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有聲音響起, 「四姐，這是慶祝你考上學校，你應該多吃點。」
說完, 楚光耀低頭，沉默攪拌起碗裡的麵條。
說實在的，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態，這幾個月想的事似乎比前十幾年想的加起來都多。
以前，楚母特意留什麼東西給他時, 他都是自然的接過，因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也沒察覺有什麼不妥。
但是有一天, 他姐突然就變了, 變得不愛護他，變得發了瘋般學習，甚至有了吃的也會藏起來。
從那時起他開始慢慢思考他姐變化的原因，也開始看清楚他姐在家中究竟過的怎麼樣，然後他才驚覺, 他和楚葉的區別對待。
發現這一事實後，他心中又瀰漫起萬分的無措。
楚母一心為他好，他不能白白傷害楚母的心意, 但是一旦他接受了, 又變相的傷害了楚葉, 儘管楚葉從來沒有對這種事表露出不滿，但是他隱約感覺到楚葉在家裡的壓抑心情。
他不想讓這個從小一起陪伴長大的姐姐與他生疏，他能做的, 就是在爹娘看不到的地方, 儘量償還回去。
他低頭吃麵條, 卻在這時，另一隻碗湊了過來，一雙小手夾著筷子，又把碗裡的肉沫撥回一些。
再看去時，兩個碗裡肉沫分量相同，楚光耀抬頭，嘴巴裡面鼓囊囊的，楚葉伸手摸了下他的腦袋，在楚光耀不可置信瞪大的雙眼中，她輕輕開口，「咱倆一人一半，吃吧。」
——
通知書上寫的時間是八月底開學。
算算還有一個多月，除了剛收到通知書時內心有不真實感，往後的日子裡，她又投入到賺工分賺錢的日子。
夏日炎熱，楚葉從不敢停歇，連日奔波也將她曬的更黑，儼然成了一個小黑葡萄，一張嘴說話就看見白花花的牙齒。
這段時間她有空也去知青大院，和鄧姐姐和牧家駿說話，三人的友誼越發的親密。
而她和楚光耀之間的關係也不如之前冷淡，不過這一切都靠楚光耀單方面維繫著，楚母后來又幾次偏心，把好的食物給他，被他直接平分成四分，家裡人每個都有。
如此幾回，楚母臉上也有些訕訕，再加上楚葉如今考上學校，以後有工作了家裡少不了指望她，因此也不敢再明著這麼幹。
隔壁的念慈姐肚子越發大了起來，天氣熱的她不怎麼吃飯，建文哥見狀，又多次跑鎮上給她買海鮮回來，一來二去花了不少家裡的錢，對此王嬸雖然面色不顯，但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
這不，晚間吃罷飯，王嬸來家裡嘮嗑，不知怎麼就提到了這樁事。
「害，你是不知道，只這吃上面，就花了家裡這個數。」燈光下，王嬸比了個手勢，赫然一個明晃晃的六。
也就是說，自念慈姐懷孕以來，家裡就至少花了六十塊錢。
要知道這個時候，一個剛工作的年輕人一個月也不過是十幾塊錢，更何況在農村，一大家子都靠種地生活，收入更是少的可憐。
再加上早些年王叔就已經去世，獨靠王嬸撫養倆孩子長大，建文哥的姐姐早年嫁到外地，平時都不回來，於是家裡就只剩她和建文兩個人。
好在建文哥長大，人又孝順，幹活也踏實，為家裡攢了些錢，還娶到一個這麼好的媳婦，只是現在兒媳婦懷孕，天天在吃上又花費良多。
「你說咱們以前懷孕，都是家裡有什麼吃什麼，吃完繼續下地幹活。現在的人，身體可沒咱那時候好了。」
王嬸隨口抱怨，其實她也沒什麼壞心，就是心疼家裡的錢。
她一個女人養活了倆孩子，從來幹活都是使盡全力，想讓工分記得多一點，以前家裡貧苦，也幸好街坊鄰居都是好人，幫襯著走到現在，她也越發珍惜賺到手裡的錢。
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往往始於微小，剛開始覺得只是小事，忍忍就過去了，而後小事越積越多，最終在某次爭吵中徹底爆發，然後雙方都在傾訴自己的不滿，說出的話也變成刺在彼此心上的利劍。
楚母準備附和幾句，被楚葉突然出聲給打斷，只聽小姑娘語氣柔和，「嬸子，前些天我跟念慈姐說話時，她還說你把他當親閨女看待，對她好的不得了，讓她覺得嫁給建文哥真是嫁對了。」
「誒呦，你看她說的什麼傻話，嫁進家裡可不就是咱閨女嘛。」王嬸聽見楚葉的話，原本抱怨的心情一掃而空，拉著楚母的手又開始念叨念慈的各種好。
