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冶說完這句話, 整個人又縮到了席璵的懷抱里。但席璵能感覺到蘇冶的雙臂摸摸索索地觸碰他的後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和猶豫不決般的情緒,輕輕擁抱住他。
然後蘇冶的手動了起來, 細長的五指撫摸著席璵的後肩。
就像席璵昨天看到過的那個新聞播報,蘇冶和那時真正的小蘇冶做著一樣的動作,一下又一下輕拍著席璵,仿佛在安慰他。
席璵的呼吸因為蘇冶的舉動而滯澀不已。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蘇冶喃喃著重複席璵剛才對自己說過的話。
他的大腦仍舊很混亂, 視線因為剛才過於激動的情緒而有些模糊。
蘇冶垂眼,仿佛看到自己懷裡抱著個黑髮的小男孩,額頭包紮成了粽子, 視線茫然, 也一句一句地對他說著「沒關係的。」
他像自我催眠一樣,也重複著那個小男孩的話。
席璵感受到蘇冶的情緒,沒有出聲。
他似乎終於明白了蘇冶為什麼對他人這麼溫柔。
蘇冶太會察言觀色了,太容易共情他人的苦楚。
也許眼前痛苦的人映在蘇冶的眼中,變成了蘇冶自己的模樣。所以蘇冶總是輕聲細語地去安慰著, 仿佛在安慰過去的自己。
「水水。」
蘇冶眼神迷茫地晃了下,視線里是一位俊美的,黑髮微卷的男人。
這個認知讓他的大腦又開始混沌一片, 但男人的眼睛讓他感覺很熟悉, 是一雙讓他心動不已, 又安心不已的眼睛。
「你願意和我合奏一曲嗎?」
舞台上空蕩蕩的,沒有出現演奏者,琴凳擺在一旁, 仿佛在恰當的時機等待那位彈奏者的出現。
席璵就坐在他身旁, 向他伸出了手。
蘇冶有些猶豫, 「我好像我不知道——我可能彈不好。」
蘇冶的手指也很猶豫,在即將觸碰到席璵的掌心時,白皙的指尖縮了一下,懸在半空中。
席璵想起蘇冶在單采上說過的話。
[愛是克制。]
是想觸碰又縮回的手。
席璵很耐心地等著,等蘇冶主動伸出手來。
然後他會行動來向蘇冶證明他的真心。
他會毫無保留地握住蘇冶的手,絕不放開。
「沒關係,水水,你彈得真的很好。」
蘇冶眼睫動了動,眼神越發迷茫,仿佛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他能夠彈好嗎?他不知道。
他好像總是會把事情搞砸。
腦海里盤旋著這個念頭,反覆告誡著蘇冶。
但席璵就安靜的坐在那裡,手和蘇冶一樣懸在空中,等待著,告訴他「沒關係。」
[可你不能因為自己害怕,連機會都不肯給別人留出來一次。]
片刻,蘇冶抿了下唇,眨動乾澀的眼睛,視線重新清晰起來。
他輕輕地將自己的手放至席璵的掌中。
席璵慢慢收緊,握住,牽著蘇冶走上舞台。
聚光燈明亮刺眼,無數種熟悉但模糊的情緒向蘇冶襲來、
席璵再度開口,繼續剛才未說完的話。
「十九歲的你,被星探看中,邀請加入了一個叫Oril的男團。」
「你在裡面認識了隊友安思嘉和江從風,你很珍惜他們。」
舞台側邊出現一點響動,蘇冶手腕顫了下,但席璵握的很牢靠。
蘇冶朝傳來動靜的那邊看過去。
側邊出現兩個人,一個是蜂蜜般棕褐色短髮的男生,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另一個男生留著偏短的黑髮,很酷,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拿著鼓槌,對著蘇冶點點頭。
蘇冶在席璵的引領下,坐在琴凳上,而席璵再度坐在他身旁。
蘇冶學著席璵的樣子,手指搭上琴鍵,然後側頭去看席璵。
席璵逆著光,非常溫柔,又非常仔細地看著他。
蘇冶臉上流露出一絲怔忡,忍不住開口,「然後呢?」
說完,蘇冶發覺自己心裡好像出現一種名為「期待」的情緒。
他在期待著什麼,等待著什麼,而席璵似乎可以給出解答。
關於他所忘記的自己的故事,下一幕又發生了什麼呢?
