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葉思索片刻, 提著行李走向三輪車，剛一靠近，就有一群人圍了上來, 爭搶著要把行李拉到自己車上。
楚葉緊緊護住，最後選了一個站在角落無人在意的老頭。
他鬢邊花白，老眼透著混濁，見楚葉靠近，還是趕忙迎上來, 招呼一句後就勤快地把行李放上車。
這群人見白忙活一場，也不氣餒，繼續圍著下一個目標打轉。
三輪車上, 老人問了目的地後就不再多說嘴, 專心在前面騎車，楚葉坐在后座，兩旁的街景盡數收入眼中。
過了火車站就是一片居民樓，跟剛才提著行李行色匆匆的人群不同，這裡人們更為閒適, 或有街坊鄰居聚在路口嘮家常，也有三五成群的年輕人結伴說笑，下了工的男男女女臉上不見疲憊, 招呼著一溜煙進了飯館。
「這邊不算老式的居民區, 你看那樓都還很新, 這些居住的人都是這一兩年才搬過來的。」老人的聲音清淡，也不在乎有沒有回應，就像是自言自語。
「不過這邊也已經穩定了下來, 再往後是廠區, 那邊住的人更多, 不過都是住在廠里，廠外面也熱鬧，衣食住行樣樣不缺，不過還是比不上這邊。」
從火車站出來這一條路都很平緩，老人騎得也不費勁，楚葉一路聽著沒有應聲，過了會兒三輪車從居民區駛過，又走上一條康莊大道。
「別看這條路白天乾淨整齊的，晚上路兩邊不知道會竄出來什麼東西，好多去鎮上喝醉的酒蒙子都是從這兒回去的，年輕人晚上能不出來就不要來這裡。」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在叮囑她。
楚葉應聲，收下這份好意。
往後的路上兩人沒再說話，過了大馬路就是廠區，這裡林立著許多方塊一樣的房子，眾多的房子衍生出商鋪，老頭把車停在鴻福旅館門口後，又積極下車幫楚葉搬行李，事了，楚葉把商量好的車費遞過去，老人把錢揣進兜里，臨走又多嘴一句，「小姑娘，不管來這裡找活還是奔親戚，都得看好自己的門戶，別傻著輕信了別人。」
說完就走，留下楚葉望著三輪車，輕輕點了頭。
楚葉訂了一個單間，屋裡的環境比她之前住的那個好了不少，不過相應的價格也翻了兩倍。
行李都放在了地上，楚葉揉了揉眼，她這兩天在車上都沒怎麼休息，這會兒沾到柔軟的床鋪，很快就進入夢鄉。
等她醒來，外面燈火通明，隔著窗戶都能聽到熱鬧聲。
楚葉摸摸肚子，起身下樓。果然，這裡的夜色要比白天更加絢麗。
在廠里工作的人們一天中也只有晚上下班後的時間，才真正屬於自己，街道兩側是大大小小的飯館，此時都亮著燈，明黃的光線打在人們臉上，他們聚在一起，碗筷相碰，言語間分享一天的喜悅與勞苦。
楚葉找了一家人不多的店鋪，剛一踏進，屋內人的目光就緊緊盯在她身上。
這裡每天都有天南海北的人過來，但是像楚葉這種長相這麼標緻的，還是少數，尤其她皮膚白皙，一雙烏黑的大眼顯得格外無害，身上還有一種這裡的廠妹所沒有的書卷氣味。
屋內原本的說話調笑聲暫停了一瞬，下一刻，眾人又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繼續聊天，只是眼神都不自主地往楚葉所在的位置瞟去。
楚葉裝作不知，掃了眼牆上的菜單後要了一碗米粉。
很快，米粉端上桌，寬口的瓷碗裡是雪白的米粉，混合著些許豆芽青菜，上面還有三片薄牛肉。
誘人的香味撲入鼻腔，勾得肚裡的饞蟲叫囂不停，楚葉忙夾起一筷子，吹涼後放入嘴中，頓時，鮮香麻辣的味道在口腔里橫衝直撞，直直撞進胃裡，撫慰這兩三天奔波疲憊的心神。
不一會兒，碗底見空，楚葉尤覺不夠，又要了一籠蒸餃，打包邊走邊吃。
等她走出了飯館，原本因她吃飯而壓低聲音的眾人又活絡起來。
「這哪兒來的小姑娘，以前可從沒見過。」
「誰知道呢，這整天從外地過來投奔親戚的也不少，這個說不定就是呢！」
「不過長得是真水靈，也不知道會去哪個廠里幹活？」
「去哪裡？反正不會去咱們塑料廠。哈哈，你就別想了，說不定只是過路的明天就走呢！」
明天，明天是走不了了。
楚葉一覺睡到大天亮，坐在床上吃昨晚剩下的蒸餃。
如今自己是徹底的背井離鄉，在這裡也沒有個親朋好友，雖然孤獨，但是反過來一想，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生？
原本她還需要應付爹娘，這下好了，真的是斷的一乾二淨了。如今她的去向無人知曉，而她在考上師專的那一年就把戶口轉了出去，她現在有戶口本，有身份證，還有縫死在衣服上的小口袋，裡面裝著整整六百塊錢。
