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時間裡, 楚葉的攤位再也沒有出現這種事件,當初許多人目睹她智斗訛人男的經過,回去後帶著八卦的心情大肆宣傳, 這個小攤位也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
由此又收穫了一批客人,在每個月賺的錢都穩定之後,她對魚塘進行改造,在鯉魚塘里設置隔欄,將鯉魚捕撈至一處, 在空出來的地方又放入新買的鰱魚和青魚苗,同時在鱸魚塘中放入蟹苗,實現「魚蟹」共養, 不過這些都太小了, 它們成長需要時間。
除此之外,她把自行車又三手賣了出去,為自己換了一輛腳蹬三輪車,這樣每天可以多載點貨物去市場。
天冷些的時候,她把屋後面的菜地四周建起塑料大棚, 同時又在魚塘邊搭建了擋風棚。
南方的冬天是和北方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在楚葉從小到大的生活中,冬天是和冰雪綁定的季節, 在最寒冷的時候, 漫天雪花將眼前所見染成一片白茫茫, 雪花落下輕飄飄,但是一夜之間卻可以迭成一掌的厚度,待到天明有人走過, 雪花由厚變薄, 發出「咯吱」的細微響聲, 等到孩子們也起來,他們歡天喜地驚呼,接著穿著厚厚的棉服,呼朋喚友的堆雪人打雪仗。
而這裡,這裡是不同的,南方的冬天沒有大雪,反而是刺骨的凍雨,空氣中滿是潮濕的味道,仿佛呼吸一口都能讓雙肺變成青苔,這裡穿棉衣的人少,大家只穿著厚厚的外套,撐著雨傘匆匆走過,在地上濺起一片水花。
而在彩花廠放年假的前一晚,楚葉特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喊著盼兒和曉雅過來坐坐。
天黑時分,她倆提著一件啤酒敲門,三個女生圍著一桌美味佳肴,小小的房子隔絕了屋外的寒冷,她們一起吐槽遇到的糟心事,也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就前些天,那個為難過你的孫嬌,被廠里給開除了。」盼兒喝了點酒,酡紅暈在臉頰。
「咦,是因為什麼?」楚葉喝的少,此時還很清醒。
「你走了以後,她安分了幾個月,後來又搞霸凌,反正鬧得挺不好看的。」這是曉雅在說。
「對,最後趙姐容忍不了,趁著年關把人開了。」盼兒道。
楚葉嘖了一聲,沒有再多言語。她對孫嬌的不滿早在當初上手打架之後就散了個乾淨,她來南方是為了做更重要的事,也就沒將太多心思放在旁人身上,不過有時她也不得不感慨人生命運的走向神奇。
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有人辭職買下魚塘成為攤主,有人行事囂張肆意被開除,也有人老實勤懇努力賺錢。
老實人盼兒此時卻面露苦色,酒氣上頭迷惑了大腦,讓人不自覺將心中壓抑的情感發泄,她帶著隱隱的哭腔,說道:「怎麼辦啊楚姐姐,過了年我姑姑就不來了。」
楚葉和曉雅聽見這話,齊齊驚訝看著她,盼兒雙手捧著臉頰,燈光落在她的眼睛和嘴唇,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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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一憋,大倒苦水,「我那小表弟,過了年就要上小學了,姑姑說每天在廠里時間太長了,學校有什麼事都不能及時趕過去,她要在家附近找個清閒的工作嗚嗚嗚……」盼兒說著,悲從中來,嗚咽著起身跟楚葉擠在一個板凳上,將頭靠在她肩膀上。
曉雅見了,也趕忙湊過來,緊挨著盼兒坐在另一邊,一手輕輕拍她後背。
盼兒醉意上頭,盡情發泄心中情感,她又轉向曉雅,哭喊著,「雅啊!以後廠里就咱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這話聽得兩人只覺好笑,不過想想也明白她這麼難過的原因。盼兒是三人中年齡最小的,她最開始背井離鄉來深圳,就是為了投奔自己的姑姑,沒想到這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自己剛剛站穩腳跟,姑姑卻不跟她一起了。
兩人摟著她好一頓安慰,漸漸的也都酒意上頭,一起躺在小床上睡到了大天亮。
隔天,三人醒來,共同收拾房間後,楚葉騎著三輪車給她倆送到工廠,又幫忙著把人和行李送到了火車站。
臨近年關的這些天,生意格外的忙碌,不過收穫也是相當豐富的,臘月三十這天,她賣完魚後去菜市場買了些肉和菜,還去供銷社買了對聯和兩個小小的紅燈籠,到家後又把帳本翻出來,算好分紅後拿著七十塊錢給韓昭送了去。