「二十歲的你,某天結束練習,遇到了一個性格很張揚的男生,是空降到你們隊裡的主唱。」
蘇冶微微睜大眼睛,有些情緒即將破土而出。
席璵左手按下琴鍵,聲音夾雜在清棱的鋼琴音符中,但蘇冶聽得十分清楚。
「那個男生叫席璵,他對你一見鍾情。」
席璵彈奏著,但聲部缺失了一部分,要蘇冶來按下琴鍵才能完整補齊。
現在的蘇冶,對鋼琴的認知還停留在很初級的階段。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席璵彈出音符的同時,他的手指湧現出肌肉記憶,一起跟著彈奏起來。
「你二十歲那年的冬天,席璵向你表白了,你答應了他,他送了你一束紫丁香,你們那天在一起看了梵谷的傳記電影,你說你很喜歡,聽到片尾曲時眼睛都紅了,但很堅強地抱著花沒有哭。」
蘇冶看著自己自發彈奏起來的手指。
「我都.不記得了」
「沒關係。」席璵的肩膀貼著蘇冶略微繃緊的手臂,「我唱給你聽。」
安思嘉和江從風在不遠處的位置上,靜謐的伴奏流淌至蘇冶的耳中。
伴隨著席璵的歌聲響起。
「Starry , starry night」
旋律很沉靜,像溫柔無聲的深夜。
蘇冶的腦海里隨著席璵的聲音,像顏料打翻在了畫布上,延伸出一幕又一幕場景。
劃破黑夜,躍上香樟樹梢的日出。
異國孤獨寂靜的深夜。
海街連綿不斷的明亮的燈串。
燦粉冷藍的晚霞,誤入進取景框的黑髮身影。
金綠交織,大雪紛飛的湖邊聖誕。
「For they could not love you.」
[也許他們不曾愛過你。]
「But still your love was ture.」
[但你卻仍然滿懷最真誠的愛意。]
旋律一點一點熟悉起來,溫和地擠進蘇冶的大腦。
七歲的他是聽不懂英文的,但席璵的歌聲卻如此耳熟,那些歌詞的含義在他的腦海里清晰無比地浮現。
醒來到現在,蘇冶第一次這麼清楚地認識到這件事。
原來他已經二十五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事實卻讓蘇冶膽怯無比。
「And when no hope was left in sight.」
[當希望也隨著時間消失殆盡。]
「On the starry, starry night.」
[在那樣一個繁星點點的夜晚裡。]
「You took your life, as lovers often do.」
[你像熱戀中的人一樣,結束自己的一切。]
旋律越來越熟悉,卻讓蘇冶越來越焦躁緊張。
他的手指隱約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那些黑白琴鍵像幻影一樣升騰交織,蘇冶很努力地去穩住自己。
但內心深處,他像抗拒著自己一樣,抗拒著打亂席璵的歌聲。
「But I could\'ve told you Vincent.」
[但我本可以告訴你。]
「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這個殘缺的世界還沒有準備好]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迎接這樣一個美麗獨特的你。]
伴奏聲慢慢消失,最後一個琴鍵落下,蘇冶的後背微微躬起,額側冒出一些薄汗,在燈光下晃眼的嚇人。
他慢慢喘息著,像是剛從一場搏命的逃逸中掙扎出。
「彈完了不彈了。」
席璵安靜片刻,「水水,這是你的故事,你想繼續聽下去嗎?」
蘇冶沒吭聲。
他雙手撐在鋼琴邊緣,此刻的模樣看起來不太像是幼童了,慢慢趨於一個不堪重負的成年人的模樣。
漂亮的肩頸因為過於緊繃的情緒,呈現出一種防禦感極強的姿態。
蘇冶既沒有說「想」,也沒有說「不想。」
於是席璵再度出聲,但這次他臉上溫柔的笑容變了一些,開始湧現出細密的低落神情。
「在你馬上要過二十一歲生日前,你生了一場病,簽下了一個奪走你一切的合同。」
蘇冶的背躬的更厲害了,頭幾乎已經垂到了琴鍵上,發梢微微顫抖,呼吸發出細微振鳴。
不遠處的江從風皺眉,想要上前,卻被安思嘉攔住。
安思嘉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你離開了Oril,離開了隊友,離開了席璵,去了很遠很遠,要坐整整二十六小時的飛機才能抵達的地方。」
蘇冶雙拳緊攥,青筋已經浮起,抵在琴鍵邊緣。
「你在那裡度過了五年平靜的日子,但過得並不開心。」
「於是你五年後又回來了,上了一檔綜藝,搭檔是個很奇怪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聲音像幻聽一樣響起。
[我累了,我想先回去了。]
蘇冶盯著鋼琴下的一片陰影,嘴唇微動。
「.崽崽。」
席璵的手包裹著蘇冶的緊攥的手。
「你的粉絲們一開始很生氣,但那是因為他們實在太喜歡你了。」
分散在觀眾席上的人們動了動,有誰低下頭,擦了下眼睛。
「他們.喜歡我?」
蘇冶輕聲。
無數回憶湧現,卻和席璵說的完全不同。
[蘇冶怎麼還沒死啊?]
