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葉站在原地, 目送他的背影遠去，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風雪中，她眨了眨眼, 感受從眼皮傳來的涼意，轉身輕拍院門。
楚光耀也是在三天前才放假回家，因著外面天冷，他現在正坐在灶台一旁的火爐子邊取暖。
他們家一到冬天，就會在正堂的飯桌旁邊放上一個火爐子, 然後把一根長煙囪連接在上面，方便煙霧排除屋內。
他耳朵尖，比爹娘都先一步聽到聲響, 接著一個健步起身打開屋門, 然後就看到隔了幾步的距離外，站著他的姐姐。
他口中不自覺的驚呼，接著便小跑過去開門，再幫著提行李，一氣呵成。
等兩人進屋, 楚父楚母也是歡喜的不得了，楚母趕緊在鍋里添水燒飯，楚父也大致地詢問起楚葉的成績。
從她入學中專以後, 楚父楚母看她上學不要錢, 畢業了還能直接參加工作, 他們的態度就變得格外和善，再加上鄰里鄉間的吹捧，更讓兩人覺得臉上有面。
這邊楚葉回答過後, 又從行李邊拿出兩樣東西, 一一遞了過去。
給楚父的是一雙棉鞋, 楚母是一方藍色頭巾，老兩口心中又驚又喜，一邊埋怨著她亂花錢，一邊又趕緊穿在身上，直夸孩子大了知道心疼爹娘。
楚葉在一旁笑而不語，在爹娘誇讚她的時候，她又不經意的說出自己都是靠在學校省吃儉用積攢錢買的，為了這禮物，自己的錢也花光了。
這話被楚母聽到，又是一番心疼，下意識的責怪她亂花錢，不會過日子。
楚葉聽後，不以為意，只笑著說自己心裡掛念爹娘，花光錢也想為老兩口買些什麼儘儘孝心。
這話自然是假的，她的錢還有所剩餘，並沒有花光，說那些盡孝的話也只是寬慰爹娘，讓他們心裡舒服，不至於因為她上學的事心裡不快。
說到底，她也是通過送禮物讓爹娘相信，自己讀書有好處，不花家裡錢，而且閨女還懂事，哪怕出去上學半年不著家，心裡也惦記著他倆。
老兩口心裡自然是暖的不行，原本這半年來疑心閨女大了留不住的想法也一掃而空。
另一邊，從她開始拿出東西的時候，一旁的楚光耀也兩眼放光，期待自己也能分一件禮物，結果等啊等，等到爹娘都把那東西穿戴在身上也沒等到，他不由得有些失落。
不過等聽到楚葉說自己花完了錢，他又心疼起他姐來，心中原本的失落也一掃而空，裝作毫不在意般的繼續烤火。
他的這些心情變化明晃晃的掛在臉上，楚葉想不注意到都難，她輕彎嘴角，趁楚光耀低頭之際，從隨身背挎的布包里掏出一本嶄新的小人書，然後指頭輕點那腦袋，將書遞了過去。
楚光耀只感覺腦袋上一陣異樣，他詫異抬頭，呆愣片刻，隨後眼中爆發出驚喜，他忍不住從凳子上蹦噠起來，接過小人書後猛親一口書皮。
接著他像一隻花蝴蝶般圍繞在楚葉周圍，捧著書手舞足蹈，他不停抬手放下，似是想給姐姐一個擁抱，但是出於不好意思，最後臉上綻出大大的笑容，出口就是一句響亮的謝謝姐姐。
楚葉莞爾，待吃罷飯後，楚母燒了一鍋熱水，接著灌入兩個玻璃瓶中，塞子蓋好，把暖水瓶分給兩個孩子。
夜裡的落雪不見減小，楚葉圍坐在被窩裡，昏黃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屋外風起，席捲著雪花拍打在玻璃窗上。
不知怎麼地，她腦海中總是閃過牧家駿的一舉一動，尤其是想到他今天給自己戴上圍巾的那一瞬，腦海中更是思緒翻湧，不知所措。
她拿過放在枕頭邊的圍巾，手指無意識地在上面摩挲，這雖然也是毛線織成，但是線卻格外的細密，不同於常見的粗毛線，摸上去格外柔軟。
牧家駿說，這是送她的新年禮物，可是他已經幫助自己許多，如今還送自己這看著就不便宜的東西，實在讓他她不知道怎麼回報。
尤其是，她想了想自己的處境，雖說是擺脫了如她姐姐們一般嫁人的困境，但這也是暫時的，她心裡清楚，爹娘如今不催促相親結婚，只是為了等她畢業工作後，有資本說個條件更好的。
她還得想辦法擺脫爹娘未來可能的安排，她現在並不想嫁人，或者說，她不想通過這種相親的方式嫁人。
不過現在想再多也沒用，她搖搖頭，放下手裡的圍巾，眼下還不困，她又從床旁的小桌上拿過《飛鳥集》，細細看了起來。
隔天一早起來，被窩裡的暖水瓶還熱乎著，推開屋門朝外看，銀裝素裹，入眼都是雪白，以往滿是忙碌與收穫的村田景象，此時也是一片靜謐。
