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傷

2024-11-16 15:51:33 作者: 酌以
  地上有嚇得發抖的褚小姐,馬上有難料前景的侯夫人,望台上還有瞠目結舌的無數雙眼。

  無論怎麼看,今日都有人穩妥遭殃。

  阿姀伏在馬鞍上,等了小半天。滔行過了驚嚇的那一陣,速度漸漸穩定下來。

  即便仍是風馳電掣一般,阿姀也不甚害怕了。

  身體一點一點地抬正,冷風似刀割,颳得阿姀生疼。

  是時候了。

  若想將馬速速停下來,眼下便是最佳時機。

  少尹夫人是個單純人,見新來的小侯夫人要比那楊氏心慈得多,便不由地為阿姀捏了把汗。

  即便是今日召侯怪罪,那也該楊氏倒霉。到時候再替小侯夫人說兩句話,也責怪不到她身上來。

  這樣一想,少尹夫人更為馬上的情況緊張了。

  眾目睽睽之下的阿姀緊緊夾著馬肚,打著十二萬分精神,一點一點將韁繩收束起來。

  

  衡沚沒教這個。回想起為數不多見衡沚騎馬的樣子,似乎時常以這個動作來控馬。

  所以照本宣科地,阿姀也這麼做了。

  也不知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手感,還是滔行真的吃這一套。等到阿姀臉頰不再被風颳得那麼疼時,她再猛地勒了一勒韁繩。

  前松後緊的一下,是最合宜的降速方法,這卻確是衡沚親授的。

  滔行騰起前蹄,仰頭嘶鳴了一聲,然後原地踏了幾步,終於停了下來。阿姀喘著粗氣,整個人才都鬆弛下來。

  過去躲人通緝,也沒這麼心驚命懸過。

  若不是熟手,做什麼都是心中有怯的,騎術更是一樣。不過經此一戰後,阿姀算是不再怕馬了。

  急匆匆去尋人的秦熙跑了一大圈,都沒有找到她該找的人。

  因為人閒得發慌,跑到半山腰盯梢。

  「主子,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雲程怕腳下滑,抱住了一顆歪著長的松樹,探著腦袋往底下看。

  底下還能是哪兒,是小侯爺一步三回頭的草場。

  此處落腳的位置,是一個絕佳的觀景點。意思是底下看不到上面,上面卻將底下一覽無餘。

  那片灰黃的草場之上,一場姑娘與烈馬之間的角逐,剛剛落下帷幕。

  衡沚半張側臉露在樹梢之後,輪廓清晰分明,恰似延綿的峰巒不休。

  雲程多嘴問這一句,衡沚剛松下的眉頭又收緊。煩躁更甚,不免嘴硬起來,「本侯好為人師,檢驗一下授課成果,要你聒噪?」

  就在方才,雲程才親眼見著他這位「好為人師」的主子,是如何緊攥住旁邊的松樹枝,將枯老的樹皮都捏得碎裂落下的。

  甚至身體不由向前一傾,差點從半山腰掉下去。

  不過雲程不說。

  主子不想聽,也不想說實話,不過有的是人想聽。

  比如此時正掂著小藥箱,拽著郎中焦急地跑來的好孩子云鯉。

  「主子,你看。」雲程一看見她,便很意外地指給了衡沚看。

  衡沚一偏頭,看見的是幾個人在旁邊誠惶誠恐地將阿姀接了下來,雲鯉扶著她踮著腳跳。

  長靴的尖兒垂著,與地面懸了一段距離,看起來是受傷了。

  那背著小木箱的小老頭已經蹲下來,手都要扶上阿姀的腳踝了。

  「走。」

  事已至此,跑馬也跑不下去了。

  以防到時候阿姀藉此機會與他討價還價,盯梢也不必盯下去了,衡沚轉身利落地下了山。

  此時的空隙,阿姀正疼得緘默。

  方才在馬上繃緊精神還沒體會得到,如今松下神來,剛下馬踩到地面便感受到一股鑽心的疼。

  那銳利的感觸從腳踝的一點開始迅速蔓延,關聯到周邊一片,逐漸變得鈍而難以忽視。阿姀趕快將腿縮了起來。

  一定是剛才長靴劃著名地面降速,沒留心扭到了。

  真虧啊,阿姀咧著嘴角,吃痛地想。

  褚晴方連滾帶爬地湊到了阿姀身邊,硬生生擠開人群沖了到最前面。

  「我……我可以幫忙。」仍是語氣虛浮,意識卻堅定。


  郎中是個男的,既然人家都救了她一命,也沒有不幫忙的道理。褚晴方雖被嫉妒有些沖昏了頭,人生上的大道理還算是記得清楚。

  雲鯉惱著臉,便要去攔。

  秦熙在帳間亂闖的時候,也只有雲鯉聽了個囫圇。

  趙姑姑還真是鬼見愁,說了句褚小姐,誰承想這麼快就碰上了褚小姐。她幾乎是帶著怒氣跑來的。

  生怕她家新夫人會因此受傷,帶上了郎中以備不時之需,還真的就用上了!

  阿姀喜歡雲鯉,雲鯉也是一樣。所以當阿姀真的因為褚晴方而受了傷時,雲鯉就更生氣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歸咎於褚晴方!

