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敷衍著, 低頭繼續逗樂懷裡的小孩，手中的鈴鐺響起，小孩澄淨的眼睛頓時彎成月牙。
楚葉的心霎時間軟的一塌糊塗。
正如她所說, 上輩子在生下高興後，楚花又接連生了好幾個，只不過都是女兒，本來還對她和顏悅色的公婆也逐漸變得不耐煩，最後甚至慫恿兒子跟她離婚。
因為這事, 楚花也越發魔怔，一方面她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領，小學都沒讀完就回來給家裡幹活, 嫁人後除了圍繞家庭,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另一方面她埋怨自己生不出兒子，體貼公婆想抱孫子的苦心，轉而把心中抑壓的怒火全部發泄在女兒們身上。
別看高興現在白嫩可愛，作為高家第一個孫輩，她剛開始也確實是受盡寵愛, 等過幾年一個接一個的妹妹出生，作為家中大姐，她會被迫迅速成長, 承擔起本不屬於她的責任。
上一世, 楚葉去鎮上找公婆, 想把兒子帶回去撫養，被拒絕後她失魂落魄走在大街，遇到了同樣來鎮上找爺爺奶奶的高興, 而她來的目的, 是哭訴著不想讓爹娘分開。
這話顯然也是楚花教的, 那天的高興完全辜負了高家人為她取名字時的心情，乾瘦的身體上掛著有些污漬的衣服，褲腿有些短，露出大半截腳踝。
也不知道是楚花故意給她裝扮的可憐，還是她在家裡已經是這種爹娘不疼的狀況，總之當初的楚葉看見這一幕後很是心軟，無形中也將對自己兒子的愛意，轉移到高興身上。
她用身上帶的錢給高興買了吃的，又給她買了套合身的衣褲，臨了央著要回村的人，添了些錢讓人把她送回家。
後來楚葉自顧不暇，也沒有閒心去打聽高興的事，只是心中猜測她可能過的並不好。
這邊楚花還在喋喋不休，向楚葉灌輸女人要早點結婚，趁早生孩子的觀念。
楚葉聽的厭煩，又恐直接反駁會引來楚花的惱怒，萬一等到楚父楚母回來，被他們知道楚葉有這麼叛逆的念頭，說不定會阻攔她去上學也未可知。
這也不怪楚葉杞人憂天，儘管現在看似楚父楚母是支持她考個中專上學，但是楚葉心裡清楚，他們本質的願望還是通過這種途徑，讓她最後能拿個好工作，這樣才有利於嫁個家境不錯的人家。
到時候不僅老兩口臉上有面，在村子裡說話敞亮，而且還能靠女婿幫襯家裡，最好還能拉楚光耀一把，如此一家子風風火火，老倆也算是沒白養孩子。
所以楚父楚母支持她上學的最終目的，還是嫁人。
要是現在讓他們知道，楚葉不贊同那些一直規訓女子的話，怕是會直接把楚葉關在家裡，然後立馬相看人家。
所以她不能讓楚花知道她的排斥，趁楚花說累喝水的功夫，她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三姐，你還記得以前咱倆晚上在一起睡覺，聊天的時候，你說你最羨慕在百貨大樓上班的售貨員。」
她突然談起陳年往事，讓楚花原本的思維停滯，回憶也被拉回還年輕說下痴傻話的時候。
如今再回想起來，仿佛在夢中，她嘴唇微蠕，目光中透出懷念，「是啊，有一年過年，你還小，我跟著爹娘去鎮上，看見那百貨大樓門口擠滿了人。」
「我那時候瘦小，跟著人群找到縫就擠了進去，進去後頓時就看花了眼，那麼大的地方，看著整亮堂堂的，裡面是一個一個玻璃櫃檯，每個櫃檯後面都有一個售貨員，她們穿著統一的黑色工作服，頭髮麻利的盤在腦後，當時櫃檯前擠滿了人，她們卻不慌不忙，臉上笑盈盈地問客人需要什麼。」
她的思緒似乎順著輕嘆，透過時間的長河，又回到了那年。
美麗、熱情、大方的售貨員給小小的楚花留下極深刻的印象，乃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的夢想都是成為百貨大樓的售貨員。
這個願望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爹娘也不知道，唯有楚葉知曉，那還是因為兩人晚上睡在一處，閒聊時說起的。
「三姐，我前些天去鎮上的時候，看見百貨大樓現招兩位女性售貨員，你想不想去試試？」楚葉問出口。