[無語,糊咖回來撈錢了]
[蘇冶滾出娛樂圈!]
[今天蘇冶向其他人道歉了嗎?]
蘇冶受不了了,額頭狠狠磕了下鋼琴的琴鍵。
音樂廳里響起強烈又刺耳的不和諧音。
在無數的惡言惡語裡,有一句話最為清晰強烈,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一遍又一遍在蘇冶的腦海里回放著。
[你裝得再清高,也改不了這個事實。]
[想當大明星?做夢去吧你!]
「你騙人你不要再說了!」
蘇冶被席璵抱住,但雙手仍舊失控般砸著琴鍵,躁動不安的音符響徹整個傳音良好的音樂廳。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蘇冶再一次高聲尖叫起來,失去了之前溫柔又可愛的模樣,推搡中甚至不小心撓到了席璵,席璵的手背上出現幾道血痕。
但席璵緊緊抱著他,沒有鬆開。
如果遺忘這一切就能讓蘇冶獲得徹底的安心與輕鬆,席璵真的很想就這樣把蘇冶保護起來。
哪怕蘇冶忘掉他們經歷過的一切,哪怕他自己被徹底推出蘇冶的人生。
醫生說過可以選擇不讓蘇冶想起這一切。但記憶是個無法預測的東西,拖得越久,一旦蘇冶某一天再度回想起來,過去的傷害可能會成千百倍地再度吞噬他。
「水水.水水。」
蘇冶整個人在激烈的動作中縮到了鋼琴下的陰影里,他像找到了什麼棲息之所一樣,抱著雙膝喘著氣。
席璵蹲在他面前。
蘇冶像個受傷的困獸,躲避著席璵的目光。
「我這樣沒有人喜歡我。」
席璵卻搖了搖頭,然後忽然讓開了一些。
舞台上的燈光沒了席璵的遮擋,照得蘇冶睜不開眼。
面前傳來腳步聲,蘇冶覷著眼去看,看見一個披著長發,長相俏麗的姑娘走過來,蹲下,小心地遞了一枚糖,遞給躲在鋼琴下的蘇冶。
蘇冶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大概很瘋狂,但那個女生的小心翼翼似乎不是因為害怕蘇冶,而是害怕自己讓蘇冶再度失控。
蘇冶怔怔地看著手裡的糖。
玻璃糖紙,包裹著一枚藍紫色的糖。
「冶,是我呀,我們見過的,在海街上,你還跳了舞呢,你不記得了嗎?」
女生笑了一下,看得蘇冶很困惑。
「我是你的粉絲站站長,特別特別喜歡你,喜歡你五年啦!」
女生離開,又一位觀眾蹲下來,把手裡的糖放在蘇冶的掌心中。
是個很利落的女性,帶著眼鏡,穿著白大褂。
「小蘇哥哥,我是你的粉絲,之前看你的娃綜粉上你了,那次在醫院碰見你的時候我激動壞了,你超級好,我超級喜歡你。」
女性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鏡,「早知道那時候就這麼對你說了。」
又有人蹲下來,這次是個很壯實的大哥,手裡捏著糖,看起來有種滑稽的萌感。
「蘇老師。」大哥有點侷促,但還是開口,「你還記得我不,我是你那組的攝像。節目上你請我們吃飯,欠了三千塊!你人也太好了,你咋的了呢!」
王PD在一旁,「小蘇哥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溫柔,那時候組裡的人為了搶你後勤位置都快要打起來了,哈哈哈哈哈!」
陸陸續續的,很多人來了又走,蘇冶手裡多出一堆糖,捧都捧不住。
「冶冶,你特別棒!最喜歡你了!」
「啊啊啊啊好愛你我的冶,終於能見你一面了!」
這其中,許多蘇冶模模糊糊但熟悉的面孔一晃而過。
調皮的Louie,「蘇冶哥哥,我的零食給你吃,你快點好起來啊!」
穩重的丁天天,「哥哥,你要注意保暖,多穿衣服,要多透透風。」
活潑的小風,「漂亮哥哥!舒靈哥哥說節目你不去就沒意思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蘇冶臉上的情緒逐漸由焦躁轉變為緊張,緊張轉變為困惑,最後一臉茫然,身邊堆了許許多多東西,他像是被聖誕老人的袋子砸中了腦袋。
他們說出的詞句各不相同,但最終都在毫無保留地向蘇冶表達同一個意思。
表達他們的愛意。
觀眾們都走了,給蘇冶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席璵一直陪在他身旁。
「水水,你看,大家都很喜歡你。」
蘇冶聲音含糊又混亂,整個人往後縮,「我不記得,我——」
他的手腕被席璵輕輕抓住。
席璵並肩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靠著鋼琴腿,輕輕出聲。
「那水水,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嗎?」
蘇冶並不出聲。
說過什麼?