楚葉說的也不是假話，念慈的確在她面前不斷夸王嬸，念慈心裡也知道懷孕以來花錢良多，只是懷孕期間孕吐吃不下飯的情況，也實在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
再加上建文哥也多有愛護，見念慈不舒服，經常留意鎮上好吃的，一來二去錢像流水一般花出去。
念慈也生怕婆婆有意見，對待王嬸也是如同親母，不過這一家子都是含蓄不愛表達的性格，將愛意都藏在平常的動作中，並不怎麼在嘴上說出來。
「嬸子，你覺得念慈姐這一胎是男孩女孩啊？」楚葉故作疑惑發問。
村里那些生育較多的婦女對這方面就會很有經驗，她們單看孕婦在孕期的狀態，就能猜測出這一胎懷的是男孩女孩，雖然不一定準確，但很多人都願意猜上一猜。
「我看得是個小閨女，最好像念慈一樣長得白淨。」提起這個，王嬸眼角都彎了幾分，顯然一副準備好做奶奶的樣子。
「哇！那還有多久能看到小寶寶出生？」楚葉繼續發問。
「應該就到十月底了，那時候你在學校，等你回來，小寶寶都有幾個月了。」王嬸喜滋滋，很是歡迎家裡即將迎來的新生命。
前天念慈剛去衛生所做了檢查，還是王嬸陪她去的，做完檢查後，大夫交代了一下預產期，還說念慈近來身子補的還不錯，孩子聽著也很健康。
「太好了！等念慈姐從醫院生完孩子，您就要當奶奶了。」楚葉一拍手，高興說道，還故意提及了要在醫院生產，想看看王嬸的態度。
果不其然，話落，王嬸原本彎著的眼角一僵，面色沉下來，「去醫院生產的？這得多花錢啊，到時候請個接生婆來家裡，一會兒就把孩子生下來了。」
村裡的婦女但凡生產都是在家裡，哪兒有跑醫院去的，又浪費時間還花錢，她還以為念慈知道，沒想到念慈一心打算去醫院生產。
這可不行，生個孩子哪用那麼麻煩。
王嬸扭頭詢問楚葉，「這是念慈跟你說的？」
她想知道這是不是念慈的想法，如果是，她可得趕緊勸住。
楚葉假裝不知情般愣住，隨後趕忙擺手解釋，「這是我自己瞎猜的，我想著念慈姐怎麼說也是城裡來的知青，又是第一次生孩子，況且她本來身體就不是那麼好，去醫院生產也少受點罪。」
見王嬸神情鬆動，似乎是聽進去了，楚葉繼續說，「這畢竟是家裡第一個孩子，保險點怎麼也不為過，念慈姐少受點罪，您和建文哥也高興。」
「可是······」王嬸覺得楚葉說的有道理，但又邁不過心裡那道坎。
村里女人包括她自己，生產的時候誰不是自己在家裡，躺床上使著勁兒咬牙把孩子生下來，隨後有親戚女性處理幫忙處理血污，這就算是完事了。
要是家裡能請個接生婆過來，也能生產時事半功倍，讓孕婦快速生產完。
她原本想著到時候就請個接生婆過來，現在看楚葉的說法竟是直接去醫院，村里還沒有哪個婦女生產往醫院去的。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楚葉說的也有道理，念慈的身子骨到底比不上他們這裡從小就下地幹活的人，況且生產情況因人而異，一旦發動就是半隻腳在鬼門關徘徊，風險極大。
王嬸思索間越來越覺得這是個大事，得好好商量清楚，她在這裡坐不住，沒一會兒就和楚母告別，急匆匆回家去了。
楚母挽留不住，等王嬸走後，她眼神複雜的看楚葉一眼，似是覺得楚葉不該多嘴，又似驚訝楚葉竟能想到這麼多，不過最終她什麼也沒問，囑託讓楚葉早點睡。
王嬸回去後說了什麼，楚葉並不知道，只是隔天再見王嬸，她又是一副爽朗隨性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麼憂愁能困在心間，而念慈姐扶著肚子，笑盈盈地挽著王嬸，感情好的像是一對親母女，倒襯的一旁沉默寡言的建文哥像個外來女婿。
見到這種情況，楚葉心中鬆了口氣，前世念慈姐身體不好，又碰上懷孕時耽誤了時間，最終孩子生下就是死的，她和建文哥之間也因此產生裂痕，最終走向決裂。
希望這輩子，他倆能避開禍事，有個好的結局。
夏日的光景在一聲聲蛙叫蟬鳴中結束，楚葉又往黑市去過幾次，不過沒摘到什麼特別的東西，只又堪堪賺了四塊錢，她把一整個夏天賺的錢小心裝進布包里，還特意在布包里縫了個小口袋，隨後一雙曬的發黑的手繼續收拾起行囊，檢查有沒有遺漏的東西。
明早，她就要去學校報導，開始她嶄新的人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