  阿姀見她貓炸毛似的生氣,趕忙伸手攔住了她。即便是疼,以眼神示意雲鯉時還是帶著笑容。

  褚晴方這人也通透,見阿姀攔住婢女的責問,還是給了她機會彌補時,便覺得自己是真的錯了。

  錯就錯在她沒有聽母親的話,讓自己盲目的情緒沖昏了頭腦。

  「我儘量輕一點。」褚晴方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連伸手脫阿姀靴子的動作,都輕柔起來。

  白皙的腳腕,踝骨處紅了一片,腫得拳頭大一塊。

  阿姀看著自己的傷處,餘光瞥見一片瑩亮。

  褚晴方泫然欲泣,眼睛忍得通紅。

  一帶上淚,阿姀恍然覺得她又是個美人了。美人梨花帶著雨,都快開始抽噎了。

  「別哭啊。」阿姀心軟得不行,手不自覺地拂在褚晴方的肩膀上。

  這不碰還好,一碰褚晴方更覺得自己為人低劣,眼淚似珠子般落了下來。

  阿姀此時也顧不得雲鯉手中搓熱的藥油揉在傷處,多麼刻骨銘心地痛著。因為褚晴方哭著哭著,抑制不住抽泣出了聲。

  然後,竟然哭進了阿姀的懷中。

  「嗚嗚嗚嗚嗚是我害你疼的,嗚嗚嗚嗚嗚嗚……」褚晴方反而像是傷患,揪著阿姀的肩膀處的衣料如喪考妣地痛哭著。

  褚夫人望了一眼,端不住規矩,無語地捂住了眼。

  秦熙站在一邊,看得眼都直了。

  本來是想罵褚晴方的,這都哭進小侯夫人懷裡了,叫她再怎麼好意思罵得出口?

  秦熙和褚晴方算是一同長大的。從小褚晴方雖也守禮,嬌縱也是恪州城中獨一份的。秦熙愛塞外,自小彎弓騎馬,以後想做威風凜凜的女將軍。

  而褚晴方根本無法理解,所以她碰上了,總是對著秦熙冷嘲熱諷。說她不像女兒家,說她沒規矩。

  秦熙小時候聽見這話,會揪著褚晴方的頭髮與她從街頭打到街尾。現在長大了,褚晴方雖然嘴也收斂了些,秦熙卻不買這個帳。

  她算準了褚晴方酸得不得了,今日定要來找小侯夫人的麻煩,所以是瞅准了機會來對褚晴方落井下石的。

  誰知道如今卻是這樣。

  秦熙見不得哭哭啼啼,尤其對象還是褚晴方,不爽地抱著手臂。

  「好了好了,別哭了,風要把臉吹花了。」阿姀拍著褚晴方的後背,生怕她哭噎著。

  這便是小侯爺風塵僕僕趕下山,入眼的景象。

  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坐在台階上露出一截受傷的小腿,瞧著藕節一般白生生。

  即便一直在用藥油搓開也忍著疼,反而如小郎君哄嬌妻似的摟著另一個哭得看不出形狀的女子,受傷也變得威風凜凜。

  衡沚抿起唇,心裡哪哪都覺得不對勁。

  褚晴方昏天黑地死去活來間,是秦熙一把拉開了她。「得了,別再拿小夫人衣服擦眼淚鼻涕了,沒眼力見兒的沒看見小侯爺在這兒嗎?」

  「嗯?」褚晴方懵中帶楞,抬頭看了一眼。

  顧忌著名聲,郎中即便是為了治傷也不敢輕易上手,只簡便教了雲鯉手法,由雲鯉來上藥。可她終究是外行,順三圈逆三圈地,實在不像話。

  衡沚走到阿姀身邊蹲下,扯了扯袖子將手臂橫在她後背處。

  另一手托住阿姀的膝彎,輕輕一提便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隔著寸余,阿姀平靜地看著他。

  這人,不說話的時候還真是一本正經。繃直的嘴角有幾分冷冽氣息,刀裁般的長眉飛入鬢中。


  他的肩膀實在堅實有力,阿姀靠著,連僅剩的一點劫後餘生的驚險,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積雪消融,潤物細無聲。

  「內子有傷,本侯便先行一步了。」

  小侯爺誰也沒多看一眼,逕自抱著人走了。

  褚晴方接連被打擊,哭得更泗涕橫流。

  阿姀悄悄問,「就這麼走了行嗎?」

  「不行。」衡沚略一揚眉,「你若願意叫褚晴方哭濕衣服,在草場挨凍也可。」

  就知道是在裝!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多伉儷情深呢。

  「疼不疼?」衡沚忽然軟下語氣,瞄了阿姀一眼。

  明知自己也是個半吊子,竟還敢逞強救人。公主還真是天真恣意啊。

  「唔……」語氣太過曖昧,阿姀想了半天,沒答出一句話。

  雖然是在演夫妻相處,可現在已經背過人了。不太好,不太好。

  對誰都能心軟,對衡沚不行。

  阿姀腦海中努力想了想蜀中,又想了想銀庫。冷風再一吹,頓時清醒了很多。

  於是她轉了話題,「今日算不算是出了風頭,算不算是對你挺好的?」

  錢非萬能,卻是萬能的藉口。

  對你好,你是不是應該……

  「你能活著下來,便已經算是對我好了。」

  (本章完)

  作者說:好閨女兒,你最好一直別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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