天還陰沉著，雪花並沒有消失，只是稀稀拉拉地從高空落下幾朵。
等吃罷早飯，一家人閒來無事，楚父去院子裡把囤積的木材劈小，楚母在火爐旁鉤毛衣，看樣子是給楚光耀的。
楚葉給家裡說了聲，扭頭往鄰居家走去，建文哥恰好在院子裡給雞餵食，看見她後趕緊把人迎進屋裡。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讓我去接接你。」建文邊引路邊問。
「哥，我昨兒晚上才到家，主要怕這年底你要辦的事多，就不想麻煩你。」楚葉實話實說。
「這有什麼麻煩的，昨兒下那麼大的雪，你不讓人接你怎麼成？」建文心眼實在，語氣帶著埋怨。
屋內，念慈坐在床邊，剛放下碗筷，還未疑惑問出建文在跟誰說話，就見來人已走到她跟前。
抬頭便看見楚葉一張小臉，接著她眼中迸發出喜悅，連忙起身相迎，王嬸在隔壁屋子聽見動靜也走了出來，看見來人也是欣喜的不得了。
「誒呦，是四丫頭放假回來了。」王嬸湊到跟前，眼神上下掃視一圈，有些不滿的開口，「你在學校得多吃點飯，我聽念慈說你上的學校每月還發錢呢，你可別節省，多吃點飯，你看你瘦的。」
王嬸眼中溢滿了心疼，說完又要去鍋里給她端飯，楚葉趕緊出聲說自己吃過了，才打消她的動作。
建文見他們聊的起勁，站了會兒就繼續餵雞，念慈把她拉到床邊，扒開被子一角，露出裡面一張圓乎小臉。
那臉還沒有楚葉巴掌大，呼吸輕輕，鼻翼微顫，一隻小手向上放在耳邊，睡得正鼾。
這正是上輩子那個腹死胎中的孩子，而今生，因為楚葉的種種提示，在念慈要生產的時候，家裡人果斷選擇拉去鎮上的醫院，最後順利生下孩子。
「我們給她取了個小名，叫安安。」
大約是因為生產完才幾個月，念慈姐看著比之前胖一些，但是臉色紅潤，眉目間有著初為人母的柔和，看著倒是比之前更為好看。
「安安。」楚葉隨之念出聲，不知道是不是被熟睡中的嬰孩聽到，小嘴砸吧，小手輕輕搖晃。
楚葉看著心裡軟軟的，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孩子的臉蛋，另一隻手順進口袋，拿出一個紅色的手串，上面鑲嵌著一個布滿花紋的銀色圓球，圓球旁還墜著一個小小的核桃。
她把手串輕輕套在小孩外露的手腕上。
念慈看見，伸手想攔，「你這，你怎麼還買這種東西，多浪費錢。」
「不算多貴，昨兒我在鎮上看到的，還跟店家講了價錢，覺得合適才買的。」楚葉出聲寬慰，念慈沒攔下，那手鐲輕輕地戴在孩子手腕。
見念慈滿臉寫著不信，她繼續解釋，「真的。我又不是傻子，不會平白被框了錢。再說你和建文哥幫助我良多，我給安安送個禮物也沒什麼。」
「你啊，真是個實在孩子，你以為你之前在婆婆那裡說的好話我不知道？」念慈雖然嘴上嘮叨，心底多少有些寬慰。
楚葉畢竟嫁過人，當初那姓趙的兩手一擺，都是她操持著家裡事，對於人情往來自然是有所通透。
更何況王嬸一家對待自己頗為親近，她來看望小孩子，帶點禮物也是應該的。
看著安安肉嘟嘟得臉蛋，她不由得想起前世自己產下的那個孩子。
那孩子也是自己辛苦懷胎十月所產，那時候的每一天裡，她都無比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儘管當時趙學松已經暴露出喝酒打人的弊端，但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都咬咬牙忍受，想著等生下孩子一切都有了希望。
然而那個被她寄予厚望的孩子，卻沒在她身邊陪伴多少年，就被公婆接走，等到再見面，孩子已經嬌縱的不成樣子。
她有心矯正，卻為時已晚，等到那孩子的所作所為徹底涼了她的心時，她才終於醒悟過來。
那孩子，她也是愛過的，但是她沒有能力把孩子帶到身邊扶養，才讓他性子變得如此不堪。
她心中感慨萬千，今生她已經擺脫趙學松，也是與那孩子沒了緣分，不過她並不後悔自己的改變，她能重生一次已是上天的恩賜，如果還重蹈覆轍，她都忍不住給自己一個巴掌。
念慈見她發呆，輕輕拍她肩膀，見楚葉回神，她繼續詢問楚葉在學校的狀況，一上午就這麼很快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