既然已經南下，就要拋卻以往的種種，重拾信心，重頭再來。
於是這兩天裡，每每到了吃飯的時候，她都會在飯館多坐一會兒，仔細聽著那些工人聊各種事情，有時候店裡沒人，她還會跟店老闆說說話。
雖說在這裡開飯館大多是本地人，不過也有一些是嗅到商機的外地人，他們拿著所有家當在這裡開店，因此對於同樣是遠道而來的楚葉，他們有種找到了知己般熱情，把小鎮的方方面面說得頭頭是道。
於是楚葉也對這裡的各個工廠有了基本了解，這裡的廠子基本都是代加工廠，老闆除了有趁著改革開放搶占先機的本地人，就是來深圳做生意的香港或者外國人。每個廠里所作的工種都不一樣，隨之而來的工錢也不盡相同。
了解的差不多後，第三天，楚葉拎著行李走到五彩花廠門口，她到的時候這裡已經聚集了十幾個拿著行李的女孩，門口的安保人員吆喝著眾人耐心等待，主管馬上就過來。
楚葉完美地融入人群，等待的功夫又有幾名女孩相伴著過來，沒一會兒，眼前的鐵門打開，一名穿著灰色工裝的女人走出，笑著把眾人引進院子左邊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張木桌。
「大家先把東西放在一邊，來這邊排好隊，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咱們做一下登記。」這女人自稱趙姐，此時笑盈盈地坐在木桌後，桌子上有一本登記冊子。
屋裡的眾人也趕緊找了空地，把行李堆放在一起，扭頭就有手腳麻利的姑娘，拿出身份證在冊子上登記。
其他人有樣學樣，螞蟻一般緊挨著排成一條直線，楚葉站在隊伍中間。
她們一隊總共不到三十人，每一個登記完後，趙姐都要比對一下本人和身份證，再多問一句是不是有親戚在這裡？
前面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女孩，問起來都是說自家或者鄰居家的誰誰誰在這裡幹活，喊著讓自己過來的。
等輪到楚葉時，趙姐看見她臉一愣，下意識接過她遞來的身份證，接著楚葉快速填寫自己的姓名，身份證號以及戶口所在地。
填完，她抬頭看著趙姐，趙姐也在這時把身份證遞了回來，「你家是同陽的？怎麼跑這麼遠？」
雖說廠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但總體還是南方人巨多，像楚葉這麼遠過來的人，少見。
楚葉接過身份證，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她的第一個問題。
趙姐緊接著問，「有親戚在這裡？」
「沒有，有個朋友在廠里幹活，跟我說這裡條件好，介紹我過來的。」楚葉眼也沒眨，這句話也沒撒謊，盼兒確實跟她說過這裡不錯。
「行吧，去一邊等著。」趙姐揮揮手，讓她去一邊，楚葉和其他登記過的女孩們站在一塊。
等所有人登記在冊，趙姐滿意起身，讓眾人提著行李去看宿舍。
「這裡就是咱們的宿舍，一間屋子住十六個人，洗漱和上廁所都在走廊盡頭，你們找找床，把東西先放進去。」
趙姐打開兩間宿舍門，裡面是狹窄的宛如走廊一般的屋子，屋裡靠牆擺放著鐵桿做成的上下床，兩排八張床。
一間屋子是空蕩蕩的，沒有住人，另一間可以看見有四個床位都鋪著褥子，想來已經是有人住了。
這邊趙姐話落，女孩們一窩蜂地提著行李搶占自己心儀的床位，楚葉行李多，不利於爭強，況且這種環境，住哪裡已經無所謂了，等到最後，她撿了個上鋪靠門的位置。
「行，你們選好後就可以收拾自己的東西了，咱們每個宿舍裡面都有掛鍾，」趙姐看了一眼，這會兒十一點，她繼續說，「十一點四十在宿舍門口集合，我帶你們去食堂吃飯，記住，到點沒來的我就不再管了，你下午可以直接走人了，聽懂了沒？」
「聽懂了。」不知有誰先回了聲，其他女孩也趕緊點頭回答。
趙姐滿意地點點頭，臨走時餘光掃過楚葉，頓了一瞬後若無其事的離開。
緊接著，女孩們開始忙活起來，有人行李少，三兩下收拾完就開始交朋友，楚葉跟她們誰也不認識，況且她東西多，一心只鋪在自己的事情上。
忙活了半天，眼看趙姐說的時間快到了，已經有女孩提前出去集合，楚葉把東西都收拾好，最後從包袱底部掏出兩本書，這是以前牧家駿送自己的《楊門女將》和《飛鳥集》，她盯著封面愣了一會兒，隨後把書塞進枕頭底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