蘇冶垂下眼,細長眼尾隱沒在雲翳般的睫毛下,避開了席璵的眼神。
蘇冶覺得自己不能多看,只要多看一眼,那些隱藏在心裡的,收在情緒深處的,鎖在腦海最底層的,全部會化作蝴蝶,衝破那層薄薄的繭飛出來。
然後死在烈陽之下。
席璵安靜地仰著頭,脖頸抵著琴腿,是很難得的柔軟的模樣,甚至有些脆弱。
以前的他臉上不會出現這種表情,後來的他更不會出現這樣的軟弱縫隙。
席璵仰著頭,看著垂下眼神的蘇冶,心臟就像是被狠狠撓了一下。
不疼,但讓他難以呼吸。
像是共感了蘇冶的傷病。
「水水,我真的很喜歡你。」
不管是在陽光下的第一眼,還是遞給蘇冶礦泉水的時候,或者是那晚迷亂又朦朧的燈光下,他的心一直在持續跳動著,從來沒有意外。
他掩飾著那顆跳動的心,在升溫的氛圍下,借著五光十色的鐳射光線,一點一點把自己心中的線拉扯了出來,帶著看起來恣意又漫不經心的笑容遞給蘇冶,希望蘇冶能伸出手來接住。
接住他的心。
蘇冶接住了,可那時席璵在狂亂的喜悅中,從沒有察覺到蘇冶那雙手有多脆弱,多小心翼翼,帶著深深隱藏在溫柔下的受寵若驚,手忙腳亂地想揣進自己的胸口。
「我真的很喜歡你。」
席璵像是拔下了什麼閘口,一句又一句重複著這句話。
醫生說,蘇冶拋下了一切,去了很遠的地方,把自己關了起來,也許再也無法回來。
他們終於在這一瞬間達到了無比相似的匹配度。
一樣的脆弱,一樣的小心翼翼。
蘇冶第一次在席璵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我真的很喜歡你。」
「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水水,你別走。」
在蘇冶的記憶里,席璵從來沒有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執著於一句輕言細語,宛若夢囈。
這些話傳入蘇冶耳朵里的那一瞬間,蘇冶已經不可控制地睜大雙眼。
他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屏住呼吸,努力睜著眼睛,越過刺眼眩目的光線,直視著他的太陽。
曾經屬於他的太陽。
蘇冶在本該炎熱的太陽里,看到一絲不該出現的水痕。
襯著席璵微紅的眼角,微光輕閃。
那些眼淚一滴一滴地順著席璵的臉滑落,墜在地上,讓席璵看起來既狼狽,又軟弱。
不想蘇冶忘了這一切。
不想蘇冶忘記他。
糖落了一地,沾染上淚水,看起來閃閃發光,折射進蘇冶的眼睛。
蘇冶終於發出一點動靜。
他靠近席璵,拉了拉席璵的手。
席璵終於看見蘇冶的臉上流露出溫柔又難過的神情,是只屬於二十五歲的蘇冶,而且只會在面對席璵時才會露出的表情。
「席璵。」
二十五歲的蘇冶開口,但卻說出了七歲幼童才會有的猶豫小心的乞求。
「你的糖,可以分我一顆嗎?」
席璵的手動起來,伸進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大把糖,放到蘇冶的手中,懷中,兜里。
「給你,我的糖都給你。」
席璵肩膀顫抖著躬起,小心翼翼把蘇冶抱在懷裡。
他不知道蘇冶有沒有想起來,但他有太多想說的話,一句一句地說給蘇冶聽。
「我想給你很多很多的愛。」
「我想把我有的全部給你。」
「水水,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值得他們喜歡。」
蘇冶一開始安靜地埋頭靠在席璵懷裡,但隨著席璵的說話聲,席璵感覺到懷裡的人也顫抖起來。
但不是因為病情發作的顫抖。
因為席璵終於聽見了一絲蘇冶壓抑的哭聲。
蘇冶一開始忍著,嘴裡死死咬著席璵的大衣領口,但那些盤根錯節在心裡的情緒越來越多,隨著席璵的聲音,一發不可收拾。
「我沒有做那些事」
哭聲壓抑不住,一瞬決堤。
蘇冶終於仰面號嚎大哭起來,崩潰的哭聲衝出喉嚨,哭得聲嘶力竭,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委屈盡數吐出。