然而這句話像是一根火線點燃了炮筒，楚花「嗖」的一下提高音量，「你在胡說什麼話呢！我可不行！我這剛生了孩子，還得在家帶小孩呢！」
她仿佛要用一千個理由為自己找補，「況且我還沒生下兒子，你姐夫和我婆婆都在村里，我怎麼能自己跑鎮上去工作。」
「況且······況且我都一把年紀了，那售貨員都是年輕小姑娘，一個個會打扮，我·····我怎麼可能被選上？」
楚花的話語鞭炮一樣炸開，聲音又快又密，也似乎是為了說服自己，好像這樣，就不存在她年輕時許下的願望，也好像這樣，她就證明了對高家的忠心。
年少時的願望早已被家庭的瑣碎掩蓋，她也不再是當年可以隨意許願的女孩。
她有公公婆婆要伺候，還有家裡的男人，剛生的女兒還離不開她，每晚還要哄著入睡。
說完，她安下心來，又似責怪楚葉這種大膽的說法，語氣抱怨，「你啊，真的是心野了，照我說，讀書都把你都成傻子了。聽姐的，嫁個好人家才是正道。」
「你看我，現在過的多好，等我公公退休，到時候你姐夫頂替上崗，就能把我和孩子接到城裡住，到時候你看周圍誰不羨慕我？」
楚花的眼中已經透露出對未來生活的嚮往，仿佛明天就能搬進城裡，繼而成為「人上人。」
可是姐姐，你沒有生下兒子，你的公婆對你很不滿意，儘管三姐夫確實去鎮上工作了，但是他懦弱地不敢反抗自己的爹娘，也有了和你離婚的打算。
那時候的你，過的很痛苦，甚至有些瘋魔。
楚葉垂下眼眸，經歷牧家駿和她自己考學的事，讓她相信未來不是命定寫好的，如果奮起反抗，是可以改變自己的未來。
只不過她是因為知曉未來的事，逼自己改變，而楚花不一樣，她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
就算現在楚葉告訴她，只怕她也會覺得，這是楚葉想上學說出的藉口，甚至是對她的詛咒。
只怕楚花會對她破口大罵，甚至扭頭就走，從此再也不來往。
上輩子不就是這樣，楚花固執地認為自己生活的不幸福，都是因為自己不爭氣，生不出兒子，卻從來不會想到，這根本不是她的錯。
要想改變楚花的未來，必須要讓她自己動手打破，旁人說再多，她聽不進去，就都不管用。
片刻，楚葉問出一個讓她陷入沉思的問題，「三姐，那等以後你們搬去鎮上，家裡花銷就大了，到時候孩子長大上學都需要錢，只靠姐夫的工資怕是也攢不下多少，你不得想想法子也謀個差事？到時家裡兩個人都賺錢，那日子還能過得不好？」
楚葉體貼的從她的角度思考，為她構架了一個兩口子都在鎮上工作，家裡孩子圓滿長大，鄰里街坊羨慕不已的生活。
這個設想提出來，楚花顯然很受用，甚至越來越覺得日子過得美好，從而也忽略了楚葉隱藏的條件——她也得上班。
不過楚葉也不指望就一句話的功夫改變楚花固化的思想，她只是在楚花圍繞家庭打轉的思想中悄悄打開另一條路線。
等哪天楚花痛苦於家庭困境時，這條路線或許真的能讓她破釜沉舟，做出改變。
這楚花來的快去的也快，早上才到家裡，中飯一起吃了個飯，下午就又著急回隔壁村了，說是不放心丈夫和婆婆在家，要回去給他們做飯。
楚葉沒有多說，只是陪著把她送到村口，臨了楚花又把早點嫁人的話說出，楚葉含笑點頭。
翌日，一樁重大消息狂風一般迅速席捲附近幾個村子。
趙家村那個家裡頂頂有錢的趙學松，一大早就被警察給帶走了！
聽他家鄰居說，那人還在床上睡著呢，就被咣咣的敲門聲砸醒，等他打開門，就看見三個警察站在門口，等確認身份後，手銬往腕上一敲，人就被帶走了。
「呸！活該！之前他糾纏小葉的時候，我就看出他不是什麼好人。幸好你們當初沒讓小葉跟他相親，不然啊沾的都是晦氣！」
王嬸最是義憤填膺，和楚母坐在田間，一口吐沫落在土裡，嘴巴罵罵咧咧。
「誰說不是呢，以前看他家庭條件不錯，又對四丫有想法，我那時也是糊塗，媒人來說親的時候，我還挺滿意的。就誰知道這才幾個月過去，人就進監獄了，也不知道犯的什麼事。」楚母也頗為贊同，越發心驚當初楚葉的預言。
她眼神往楚葉身上看去，正好對上楚葉的目光，見她含笑點頭，一副並不在意的模樣，楚母才稍覺心定。
而趙學松身上這場禍端，正是楚葉給他帶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