主子在樓關前線更是焦灼。」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雲鯉從前並不懂阿姀為何總有看不完的帳本,鋪子裡兩份,家裡再兩份。

  每月十五,侯府的帳冊也得送來由她過目。

  人的精力能被添滿到這種地步,雲鯉曾打著瞌睡慶幸自己還能偷閒。反正天塌了也有高挑的頂著。

  如今天塌到了自己頭上,也痛得更驚心動魄些。

  雲從拍拍她的頭,「樓關還好,雲程也好,會護住主子的。隱衛護著這裡,加上有你,主子比我還放心。」

  雲從心中也是唏噓萬分,眼下的形勢複雜,即便是能管也有心無力鞭長莫及。與其千里之外另命照看恪州,不如按平常行事。

  以不變,應萬變,先扛過樓關夾擊之勢,再回頭打算不遲。

  私宅中除了日常開銷,也便是阿姀留下的田產與衡沚名下的資產,這些本是打算充作軍餉的。

  自阿姀不打算花錢招兵買馬之後,錢對於她來說便是多多益善且不用視作生命的東西了。於是為了抱住大崇的疆域不被侵犯,花錢也是力所能及的辦法,何樂而不為。

  戰事發展到如今,三天一次軍報從未延誤過送至都城,而後者卻靜悄悄地,仿佛恪州並非大崇疆域一般。

  由此可見君心,是寧願拱手讓了北地給游北,也不願撥款撥人馳援,既怕花錢又怕再給衡家立下戰功。

  一個皇帝做到如此境地上,此朝危矣。

  這種危險的想法,雲從並未敢說出口。而危急存亡之秋,他們三人能夠留在主子身邊物盡其用,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

  畢竟,說句酸話,心腹的作用不就在於此嗎。

  「我要走了,雲鯉,你多保重。」

  ——

  「父王,為何不讓我領兵上前?」

  質問此話的,是年少輕狂的小王子忽歸。

  兩軍陣前,最好積累名望的時刻,父王本應允了他做前鋒,戰功打下來,王儲的地位便也穩固了。

  王庭之外,有多少部族的眼睛盯著這個位子,父子二人也不是不清楚。

  正因如此,這仗才是非打不可。只有用為整個游北而戰的名頭,才能激得起所有勇士們的衝動與決心。

  可情勢的變數太多了。

  「我兒,你莫急。」游北王肅穆著臉,喝了兩口囊中的酒,「我們私下溝通放毒於恪州的事敗露之後,兩方勢力僵持不下,難以明分勝負。插進樓關西城門的那些探子又被盡數拔除,更是於此戰掣肘。」

  而後轉身看了看地圖,無不凝重,「叫你上戰場,本就下策。你是本王獨子,亦是尊貴的王子,豈能輕易涉險?這幾日探子來報,事有轉圜,你且慢著,摸慌了陣腳。」

  忽歸看著自己父親的神色,慢慢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他聽得了一樁逸聞。

  大崇的皇帝年過不惑而未能生育,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即便有妃嬪艱難懷孕,也不過顯懷的月份便小產,沒一個留得住的。

  武安帝兩子一女,先帝與皇帝是兄弟,先帝僅有一女無子,而新帝更是子嗣凋零。

  若是一旦出了意外,能繼承皇位的,也就只有先帝的那位宣城公主了。

  可是世人眼中,女子稱帝豈非笑話?尚不如宗室中擇賢,勉強不算將江山拱手他人。

  新帝也是這麼想的,但他不願活著的時候便有人覬覦這個位置,於是宗室中的子嗣殺得差不多,剩下的也非病即殘。


  只剩下了宣城公主這個禍害。

  新帝也早早想好了這一步,於是抓到了在逃的公主後,便立刻去信游北,告知了聯姻一事。

  一座城池加一位公主,怎麼算游北都不虧。

  樓關一破,再探大崇腹地,便如入無人之地,輕而易舉。

  若是這位新帝到死無後,他又自作孽地殺盡了宗室子,只剩這公主一條血脈,也可以留下沈氏的種,挾幼子令天下,名份上也正當。

  大崇那些漢人多腐朽,定不會讓公主上位。

  「所以父親的意思是?」忽歸沉下心,已然想到了他的打算。

  他年紀尚輕,連情愛的滋味都沒嘗過。不曾與誰在草原策馬,也沒看過天祝山的月亮,這便要令他娶妻,恐怕論誰都難以接受。

  自己的婚姻,淪為權柄爭奪下的籌碼。

  「我兒。」游北王鷹目銳利地投向忽歸,「成大事者,豈可於兒女私情之上糾纏?即便將那公主娶回來,你想要的女子,父王也為你做主。」

  話既說到這份上,已經是王上與父親能低頭的底線了。

  忽歸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沉聲應道,「是。」

  僅有父子交談的帳中安靜,過了好一會,游北王滿意地「嗯」了一聲。

  「收拾收拾,親自走一趟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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