等她回來時,三輪車裡放著幾個塑料罐,裡面是巧克力糖果瓜子還有各種堅果,這是「韓股東」口中,給勞累大半年的楚老闆的「幸福費。」
楚葉默默收下,便宜不要是傻子。
這個除夕,她獨自呆在屬於她的小房子中,大展廚藝的為自己包了一盤餃子,飯鍋里,白白胖胖的餃子浮上水面,水霧氤氳間,楚葉視線一片模糊,仿佛間,她似是聽到有人敲門。
心臟莫名的悸動,似曾相識的記憶湧上心頭,帶著些許隱秘的猜想,她呆愣一瞬後關火放下手中的湯匙,打開屋門。
門口空空蕩蕩,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原是對聯下擺沒有粘牢,被風吹著胡亂往門上拍打。
獨在異鄉為異客,在懷揣著某種不可能的猜想但仍抱有希望的時候,自己再親自見證希望的破滅,是一件很讓人傷感的事,在這種時候,人很容易想到那些快樂的悲傷的回憶。
孤獨像一隻大手,無情的將她攥在手心,手掌慢慢收縮,肺里的空氣被擠壓的乾淨,人變得無法呼吸。
她想起自己混沌的十五歲,人生像一條長線,在十五歲時分裂成兩個方向,一方往左,那是她相親嫁人生子被蹉跎年華的時光,一方往右,她奮起讀書考上中專,原以為光明燦爛如今卻獨守異鄉。
要問她後悔嗎?她抬頭看著漆黑天空,摸摸自己的胸口,其實是不後悔的。
只是……她有些想牧家駿了。
之前忙忙碌碌,她沒有一刻停歇,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在這裡站穩腳跟,如何用手裡的錢創造更大的價值,她說過即使自己不能當個體面的教師,也要努力活出漂亮的自己,所以她不敢停歇。
現在,萬家燈火通明,即使再遠的人都要在這個時候奔赴家鄉,她卻仍在千里之外,守著魚塘,以為門口會出現那個握著煙花跟自己說一聲「除夕快樂」的人來。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甜蜜的微笑,想起那時自己跟著他學習,每天往返家裡跟知青大院,牧家駿不放心自己晚上走夜路,特意買了手電筒送她回家,漸漸的兩人熟絡,再到後來她成功考上師專,每到放假或開學,牧家駿就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前來送她,有時候他突然出現在村口,有時候他又坐在牛車上,他臉上總是帶著明朗的笑,灰藍的眸子中都是她的倒影。
這怎麼能不讓人心動呢?一份真摯熱切明澄澄的心意。後來兩人順理成章的在一起,還記得有一天,她問了牧家駿一個問題,說他什麼時候喜歡上自己的?
那時候牧家駿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她聽見男人強有力的心跳,以及他身上乾淨的皂角香,他聲音低沉而飽含愛意,他說,「還記得當初我落入水中,你奮不顧身地衝過來救我,當時河流湍急,而你緊緊拉著我的手,當時我就在想,這個姑娘真勇敢啊,我一定要認識她。」
不知不覺間,她臉頰一片冰涼,冷風一吹,就像是冰塊一般,她抬手隨意抹了抹,轉身回屋,拿出膠帶將對聯粘得結實,隨後關門,盛出餃子蘸著醋,大口地吃了起來。
隔天,大年初一,今天天氣不錯,空中掛著一輪稀薄的太陽,溫度還是冷的,不過還可以接受,楚葉吃過飯後,從屋後的儲備間取出涼棚和魚竿,也有模有樣地坐在魚塘邊,垂釣起來。
只是這裡的魚沒有見過世面,見鉤就咬,楚葉已經第三次把魚救出又扔回水裡。
「呦!這魚回去得在水底給你磕三個響頭,感謝今天遇到了活菩薩。」身後突然響起男聲,聽這腔調就知道是韓昭。
楚葉稍微側了側頭,即使是冬天,韓昭穿的也並不厚,裡面一件花襯衫,外面一件長風衣,雖然不倫不類,不過放在他身上,就變得一切正常。
「那可真是太好了,希望它順便保佑它的主人我大富大貴發大財。」楚葉順著他的話,不咸不淡地回應。
自李伯去世後,韓昭的性格就慢慢變得詭異起來,經常聊著聊著就蹦出一個自認很幽默的話,冷的人瑟瑟發抖。
韓昭仿佛進入無主之地,大咧咧地去儲備間,搬出了和楚葉一樣的工具,板凳,涼棚和魚竿,做完一切後,兩根杆子平行橫在水面。
只是他的到來,驚嚇了水裡的魚,這一時半會兒,水面連個吐泡泡的都沒有。
「我家老頭前陣子打電話,讓我去美國繼承家業。」韓昭坐得隨意,開口卻是王炸,偏偏他的語氣,就像是在說,我去買個雞蛋。
楚葉:……
「……哦,這不挺好的嗎?」
「好什麼好?跟他一樣成為一個肚子胖的低頭看不見腳趾的禿頭男人?」韓昭的嘴,真是無差別攻擊。
「……不至於。」楚葉慢吞吞答,視線又放在了魚竿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