淚水斑駁,無窮無盡,布滿蘇冶那張漂亮,但此刻一塌糊塗的面孔。
席璵緊緊抱著他,聽著蘇冶已經到了哭嚎程度的聲音。
「我沒有拋下你們我不是為了違約金惡意退團.」
蘇冶哭得像個孩童,哭聲尖銳響亮,漂亮的臉因為哭號而漲紅,脖頸高揚著,要席璵攬著他的背才不至於仰倒過去。
「我後悔了,一簽下合約我就後悔了。」
「我想回來找你,可是他們不讓,連偷偷看你一眼都不行。」
「我從來沒見過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
「我不是白眼狼,我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嫌棄他們,躲著他們不見。」
「明明是他們從來沒有在乎過我,為什麼現在才提起,為什麼要把我說成這樣。」
蘇冶像是要哭出身體裡的所有水分,淚水打濕了他的頭髮,領口,再流進席璵扶著他後頸的手心裡,滾燙無比。
他仿佛真的變成了席璵口中的「水水」。
「憑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我也想站在舞台上,想和你們一起,想聽粉絲喊我的名字。」
「我不想被罵,不要再罵我了。」
哭到最後,蘇冶好不容易恢復一點的嗓子再次變得嘶啞無比,但席璵並沒有攔他,而是任由蘇冶崩潰大哭,安靜地把蘇冶說的所有話記在心裡。
「我好累。」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席璵,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蘇冶哭到喘不過氣,席璵扶著他吸了好幾口氣霧劑,然後慢慢地對蘇冶說話。
「水水,你沒做錯什麼。」
「我陪著你,有什麼委屈你都告訴我。」
「不用陪笑,想哭就哭。」
席璵將頭埋在蘇冶的脖頸上,感受著蘇冶的呼吸,感受著蘇冶大哭時的脈搏。
「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病房內安靜無比,醫生為蘇冶做完監測後退出,轉身撞上一堆人焦急的目光。
「沒有異常,但是哭得太狠了,有點缺氧,哮喘復發,外加嗓子可能要再養幾天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蘇嵐一下子坐了下來。
醫生推了推眼鏡,「讓他再整理一會兒情緒再會客吧。」
安思嘉和江從風對視一眼,點頭,「好,謝謝醫生。」
病房裡,蘇冶半靠在床上,望著一旁為他削蘋果的席璵。
席璵的手很巧,蘇冶曾經悄悄奇怪過,一個富家子弟怎麼這麼會做家務活。
蘋果被削成蘇冶在動漫里才看到過的兔子形狀,一顆一顆擺在盤裡。
他的意識還是有些混亂,但已經想起了過去的事,只是仍舊和幼年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導致他有些瞬間會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叫顧治,還是蘇冶。
「水水,張嘴。」
蘇冶下意識乖乖張嘴,席璵把蘋果餵到蘇冶嘴裡,然後還不等蘇冶吃掉,自己先湊上來,就著蘇冶的嘴咬了一口。
兔子耳朵被咬掉了,只剩下半截。
蘇冶彎起眼睛,笑著吃掉,習慣性道:「你好幼稚。」
席璵哼笑了一聲,沒說什麼,比劃著名刀又削了一塊。
蘇冶安靜半晌。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席璵停下動作,想了想,誠懇點頭,「是有點。」
蘇冶立刻很難過地蹙起眉。
然後他聽見席璵開口。
「我沒想到意識不穩定的你也會主動抱著我又親又啃。」
蘇冶愣了一下,然後臉慢慢紅起來,」.你不要再說了。「
舌尖交纏啃咬的觸感還停留在蘇冶的腦海里,讓蘇冶極度不好意思。
他怎麼那時的他是怎麼想的。
怎麼能在摩天輪里就抱著席璵親。
「不過多虧這個,我才知道。」席璵笑得肆無忌憚,「原來水水這麼喜歡我啊。」
蘇冶沒吭聲,偏過頭去望著窗外的雪。
等席璵再度研究起果雕的時候,聽見蘇冶出聲。
蘇冶手指絞著,像之前剛醒來的幼童模樣。
「嗯,很喜歡你。」
席璵湊過去,坐在床邊,「喜歡誰啊?」
蘇冶垂眼盯著被面,彎著眼睛悄悄笑了起來,然後撥開右耳的碎發,轉頭飛快地輕啄了一下席璵的嘴巴。
兩個人的嘴唇碰在一起時,發出很細微的「啵」的一聲。
「喜歡席璵。」
席璵偏偏要歪頭去看蘇冶轉開的眼睛,
「誰喜歡啊?」
蘇冶轉頭,又輕輕親席璵一下,「我。」
席璵笑得雙眼亮閃閃的,「你是誰?」
蘇冶倚著席璵的肩膀,笑意柔和。
「我是蘇冶。」
席璵陪蘇冶坐了很久,兩個人沒做什麼有意義的事,多數時間是蘇冶發呆,席璵盯著蘇冶瞧,然後被蘇冶發現,蘇冶再紅著臉去捏席璵的手指。
雖然現在的蘇冶恢復了一些,但席璵的心仍舊不太好受。
小蘇冶在新聞里那句「我沒有家了」,一直繞在席璵心頭。
「水水,等你好起來我們就回家。」
「嗯。」蘇冶輕輕點頭,安靜片刻,「我之前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席璵接過他的話,「有關林河的嗎?」
蘇冶把自己想起來的事一點一點說給席璵聽,席璵聽得很認真,眉頭都擰了起來。
「果然沒錯,就是林河。」
蘇冶微微垂眼,「我一直覺得我媽媽不會殺人,她真的很堅強,但也真的很心軟,下不了手的。」
席璵想了想,「水水,你家以前在哪個位置,我想查查附近,應該會查出一些東西。」
蘇冶斂眉笑了一會兒,安靜地看向席璵,眼神柔和。
「是老小區,早就拆啦,現在已經改建了。」
席璵有些訝異,「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他以為蘇冶應該會很排斥這個地方才對,但聽蘇冶的語氣,他非但不排斥,反而對這個地方十分熟悉。
蘇冶慢慢朝席璵眨了下眼。
記憶湧現。
明亮乾淨的街道,陽台上的藤椅,深藍色捆住窗簾的發圈。
蘇冶回憶著那個熟悉的地方,重合了他人生中兩段深刻無比的記憶。
「那裡後來規劃成了新住宅區,是五層的洋房,種了很多很多的香樟樹。」
(本章完)
作者說:我提議!大家都對冶冶說一句喜歡吧!我先來:
冶冶嗚嗚嗚嗚我們和席哥都愛你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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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寶貝們忘了前情,提要一下。
冶冶最後提到的種了很多香樟樹的地方是他和席璵五年前同居過的房子,忘了的話指路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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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引用曲:《Starry Starry Night》,版本有很多,我推薦Lianne La Havas版本,也是電影原版。
電影是《摯愛梵谷》(《Loving Vincent》),高三集訓忙到想殺人的時候半夜一個人看了這個電影,一個勁兒狂哭,我推薦大家都看一看,尤其是喜歡梵谷的寶貝們。
這部電影的表現手法很令人驚喜哦!-
感謝讀者寶貝的營養液:【南風知我意】【玖野】【fok不想更文】【X-】【Leiny】【玖野】【颶風南瓜燈】【殊榮】【inon】【52259104】【雲醉月微醺】【付玖】【南風知我意】【晉江萬歲】【磕兔子的糖】
愛你們!